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风是否也如此刻般狂烈？不，那是独属于冬日的寒风，而且是独属于北地冬日的寒风，合该更寒彻肌骨。
随着梅的离开，似乎将这屋子里仅有的那么一点喧扰带走了，如今的屋里是清冷而孤寂的。相思努力挣扎着从别人口中的悲惨屈辱的场景中抽离出来，她大口大口呼吸着这远离尘世的冷清，似乎只有这样的冷清才能浇灭深植体内的炙热而焦灼。相思的双手用力在胸前撕扯着，修长的指甲透过单薄的丝质睡衣，深深的透进肉里，在白皙滑嫩的肌肤上划出一道道狰狞的伤口。那道道殷红的口子，犹如罂粟，绽放着世上最残忍美丽的微笑。
午后的阳光，早就失了它原先的热烈。半点残阳，也是柔媚的失了风骨。晚霞绚丽的颜色倒是为这到处都是惨白一片的病房平添了姿彩，那上好的白色丝质长袍也沾染上了晚霞的好颜色，只是饶是这样好的颜色照到相思惨白死寂的脸上，也无半点韵致。
这便是孙寅进来看到的景象，一个眼神空洞的美丽蜡像失落在如醉晚霞里。“小姐，”不明就里的孙寅只想着叫醒执意沉睡的谪仙。“那女人当年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夫人明明为她打算好了安稳前程，她却偏偏要‘富贵险中求’。即便这次，是她出手帮了老爷，可那也不是白白……”
“孙寅，住口。”随即跟来的孙铮打断了弟弟莽撞的言语，厉声斥道，“出去。”
“哥？”孙寅还心有不甘。到如今孙寅还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带那个女人来见小姐，到底又说了什么，才弄得小姐成了眼前这副模样。他只是深怕那女人一朝得势，言语不慎伤了小姐。
“还不出去。”孙铮见弟弟还不从命，便怒目而视。
“是。”眼见着哥哥认真计较起来，孙寅心知不是任性的时候，便不情愿的答了声出来了。
砰！
想必孙寅心内还是气闷不过，随手大力带上了门。这声巨响倒是恰好叫醒了沉寂的相思。抬眼间，只见却是孙铮站在那里。随即，相思急切的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发现一无可问。眼见着相思眼睛一亮，待要张口，目光一滞，只是颓然的闭上嘴，神色越发黯淡下来。
“小姐要问什么，要说什么，孙铮一概不知，孙铮只能说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东西。”孙铮知道此刻聪明的小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不知该信谁，不知该不该信，不知该如何走下去。“夫人的死，于小姐向来未真正放下过，如今种种皆是为此。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是晏殊的浣溪沙，小姐在诗书上自是比孙铮更通，如何执念过去，不能惜取当下呢？”相思回来后与尤叔懋父女间的种种，孙铮都是亲眼所见，自是更有感触。
“夫人是搬出了府邸，老爷是迎进了新人了，可是我也亲眼看到老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面对着苦心经营才得的大好形势，闻听得夫人的消息，硬是扔下那唾手可得的大好江山于不顾，生生连夜赶回了燕城，才落得过了大半年忍气吞声韬光养晦的日子。”一路以来都是孙铮伴着督军这一路走来，只有他看到了那一夜便花白了的头发，和熬红了的肿胀双目。“小姐这辈子是随性惯了的，受不得折辱。可是，小姐可知，老爷为了这次的翻盘，只是为了获得那宋启美的支持，在那女人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甚至不惜派我去硬逼着那乡下的宋夫人进了尼姑庵，为那女人谋来了名正言顺的宋夫人的名头。如此这般，那女人的枕边风才吹进了宋启美的耳朵里。”
闻听此言，相思胸前发闷，心口一疼，在她心目中的父亲向来是个无往不利的战神，谁知背后竟也有如此不堪的时候，竟要向那样的女人讨好？
“即便是今日之事，也是老爷费尽心思的无奈之举。不管那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小姐就不能看在老爷这样用心隐瞒，夫人这样用心隐瞒的份上，姑且信了吗？”孙铮实在不忍看着这俩父女为了这样的事再伤神了。
“是啊！”相思随即苦笑，姑且信了又怎样。既然母亲纵使死了都要费心维护凶手，父亲又是这样，那个无谓的事实真的比亲身父母的真心还重要吗？
残阳晚照，落霞孤鹜，眺目远望，终未辜负这绿肥红瘦。
次日，起了个大早儿的相思急叨叨的吵着小红从家里拿来自己的梳洗用具，还有几件颜色衣裳。忙慌慌了一早上，揽镜自照，到底驱散了几分病色。
“也不知小姐昨晚又做了什么好梦，一大早儿的就指使人家？”一边忙着为相思鼓弄着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小红一边撅嘴抱怨着。
闻言，相思玩笑着打了小红一下，笑骂道，“你这臭丫头，当真要摆起小姐的款了，本小姐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相思掰开剔红缠枝牡丹纹胭脂盒，用手指轻轻沾取了些胭脂薄薄打在双颊，果然红晕自然。一番梳妆完毕，相思站起身来，左右端详，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姐在这里也不好太过隆重，还是穿家常的藕粉色绸子西式衬衣，再加上水蓝色百褶长裙，可好？”小红拿起手里唯一的一套衣服调皮问道。
“你手上只得这一件，难道我还要光着身子不成？”相思似有愁色，蹙眉无奈道，得了一个这样不怕主子的下人也是难办。
“小姐……”
换装梳洗完毕的相思拉起厚重的白色窗帘，打开阳台上的门，径自走了出去。清晨明媚的阳光就这样肆无忌惮的照在身上，相思闭上眼睛，迎着太阳，深吸一口气，像要把这天地间的钟灵毓秀都吸到身上。微风袭来，水色长裙泛起道道涟漪。只是一夜，这天地好像换了个样子，花红柳绿，杨花淡舞。
“小姐这样打扮，可是盼着什么人吧？”眼见着数日间没了生气的相思，今日突然来了兴致，好好打扮一番，小红试探道。
“你这小妮子！”闻言，相思倒先红了脸，回身指着故意取笑自己的小红娇斥道，“越发反了，如今倒要取笑起我来了！”
“咯……咯……咯……”小红指着相思绯红的脸，早就笑弯了腰。
“小姐，”甫一进屋的孙寅，见了正发疯的小红，愣了下，随即回道，“有人来了。”回话间孙寅满眼的阴郁，想必来人定是他顶厌恶又不得不来回的。只是向来心细如发的相思，此刻被小红闹得竟没有丝毫发觉。
“哦？”还没等相思发话，小红就夸张的叫了起来，“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说曹操曹操到啊！”说着小红也不敢正眼瞧着相思，只是看着孙寅，不时瞟向相思的方向，暗示着什么。
一时着恼的相思，说也不是，辩也不是，窘得红着脸局促的站在原地，娇嗔道，“孙寅，还不快撕烂了那丫头的嘴？”
孙寅原知道小红和小姐间玩闹惯了，也不正经听令，只是一把拉过笑疯了的小红，小声叮嘱道，“还是收敛些，当心小姐真的恼了。倒是秋后算账，你可晓得小姐捉弄人的招数！”
“小姐，我和小红就先出去了。”随即便将不知死活的小红拉了出去。
一时间，相思竟不知如何自处，手足无措起来。算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思及此，相思连忙手忙脚乱的整理一番仪容，胸口只觉小鹿乱撞，竟有些难得的紧张。猛然间，发觉自己竟像个春心萌动的少女，相思不禁哑然失笑，难得的分别竟还有这般好处。
嘎吱！
门开了，相思的心也随着提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调整出最完美的笑容，春风满面的期待着那个身影出现在门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