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 第二天晚上就传来了噩耗：太后娘娘, 薨。
据说是太后去古雨寺上香时突发疾病所致，其余不详。
太突然了。
笑笑愣了半天, 算了算日子，昨日是十四，今日正是十五，也正是太后娘娘去寺庙上香的日子，至于这人是怎么死的……
笑笑赶去小唐村的时候，祖母关起门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幸亏是死在了古雨寺, 若是在宝朱庵，说不定还要查到咱们家。”
“太后的死，是因为那个人吗？”笑笑还是问。
祖父讳莫如深：“宫廷上下三缄其口, 以我们的身份更不易去打听这些事，只是听闻圣上震怒, 甚至还召了负责吉家桉件的官员入宫，看来已经有人发现了两人的死因类似。”
笑笑半晌不语, 宫八声这就算报了仇了？但却令人莫名其妙有一股虚无感。
笑笑想起自己昨晚那个模模煳煳的梦境, 宫八声居然真的一点不拖泥带水的为自己报了仇, 自己那个荒唐的梦就这样应验了。
圣上震怒？圣上当然会震怒, 如果太后真如宫八声所说的那样被琴语杀死, 那死状定然是极其离奇可怖的——经历长时间的痛苦折磨, 最后如同被火活活烧死。
祖父的声音传过来：“看来此人是做了几手准备的，寿诞行刺大概是其最后一层保障，如若没猜错, 这个人应该在端阳和初十两日都曾去几大寺庙打探过。”
“那，淇园那边是什么情形？”笑笑的眼睛有些茫然。
“同往常一样，只是宫八声照例闭关练琴，不见任何来客。”
笑笑只觉得每天都充满了无限变数，自己的脑子简直都跟不上。
“舜华那边怎样？她可听到了这个信儿？”
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她那边一入夜就开始烹羊宰牛，载歌载舞。”
“……”
可不，算起来太后也算当初陷害秦家的主谋之一，仇人死了，舜华自然拍手称快。
……
笑笑今夜不愿在小唐村过夜，或许因为昨晚睡得极不踏实，如今双脚终于落到实地，便想回竹里馆好好歇一歇。
两个丫头在前面挑着灯笼，小笛儿在一旁打着扇子，一来是天气实在很热，二来是赶着蚊子，今年天气热得有些反常。
主仆几个上了碧波廊，才发觉前面沉碧亭里似乎有人在休憩聊天，亭子里闪烁着一大片朦胧的光晕。
笑笑走近才明白，原来是在亭子外头围了一圈轻纱，等于是围亭做成了一个碧纱橱，既不影响通风又能防蚊虫，还能透过薄纱欣赏夜里的湖景。——也不知谁这么会享受。
“原来是五姐姐，快进来吃瓜！”碧纱橱里探出个头来，竟是莞尔。
“我说呢，这时晌还有谁在园子里贪玩，原来是你们姐妹。”笑笑便也笑着走进了纱围里，进去了才觉得格外凉爽，原来里面用着冰。
亭子里除了伺候的丫头，也就只有嫣然莞尔两姐妹，此刻那八仙桌上正摆着切好了的红瓤西瓜，一旁又有一应瓜果茶点。
嫣然已经托了一牙西瓜送到笑笑嘴边：“五姐姐快尝尝吧，这是我爹托人从西域那边带过来的西瓜，特别沙特别甜，个儿也比咱们这儿的大！”
“那还真是难得呢。”笑笑接过西瓜来尝了一口，的确口感很好，又十分解暑。
嫣然摇着八角团扇，让丫头们全都到纱外面等候，看来是有私房话要讲。
笑笑本还不好意思让丫头们都出去喂蚊子，却见嫣然一脸正色道：“四姐姐真是倒霉，本来白家这两日要过来提亲的，谁知道偏偏赶上太后的丧礼，整个京都都别想办喜事了，提亲这类事儿也只能免了，不然就是大不敬。”
笑笑托着西瓜轻轻咬一口：“好事多磨，过些日子再提亲也就是了。”
“唉，过些日子？少说也得过半年。”嫣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当今圣上本来就是大孝子，如今太后又死的不明不白的，这次的葬礼一定会大办，没准咱们这些百姓都要跟着茹素呢。”
莞尔也凑过来道：“我听说，太后是上香的时候被刺客用毒箭射死的！”
嫣然白了莞尔一晚：“太后身边高手如林，怎么可能被人用毒箭射死？肯定是有人混进寺庙，给太后的斋饭里下了毒！”
笑笑清了清嗓子：“这些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情，如今四姐姐的事情要拖大半年，下头的妹妹们都要跟着往后拖了。”
这句话触动了嫣然的心事：“可不是么，这么算下来，明年才能轮到五姐姐，我怕是要等到明年年底了，到莞尔那时候就拖到后年了。”
莞尔在一旁傻傻一笑：“反正我不着急，只要到时候能画一本好看的挂历，我就知足了！”
笑笑嫣然都被莞尔的话逗乐了，嫣然似是又想起什么来，正色对妹妹道：“前几日的傻话，你可莫要再同旁人讲了！”
莞尔听了姐姐的话，却露出一个从未见过的类似忧伤的表情：“怎么都是一家人，我见到了还能充当没见到吗？”
“你难道忘了，当初他们家是怎么害咱们的？是怎么害你的！当初他要把你拉进山洞里呢！”嫣然说起这话来狠狠的。
莞尔听了这话，像是做错了事情似的，低着头不再吭声。
笑笑听见山洞的话，隐约知道他们在说谁家了：“怎么，你们家舅太太来京了？”
嫣然一声冷哼：“他们家哪有银子来京里住呢，肯定是莞尔看错了。”
莞尔却分辨道：“我没看错，那个人绝对是明哥哥！他、他在给人家送冰呢，那么瘦的身躯，背上扛着老大一块冰……”
笑笑也跟着叹一口气，但这到底是人家五房的家事，自己也不好插言说什么。
嫣然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你是不是上前同他说话了？要不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说着又加重了语气，“你这个傻子，是不是还偷偷给人家钱了？！”
莞尔着急分辨：“他不肯要钱，我就给了他一些四婶婶书坊里的书票子，每年四婶婶都给我很多书票子，我又不爱念书留着也没用，明哥哥是来京都书院里读书的，还常常要送冰赚钱来贴补学费，他用得着这些书票子的。”
嫣然还想说什么，却被笑笑按住了手：“给都已经给了。”
嫣然仍旧冷着脸警告妹妹：“以后别再做傻事，以前他们家就卯足了劲儿冲你开刀，你再偷偷给他钱给他书票子，他们更要在这上头做文章了！到时候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莞尔也知其厉害，闻言点点头，又笑着冲嫣然道：“姐姐说的吓死人了，浑身是嘴那得是什么样儿啊~”
大家一笑，也就不再提这件事。
随着湖风吹来，远处似有音乐声响起。
嫣然向园子的东北方望去：“定然是从那个三姑太太的楼里传出来的，这一个人真是神秘，似乎还有些疯疯癫癫的。”
“她总是不敢出来见人，是不是得了麻风病啊？”莞尔被自己的说法吓了一跳，急忙抚了抚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彷佛那传来的音乐声里也带着麻风病毒似的。
笑笑将手里的一牙西瓜吃的干干净净：“她，或许是寂寞吧。”
……
一整晚，唐家的园子里都能听到从舜华宫那边传来的音乐声，众人都认为这位三姑太太大概是快疯了。
舜华自己也认为自己快疯了。
舜华宫里摆着一大堆美酒佳肴，舜华独自喝了不少酒，又化着很浓的妆，天气又热，流了很多的汗，又流了很多的泪，整个妆容看起来惨不忍睹。
有侍女端过盆来帮舜华净了脸，舜华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见过贵妃娘娘么？”
侍女的表情依然如往常般平静：“奴婢不曾见过，奴婢自小就是跟在夫人身边的。”
舜华冷冷一哼：“我还不知道你们，说起来都算宫里面的家生子，不是亲娘就是姑姑婶婶的在宫里当差，你们就算没见过贵妃，也一定听说过吧。”
几个侍女听了这话，跪了一地：“夫人息怒，奴婢们只认夫人这一个主子，也只伺候夫人一人。”
舜华却似是没看见跪在地上的一群人，独自一个人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向那露台边走去，远远望着夏夜天上的繁星：“集市上卖的那些美人画册我都看过了，那个穆贵妃，长得还真像我呢。”
侍女们谁都不敢吭声。
舜华自顾自说道：“按说这是好事儿，皇上选一个那么像我的人在他身边，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思念舜华么……”
侍女们这才敢轻轻舒一口气：“圣上心里是有夫人的。”
舜华的眼泪却汩汩流下来：“可是，如果说那个女人是我的影子，为什么那影子却能陪在他身边，还能够长久得宠，甚至能给他生孩子！他们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前些年又生了个小儿子，据说璠哥儿最宠爱的就是那个小皇子了！”
舜华含着热泪吃吃笑起来：“呵呵，他找了一个分外像我的女人，为他生了四个孩子！他们和和美美，我却如同孤鬼一般！”
侍女们已经习惯了这位夫人的间歇性发飙，大家伙都有准备，等她哭够了闹够了笑够了疯够了，就会沉沉睡上很久。
睡得如同死过去一般。
这个女人把自己活成这样，死了都不知葬到哪里去，所以，她连死都不敢。
其中一位侍女在内心深处讥笑：如今秦家坟地里葬的是那个替死鬼，眼前这个女人死了还真不知埋到哪儿，皇上也不可能凭空给她安排出一片陵地，就算是风光大葬，那也只能是千里孤坟。
若不是因为死都没处死，估计这个女人早就去死了吧。
侍女恶狠狠地想着，目光投向自己的左手手背，那上面有两行疤痕，分明就是这位舜华夫人在发疯的时候咬出来的，疯狗！
死无葬身之地，这才是人生最可怕最悲惨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