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外的晚上山风依旧清凉，吹到身上，带着露水一同降下，
冷的又何止是衣服。
“统制，这一路上未免太平静了吧。虽说这里不是官邸，但是如今情势下难道督军就真的放心这点人帮他看房子？”随行的副官不无忧虑道。
其实，一路上意料之外的平静也让甚为警觉的袁鲲心生疑虑，但是，“既然踏出了那一步，如今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了。”袁鲲早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成王，还是成贼，就在此一举了。”袁鲲沉吟道。
副官也深知既然走到了这一步，现在就算是前方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了。何况燕城内外早就是我们的天下了，更不用说这北地大半个江山早就在袁统制的手里握着了，如今也不过是把以前摊到桌面上来罢了。
“是啊，一切只待统制登高一呼了，到时谁还会为一个阶下囚卖命呢？”如今形势既是如此，你成了，便是四方来朝。哪日你要是败了，也别指望那些往日围在你身边歌功颂德的喽啰们豁出命来救了。一切只是换了个主子罢了，与谁都无碍。
一阵杂乱的枪声过后，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袁鲲此刻已坐在上次见到相思的地方喝茶了。
啪啦！哗啦！
只听得瓷盘碎裂的声音响起，待众人跟了进来，只见到袁鲲一人立于那残破的瓷片中间，就连桌子都被掀翻了。
袁鲲此生从没受过那日这么大耻辱，这次仓促间起兵，一是为了亡妻报仇，二便是为了那日尤相思辱骂嘲笑自己的奇耻大辱。
如今倒要看看你那张嚣张的小脸，倒要哭成个什么样子？袁鲲眼前仿佛看到了相思哭跪在自己面前，讨饶免死的情景，不由唇边浮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死？那就太过便宜了你。
“报告统制，搜遍了整座宅子，未见一人。”
“什么？”听闻兵士的回话，袁鲲心下一惊，接着便上前抓起犹自躬身静立的卫兵，大吼道，“蠢才，这么大的院子，可曾搜仔细了？怎么会没人呢？那刚才反抗的枪声难道是鬼打出来的吗？”
随侍在身边的卫士都熟知袁鲲的脾气，眼见着袁鲲发此雷霆之怒，脚下一软，便要跪下去，整个人抖若筛糠，更是一句话都回不出了。
见状，袁鲲便知他们定是核实再三才敢来报的，一把将那人扔了出去，嘴内吼道，“滚，都给我滚。”
“统制……”眼见袁鲲惊怒之下，竟一时拿不出对策来，副官便壮着胆子，上前进言道，“眼下还是速速撤出的好，以免……”
噼啪……乒乓……
一阵枪炮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副官未出口的话。
副官心知是计，一切却已晚了。
再看袁鲲，还是不信，拉起副官急吼道，“快去教训下这些臭小子们，就算找不着尤叔懋，也不能自乱了阵脚。我……我……”说着，说着，袁鲲自己都心虚的说不下去了。没想到半生戎马，今日竟要死在这个小小的山中别墅中了。
那志得意满，仿佛天下在握的时刻，好像就在昨天。为什么这一切变得如此快，好像一场梦，在你刚要抓住它的时候，天就亮了。
“统制，万不可自乱了阵脚。城内城外还都是我们的人马，只要现在属下拼死护您出去，到了城里，我们还怕他们不成。”副官兀自安慰着已是失了阵脚的袁鲲。
袁鲲却像是失了魂魄般两眼无神的瞪视着前方，难道这一切就这样败了？
“袁统制可不能急着走啊！”人未到，声先闻。
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那字字透出的寒意竟比冬日最冷的风雪刮在身上还冷。
袁鲲两人的视线被那男生引到了门口，只见一双黑色的军靴，结结实实的踏在了地上，每一步都像在地上生了根似地。那人夹杂着一派狂狷之气而来，厚重整齐的军服像是第二层肌肤般妥帖的贴服在身上，身后的黑色斗篷像是笼住了整个夜的黑，而那人便是从黑夜中走出的邪恶魂灵，全然不带半丝热气。
即便是被这通身的气派镇住了，袁鲲还是不想输了昔日的威风，直直的迎上那人凛冽的目光。袁鲲只觉得眼前这人是相识的，眼神对峙间却又透着全然的陌生。搜寻便记忆，袁鲲也不曾记起在哪里见过这样非人的目光，那仿佛是属于塞外孤狼的眼睛，除了孤独，便是狠辣。那是毫无热度的，即便是寻常的狼看到也到退避三舍的眼神，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对生命的漠视。
“袁统制别来无恙啊！”沈君狂立在距离袁鲲两三步之遥的地方，倒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全然不似战场上两军对垒的架势。
袁鲲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要用这种平时难见的恭敬恪守，嘲笑着他这个败军之将。
你不是输在战场上，也从未上过战场，只是一开始便是输了。
“哈……哈……哈……”袁鲲狂肆的笑了起来，想着这几月来的痴傻愚笨，连自己都收不住这满心的嘲弄了。
“大哥……”李韦明不放心随即跟了进来，甫一见到这场景，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君狂也不理李韦明，更是放任袁鲲狂笑，只是走到一片瓷盘碎片前，叹息道，“可惜没事先收起来。”
“这可是前朝雍正的官窑呢？”眼见着沈君狂蹲下身来哀叹着摔碎的瓷片，袁鲲仿佛回到了那日，尤相思也是这般，连神情、语气都是那么相似，可怕的相似，相似的可怕。
“你以为我真的败了吗？就算我在这里败了，那天下也不是姓尤了？”袁鲲输得这样不甘心，也不愿看到沈君狂太过得意。
闻言，沈君狂连抬眼都没有，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块于现下极不相称的丝绢来，一片一片细细收起碎瓷片，不经意道，“你以为在这里败了，在那里你还有胜算吗？”
此句一出，袁鲲心下更是大惊，不禁问道，“什么意思？难道……”不，不可能，袁鲲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燕城的兵马调配都是他亲自布置的，当然都是挑的最得力最信得过的人。如果连那些人都是假的，那他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他这几十年越发是白活着了。
眼见袁鲲先是大惊，又是自我否定的，沈君狂倒是无意纠缠，只是随口吩咐道，“把袁统制带下去吧，其余的人一个不留，今晚的事不许传出去。”说完，沈君狂兀自包好那些碎片，捧在手心里，猛然想起什么，“那些尸首不准埋在这里，随便找个稳妥的地方埋了吧，只是离这里越远越好。”
“是。”李韦明答应着便起身出去了。这些他自然明白，那些茶具以往是小姐最爱的，只是一时匆忙，竟忘记收起来了。小姐用过的东西，向来不喜欢别人沾染的，沈君狂这样做也只不过是把那些都好好埋了。而这山间小院是小姐最爱避暑的地方，沈君狂自然不想那些血腥气污了这片世外清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