魏云初进宫的时候，清丽的模样让陆栖迟见之忘俗。
难免的心中也留下了几分深刻的印象，她很难把眼前这个娇弱的美人同痛下杀手的幕后真凶联系在一起。
“你说！”林亦握着陆栖迟的手，皱了皱眉。
“多谢贵妃娘娘。臣妾出身寒微，九死一生才入了这后宫之中。您和皇上可知，我是如何进宫的？我是家中嫡女，却是小门小户，生母早逝，父亲重新娶了继室，又纳了几房姨太太，又生下了几个女儿和儿子。人家都有生母照看，只有我是孤苦伶仃地长大的。进宫，本来应当是我的妹妹，可是继母觉得宫里的日子是条不归路，未必能那么容易平安，也未必能够活到最后，所以，强逼着我，替了我妹妹来到这深宫之中。”
“我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贸然争宠，又发觉皇上心中眼中从来都不曾有过我这个人。便萌生了这么一点点的恶意，是我把路走死了，这条命，来世做个猫啊，狗啊的，也好，就是不再想做个人了。”
她眼中泪水不断滑落，闪出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感。
幼时的不幸，成了一生中不幸的开端。
林亦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谋害皇后，欺上瞒下，包藏祸心，其罪当诛，打入冷宫赐死。
短短的几行字，为魏云的生命画上了一个静默的句号。
冷宫中的一切，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肮脏或是凌乱，只是清清静静的单调，和平日里的锦衣玉食天壤之别。
床，桌椅板凳，一应俱全。
魏云穿着一袭白衣，干干净净的朴素，透着彻底的纯净的净澈。
“给贵妃娘娘请安。”
“本宫给你带了点儿点心过来，听你的宫人说，你素日喜欢吃这几样。”陆栖迟让烟雪把食盒打开，露出了几样装饰精致的点心。
“吃完了，是来送我上路的么？”魏云一笑，满不在乎地吃了几口，“贵妃娘娘，是这宫里难得的好人啊。看着凉薄，心里却最是热忱。”
“本宫是在这宫里待久了，累了罢了。”
“谁在这宫里，不是身不由己呢？贵妃娘娘看着万千宠爱，满身权贵，可又是真的欢愉么？您和辰王殿下满天飞的流言，又是如何呢？”
“这是皇上赐的毒酒。一会子，你自己喝下吧。”
“多谢贵妃娘娘还愿意跑这一趟，我自会喝下。这辈子过得也就这样了，但愿来世，也能清清白白。”
说着，扔下了手中糕点，举起身后的酒杯，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疑。
半晌，七窍流血，身体在地面上不断扭动，自绝而亡。
陆栖迟看着这个场面，竟是无处追寻的麻木之感，低低地叹了口气，“把云贵人的尸首安葬了吧。和本宫去昭阳宫中看看皇后娘娘。”
皇后自从真凶抓住了以后，身体也是日渐晴朗了起来，连带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她半倚在床榻之上，面目沉静，“本宫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替我一趟一趟奔波，听说前几夜里，你将这整个昭阳宫中尽数封存，刑房中的惨叫声响了一夜？有劳你了。”
“娘娘别这么说，臣妾应当的。”
“我知道你有为难之处，往后但凡本宫能做的，自然是义不容辞。”
“臣妾的为难是个死局，一生都解不了。”
“若没有那件事情，你与皇上，也应当是一对璧人。”
“娘娘错了，”陆栖迟心中的荒芜爬在了脸上，面无表情，“若没有那件事情，臣妾与皇上都不会是一对璧人。”
皇后有些了悟地笑了，是啊，若没有那件事情，陆栖迟便合该是辰王妃，与皇宫，并无太多交集。
没有人能够弥补当年的过失，一场没有结局的东西，害了三个人。
陆栖迟回了宫中，看着满园的繁华落尽，心中更添悲凉。
“秋日将要过去了。繁华落尽，也是常事。娘娘若是不爱看见这种场景，奴婢就立刻让人将这里收拾了，免得娘娘看着烦心。”
“不必了，就这样摆着也是好的。至少让我明白，这世间的事情，池水注定会干涸，繁花注定会凋零，玉钗终究会碎裂，世间的事情没有任何可以完满。”
“若是活水，便不会干涸。繁花落尽，可花会重开。玉钗碎裂。却可以新制。”远处人影靠近，“栖迟，何必这般伤感？”
是林煜。
他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人的眼前。
陆栖迟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来了，快回去，上次的事情还没闹够么？”
“你放心，今日皇兄会见群臣，商讨边境之事。只怕到了夜半时分，都不会出现在这后宫之中了。”林煜声音较小，有点儿类似于情人的呢喃，“宫里的事儿我听说了，你提剑封了昭阳宫，当真是让我想起年少时你策马飞扬的场景，红衣烈焰，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年少时不过镜花水月，王爷还是忘了较好。”
“忘记和你说了，自从上次之后，皇兄在朝中和我的面前，提过了不少次要替我娶一位王妃的事情。”
陆栖迟心中默默无言，“王爷年纪不轻了，也应当是该娶一位王妃了。”
“可本王此生认定的王妃只有一个人。栖迟，你说应该是谁呢？”林煜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去，深邃好看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静静的哀愁，“若是没有发生当年的事情，你和我便是这世间最完满的一对儿。”
陆栖迟再也收不住了，长吸了一口气，逃离一般地回了自己宫中，眼泪夺眶而出。
这世间没有如果，没有假设。
有缘无分，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果真直到夜半，林亦也都没有踏进梧桐宫的宫门。
陆栖迟躺在床上，想着从前那些欢愉的时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不过须臾十年，她却觉得这一生没劲透了。
林煜的画像已经被收了起来，那是她多年穷尽心血画得，如今真人就在面前，倒也无须去对着画像缅怀了，缅怀那段逝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