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燕城的街道难得的清静，一路下来更是见不到一辆车子，所以车子行得还算平稳。相思就在这种单调的汽车引擎中昏昏欲睡，沈君狂身上散发的独特温暖的热度更是让相思心安。
不一时，车子已开到了德盛斋门口。沈君狂看着已然入睡的相思不忍叫醒，又不忍心她空着肚子入睡，正在犯难。没想到，相思像是有感应般，微睁着双眼，道，“是不是到了？”
本来铺子早就到了歇业的时间了，还是沈君狂事先让人来打理好一切，德盛斋的老板早就静候在门外了。
沈君狂扶着睡眼朦胧的相思下了车，老板早就迎了上来，热情招呼道，“早就给您预备下了，二楼上，大小姐最喜欢的位置。”
“给我找个最僻静的雅间。”倒是相思发话了。
老板一愣，心想，坏了，这回马屁拍马腿上了。还算是见过世面的，老板连忙派人张罗下去了。
几乎饿了一天的相思，闻到点心的香味，不禁食指大动。只是一炷香的光景，盘子里的点心已下了大半。
填饱肚子的相思这才顾得上一直静立在旁的李韦明道，“今日你该居首功啊！别的我没有，赏你个点心还是拿得出的。”
此言一出，只见李韦明连忙摆手，脸上早就涨的通红，张嘴要解释，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
相思难得见到李韦明这副窘相，竟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全然不见人前的端庄。
“大哥，你……你……听我说……”收到沈君狂射来的杀人的眼神，李韦明用力想替自己解释，却还是徒劳无功。
“小姐，”李韦明上前拉住犹自大笑的相思哀求道，“小姐，救命啊！当时，你答应过的，会……”
“会怎么样？”相思打断李韦明的话，挑眉诘问道。
“小姐……”李韦明被相思罕见正色的表情吓住了，难道我真的要葬身于此吗？
见相思准备袖手旁观，沈君狂这才发话道，“李韦明，你给我到孙铮那里领三十军棍，由我亲自执行。”
“啊？”一听此言，李韦明彻底傻了，我不是没见过大哥执行军法，一棍下去已是血肉模糊，更何况是三十棍。恐怕我这条命算是交代到这里，怪不得孔老夫子都讲“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韦明心想着，还不忘斜瞪了相思一眼。
相思早就等在那里，正好抓到了李韦明射来的愤恨的眼神，却是笑着回视他。
“我说过会保他周全，”相思笑着看着李韦明说道，接着转过头去，对着沈君狂道，“你总不能让我失信于人吧。”
说完相思充满期待的望着沈君狂，甚至是恳求着，真心希望他能饶过李韦明这次。
沈君狂当下心一软，低声道，“好。”他自然知道只要相思有心逼问，李韦明怎么可能招架得住。况且，一切已成定局，惩罚已无济于事了。
沈君狂那个“好”字一出口，李韦明犹如得到特赦的秋决犯人一般，立马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知道让我费这么多心思才开口的惩罚了吧！”相思狡黠的笑着看着李韦明。
“哦！”冷汗刚退去的李韦明又惊出了一身汗，这次领悟到相思临走前说的那句“幸好你说了”。原来那句“幸好”不是指她，而是指的自己。当下，李韦明更是冷汗淋漓，陪伴了小姐多年，不是没见识过她有仇必报的性子。只是他还总是被小姐那无害的外表骗过，总是会忽略那颗古灵精怪的脑袋。
“你先下去吧。”沈君狂对李韦明吩咐道。
李韦明还沉在刚才的体悟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相思见状，调侃道，“快下去吧。还是你大哥体谅你，生怕你知道的太多，会被我逼死。”
相思一语中的，李韦明急忙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总是喜欢做那个坏人？”沈君狂的语气倒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替我扛？”相思不答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躲在幕后，那是因为这件事风险太大了，大到赌了一辈子的他，都不敢赌了。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我不站出来的话，你随时会被当做牺牲品，弃之如敝屐的。”相思大喊道，她不相信一向精明的沈君狂会看不穿这一切。
“我不在乎。”沈君狂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静自持。
“你不在乎？”听到这样一句让人气不得恨不起，只有满心心疼的话，相思懵了，“我以为我早就治好了你的伤，就算没有痊愈，至少我可以在你心里。现在看来我错了，你心里还是没有这个世界，没有我。”相思不无失望道。
见状，沈君狂急忙抓住相思的手腕，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一手指心，“在这里你既是世界，世界便只有你一人而已。”
气急的相思用尽全力甩开沈君狂的掌握，“我从来都不希望这样，不该是这样的。那里不该只有我，只有我一人的世界不会寂寞吗？”
沈君狂不解的上前想要拉着激动的相思，却被相思再度甩开手。无奈的沈君狂只能在相思前面，满脸困惑的站在那里。
相思上前用手指着沈君狂的心，“我说过，我想这里不只有我，还要有你。我希望这里不光装得下我的快乐，也会有你的快乐。我希望这里不仅在意我的痛苦，还会收拾起的痛苦。我希望这里不止在乎我，还会在乎你。”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只要你好，我自然就好。”沈君狂极力解释道。他一直都困惑与相思提出的这个问题，但是自从相思提出后，他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在试图接纳那个他一度鄙视甚至抗拒的自己。
闻言，相思却还是摇着头，“不是的，你不明白。他是不是跟你说，这件事情的成败关乎我的生死，所以不容有失。然后，你就这样义无反顾了，连个退路都不准备留？”
与督军的那次秘密谈话，连李韦明都没有告诉，沈君狂不知道相思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是，他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见状，相思苦笑了起来。
“哈……我太了解他了，这辈子除了我他没有不能牺牲的人，这次终于轮到你了。”对于相思，尤督军不失为一个天下无双的好父亲，但是对于旁人，向来辣手无情的尤督军显然没有就那么多柔情了。
触及相思的泪珠，沈君狂心里一紧，显然已经顾不得相思说的什么了。此刻，他只想治好相思的眼泪。
感觉到沈君狂颤抖的手指，相思一阵心疼，对这个满心只有自己的男人，她还想苛求什么呢？
既然你不想疼惜自己，那就由我来吧。
思及此，相思投进沈君狂的怀里，紧紧抱住这个世上最难得的男人。
沈君狂也本能似地收紧怀抱，将相思紧紧锁在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抚慰那颗残破不堪的心。
“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轻柔的声音自沈君狂的怀里传来，听起来更是悠远。
“好。”只要是相思的请求，沈君狂总是本能的回答好，就算是这个女孩要他双手奉上他的头颅，他也会二话不说的立马奉上。
“我不想看到那次悲剧的重演。”相思痛苦回忆道。
悲剧？沈君狂却努力在脑海里寻找关于相思所说的那次“悲剧”的记忆，良久，却还是一无所获。
相思自然清楚沈君狂或许早就忘了那次惨烈的自己，只好耐心解释道，“那次我敌方残兵绑架，就只有你不知死活的闯了进来。你知道当我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多心疼吗？从没上过战场的你，竟敢接下这个任务，冲破重重战火的来救我。就是那一次，你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伤。那颗子弹洞穿了你的左肩，还有一颗子弹卡在了你胸口的大血管上。后来医生说，只差那么一点，你就没救了。”相思已经顾不上沈君狂有没有在听了，兀自沉浸在那段悲痛的回忆中。
“就算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还是坚持背着我回了阵地，甚至都没看一眼自己身上的伤。事后的你竟然是被我身上沾染的血迹吓昏了，满身的伤你没有在乎，竟然这样在乎我衣服上的血迹。”相思如今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都不知是该笑还是哭。
相思说到这一段才勾起了沈君狂的记忆，他背着相思终于来到了安全的地方，连忙放下她，查看她身上的伤势时，他被相思满身的血迹吓住了。当时他以为相思受了重伤，是因为他的粗心，才没能接受及时的医治。
“当时我父亲是不是和你说了同样的话？”相思事后才知道本来沈君狂就是父亲的疑兵之计，早就准备好了会牺牲，身后的那支部队才是准备营救她的主力。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沈君狂竟然凭一人之勇救出了她。
“你知不知道这次你极有可能还是注定被牺牲的那一支？”相思从沈君狂的怀中挣出，瞪视着他。
沈君狂竟点了点头，想必这种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君狂反问道。
“你打算让我踏着你的尸体走下去？”相思逼视着沈君狂，厉声问道。
良久，沈君狂才缓缓说道，“如果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的话。”
啪！
一声脆响，相思狠狠的打了沈君狂一耳光，几乎使劲了全身力气。
沈君狂竟然被相思这一巴掌打得踉跄了两步，还是站住了，在离相思两步之外。
啪！
又是一声脆响，沈君狂终究没来得及阻止，相思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登时，鲜血就这样自相思嘴角流了下来。当下，相思的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沈君狂连忙心疼的轻拭去相思嘴角的血迹，瞅见相思已然红肿的半边脸，刚要吩咐门外的李韦明叫马医生来，就被相思拦了下来。
无奈，沈君狂只能拉着相思坐下，心疼的询问着，“很疼是吧！”
相思摇摇头，同样扶着沈君狂受伤的脸颊回道，“很疼是吧！”
见状，沈君狂急忙道，“我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你啊！”
“我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你啊！”相思像是跟沈君狂杠上了，继续重复着沈君狂的话。
“我惹你生气了对不对？”这是沈君狂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理由，以往都是那样，相思生气时，就喜欢找什么东西发泄一下。沈君狂自然喜欢当那个专属的出气筒，但是他不愿看到相思这样对待自己。
相思继续摇头，“我愿意永远是那个自私任性的大小姐，我愿意永远是那个你的大小姐。”相思见沈君狂张口欲言，连忙摆手制止。“我很坏，我会打人，我会发脾气，我还喜欢整人，骗人成功之后我还喜欢得意的嘲笑别人。你看，我也不是那么好。”相思深情的望着沈君狂，“我知道你是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除了肩上的那个‘沈’字，你什么都没有。我也知道你是个从小在街上乞讨的乞丐，我还知道你是个经常被人抛弃的小乞儿，我更知道你经常因为偷东西被街上的人痛打。”
相思一点一点替沈君狂回忆着那些痛苦的过往，那些本该被抛进无尽深渊的过往。沈君狂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似地，面无表情。
“我还知道你曾为了一块肉亲手伤害了一个同伴，”相思见沈君狂一直无动于衷，只能下猛料。这是她一直都不曾向沈君狂提起过的，或许也是沈君狂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秘密。
果然，沈君狂的身形猛然动了一下，眼神明显黯了下去，整个人笼罩在“生人勿近”的压抑气息中。
“那又怎样？我不在乎，就算是有这些，你还是我的沈哥哥，永远不变。”说着相思上前紧紧抱住沈君狂的身子，“你可以不在意不甚完美的我，凭什么认定我不能接受有那些过去的你？”
“不一样。”
半晌，相思才听到这三个几不可闻的字从沈君狂口中吐出。
“当然不一样，也不需要一样。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的脸痛的时候，我一样会痛。你流血的时候，我一样会流血。你放弃自己的时候，我一样生不如死。”相思一直都知道当初一心求死的沈君狂厌恶的不止这个世界，不止那些丑恶的人类，还有他自己，同样也是一个丑陋不堪的存在。唯独有一个例外，就是照进他生命里唯一一缕阳光的相思。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静默不语。李韦明是被刚才发生那些惊心动魄吓坏了，而沈君狂则是将脸埋进了黑暗里，也遮住了所有悲喜。而唯一心绪宁静的相思，则只能将仅有的安静送出，或许能慰藉无人能知的孤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