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早就让沈君狂养成了少眠的习惯，跟在相思身边后彻夜不眠更是成了生活，在战场上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性，所以沈君狂必须保证清醒，这样才能保护小姐。
但是，今晚的清醒却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含义，敏锐的沈君狂直觉到这个夜晚必定是不平静的。
喀拉喀拉的锁链声传来，这在夜里是极不寻常的，沈君狂意识到该来的终于来了。
依旧是那个姿势，正襟危坐在囚室的草床上，双手撑在膝上，面容肃穆，全然没有阶下囚的忐忑。全身隐没在黑暗中的沈君狂，一如独属于黑夜的战神般，破旧衣衫上竟散发出不可思议的莹莹辉光。
“这间便是了……”是这里狱卒的声音，沈君狂总是可以第一时间辨认出每个人的身份，即便是只有一面之缘。
不经意间抬眼一望，平静的脸色骤然一变，目光瞬间被那抹白影深深吸住，一时竟连呼吸也忘了。只有胸口砰然欲出的心脏泄露了主人的欲语还休，情难自抑。
“沈……”本不想说，无奈愣是有那千言万语在你来不及阻止时冲了出来，一字婉转吟哦，却堪堪断了下文。泫然欲泣的相思，硬是被那双明亮的眸子死死抓住，再难挣脱。泪眼朦胧间，那个朝思暮想的影子还是绝难磨灭。
“小姐？”带着不敢质信的言语轻轻问着，生怕半点差池便要将这好不容易盼来的倩影生生弄散。小步轻移，就算是踏在蓬软的稻草上，却是半点声响也无。渐渐踱到相思跟前，沈君狂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明明不该触碰的，但是这副身体早就不由自主了。
悬在半空的手掌到了离相思的玉颜只有半寸的地方竟硬生生停住了，相思几乎都能感受到来自沈君狂那熟悉的热度，那层薄薄的空气哪能挡得住如此炽烈的相思？
就算下一刻是毁灭，我也想紧紧抓住此刻的温暖！
坚定的柔荑紧紧包裹住那只大手，狠狠摁在脸颊上，豁出所有，不管过去、将来，我只想紧紧握住此刻，就算下一刻便是开向地狱的列车，我也至死不悔。
相思睁大了双眼，努力的不让眼泪流下来，尽力看清沈君狂脸上每一寸肌肤。一片雾蒙蒙，只有那张脸是如此清晰，甚至装在了水晶装饰的画框里。
“我是不介意继续看下去，但是不知那个人是不是等得起？”阴冷的声音如鬼魅般死死缠着。面对着眼前刺目种种，连袁潜自己都不能确信下一刻会不会爆发。
“对不起，”伴随着毫无征兆的三个字，是骤然撒手的冷漠。颤抖的声音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氤氲泛滥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的滚落下来。登时，目中的世界清爽了，那个如钻石般耀眼的框子也消失了。梦总是无情的消失在梦中，醒了，除了无可奈何、一身疲惫，我不知还能拥有什么？
“你竟忘了，小姐是从不用向我说这三个字的！”沈君狂倒是换上恬淡的笑容，难得的平淡。说着还不忘用宽大的手掌捧起泪湿的小脸，细心的擦拭着泪痕。在他的世界里，仿佛那几滴泪珠始终远远大过了未知的天塌地陷。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一根手指换一条命，不算贵吧？”
“你疯了？”
“还不算疯，要是这样就算疯了，那个沈君狂便早该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了！哼！我就是要他痛，锥心刺骨的痛。”
“要是他亲爱的小姐亲手割下他一根手指，那绚烂的红花染成了一地娇艳，撕心裂肺的哀嚎在整个燕城上空环绕，那该是怎样一副胜景啊！”
一切准备停当，沈君狂的右手被平放在木凳上，单膝跪地，一如往常的深情仰望着长身而立的相思。如果不是那明晃晃的刀刃，射出令人胆寒的幽光。这情景便如西方任何一个浪漫爱情小说的结尾，儒雅的绅士，单膝跪地，虔诚的许下一生的誓言。
袁潜专门捡了个角落的位置静静坐下，本打算看场好戏。等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但是到了眼前，看着这样一幕悲剧即将要在自己眼前，自己手下上演，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动摇了。肩膀上的天使和魔鬼再次开始了激战，左右拉扯着袁潜的心。
“难道仇恨就一定要用仇恨来结束吗？”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你的仇恨难道不是用仇恨来结束的吗？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了，凭什么来对我品头论足？”
不久前，月下的争论又回到袁潜的脑海里，难道仇恨真的只能用仇恨结束吗？
那华美的刀鞘被繁复美丽的花纹包裹着，美丽的宝石在这里成了血腥利器的装饰品，弯曲的剑首镶嵌的那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兀自华彩万方，似乎在嘲弄着眼前这三个愚蠢的人类。
相思艰难的拔出匕首，随手便将价值万斤的刀鞘丢在地下，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沈君狂。到了如今，相思深恐那无意间的一个眼神便足以杀死她。
“还记得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沈君狂一眼便瞧见了那把熟悉的匕首，尤其那颗光彩夺目的红宝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记得，那是小姐十二岁的时候，她突然嚷嚷着要沈君狂送自己一个礼物。只因为，她偶然听见一个小女孩骄傲的在小姐妹面前炫耀着哥哥送给她的发簪。其实那是枚银色发乌，通体光秃秃的，丑陋的银簪。但是，没有兄弟姐妹的相思就是羡慕人家有哥哥疼。所以，当即她便苦缠着沈君狂非要一个礼物。沈君狂一针一线都是尤家所及，当真是一个线头也拿不出。鬼精灵的相思当即便有了主意，她昨晚偶然瞧见一队大兵往库房抬些要紧东西。
“沈哥哥可以去拿一样出来送给我啊！”
就是这样一句话，沈君狂费尽了心思，终于从里边偷出一样东西来。当然，当下便被发现了，沈君狂便被两个大兵架着送到了督军跟前。
督军也不令人搜身，只是说了一句话，“拿了什么自己交出来。”当时的沈君狂，还是个少年，却垂首侍立在阶下，一言不发。一声令下，眨眼便是几十军棍上身，沈君狂却是甘心受罚，连吭都不曾吭一声。
吃痛不住，险些昏迷的沈君狂迷迷糊糊间，只听一个愉悦的声音趴在耳旁说道，“要是你小子当时说了，我定将你乱棍打出。”
当初的皮肉之痛，如今想来只是笑谈，沈君狂相信这次也是同样。
“小姐还记得这匕首怎么来的吗？”沈君狂笑望着相思轻声道，“我只想说，当初的沈君狂既是今日的沈君狂，从未改变。”
“沈哥哥？”相思柔声一唤，似乎回到了往昔那个单纯的自己。当年为了偷这把匕首，在床上整整躺了七天的沈君狂，苍白着一张脸，趴在床上，连身上的被单都浸渍着鲜血。可是，他还是不忘笑着掏出藏在怀里的东西，满足的交到相思手上。即便下一刻就一翻白眼昏了过去，唇边那抹幸福的微笑却从未消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