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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门兄弟3:归宿_第十八章 豁然开朗

清晨,白雾尚未消散,林小健奔跑在茂名路上,双臂的甩动有些生疏,他不停地调整着步幅,这是一年多第一次晨跑。他越跑越急,看起来更像百米冲刺,像是要追赶猎物一样奔向吴浩海的公寓大楼,突然在楼前生生收住脚步。

他看到一位白衣女子亭亭玉立于楼下的花丛前,正向他恬然而笑,灿若天使的面容,在乳白色的晨雾中熠熠生辉。

林小健喘息着愣了一下,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他刚刚在吴浩海的公寓住下没几天,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他立刻明白了,这是吴浩海送给他的惊喜。

两人肩并肩坐在江边长椅上,蒋芸姗不时深情地盯着他,倒叫林小健有些不好意思,回避着她炽热的目光。她看出他的羞涩,笑着递过来一方手帕,要给他擦汗,突然,她感到了什么,将温热的手背搁上他的额角,又回试自己:你头好热,是不是在发烧?

林小健确实是那天在江水中着了凉,他望着她关切的模样儿,不由轻轻拿下了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这一刻,他才觉得鼻子发酸,有泪堪堪要涌上来,他知道自己最近有些软弱,可能是生活突然安逸的缘故。

今天,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还是克制了自己。他不想她为自己担心。

蒋芸姗抽出手,又开始替他擦汗,边擦边责备:生病还这样拼命,对身体不好!

林小健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着摇头,所有不期而至的温柔与关怀,都会让他哽咽和窒息。

蒋芸姗想了想,聪明地猜测道:你不是在锻炼,而是在发泄!就像你去电影厂接那种危险的工作,他们说你根本不是为了挣钱!

林小健被她说着,垂下了眼帘。

阿健,这一年都发生过什么,给我讲讲好吗?

林小健抬头,笑容已然凝固,半天,才答非所问道:我不能见他,我还是见不到他!

蒋芸姗觉出他的痛苦,却不知源自何处,只得轻轻扳过他的肩膀,林小健再次拿下她的手,握了一下,将头埋在其中。

蒋芸姗捧着他的头,感觉到他轻轻的颤抖,一种母性的柔情在心头荡漾开来。

小时候,他就很疼我。他的肩头、手掌都是我开心的地方,我的童年记忆除了欢笑还是欢笑,好像总是在不停地笑。他高大威猛,一丛密密的胡子坚硬漂亮。当被这样的父亲牵着手,去亚尔培路的餐馆吃西餐、去总会看跑马、去高尔夫球场,或是去郊外打猎时,我总觉得我是个王子,拥有着世界上的一切。

父母在逃亡中孕育了我,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小体弱多病,他不知为我操了多少心。记得五岁那年我得了肺炎,他守了整整一夜,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好像生怕我死掉。到了七岁,他开始要我习武,才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他把我送到上海最出名的武馆,我偷跑回家向干妈和芳姐诉苦,说太累了,我再也不要练武,他知道了,黑着脸回家来把我扛上肩头,扔到车里再送回武馆去。就是那天晚上,他带我到黄浦江边,告诉我世间险恶,如果没有一身好本事,早晚会被人家欺负。他说我将来注定是要成为一个像他那样孔武有力的男人,为了这个就要打好基础。以后,他无论多忙,都亲自开车接送我去学习,风雨无阻。他那时就没想过,他有一天会栽在他悉心栽培出来的孩子手上!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我的爱,真是世上最无私的。他把小弟和姆妈送去重庆做人质,只把我一个人带到香港去。港九沦陷,他顶着炮火开车去九龙接我,把我连夜送到一条有外交豁免权的船上。他只弄到一个位置,他把这个位置给了我。他甚至花大价钱给我弄到一本德国护照,而他却独自一人留在炮火连天的香港岛上。

从我那时起,就在他的安排下生活。从早到晚,我的时间表总是排得满满的。我学会了各个门类的武功、各种枪械的用法、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技艺……他还是不停地为我找老师,都说师恩难忘,可我现在只知道父恩难忘。因为他给我找的老师多得数不清,多数只知其姓不知其名。我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精力,现在想起来,那简直是他全部的精力!

他总是在鼓励我,夸我聪明,夸我与众不同。他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健儿,做出来给爸爸看,你比谁都棒!在他的鼓励下,我自信心达到了顶峰,我确信我是常氏王朝的王储,因为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同龄人望尘莫及的。十五岁,我已经以他的名义给社团拟函复信;十六岁的生日,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车;十七岁,我已经是他的管家,可以在他的支票簿上随意签字提款。十九岁回到内地,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自以为以自己的能力,足以应付这个世界。因为他已经给了我一切——财富、地位、能力、责任心、荣誉感——这一切对那个叫常小健的少年,都是那样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因为他的父亲叫常啸天。

可我骤然间成了林小健,变成了寄人篱下、受人恩泽的孤儿。用这样的心态再去自省活过的十九年,真像一场梦!小时候,芳姐洗衣服教我吹肥皂泡,我天真地希望肥皂泡能永远美丽永远不破。我这十九年,又何尝不是一场天真的泡沫!芸姗,知道我这一年里最想什么?我想忘记!每个白天和夜晚,我蜷缩在不同的房间里,我都陷在这些回忆中,如果谁能把我脑海中那些充满感情的记忆抽空,我心甘情愿当他的奴仆。我拼命地找重体力活儿,曾经在小码头扛过三天两宿的麻包,直到累昏为止;曾经在深夜里跳入黄浦江,如果不是见到晨航的渔船,我想我会永远留在大海里。我后来找到那家片场,就是想受伤,我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能入睡,才不至于陷入回忆不能自拔。你不知道,我多怕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当一幕幕往事一点点地清晰浮现,悔恨和自责就会一寸寸吞噬我。世界上两全其美的事情那么多,可是我偏偏要打开自己生命中的那只潘多拉盒子,变成了魔鬼的化身,想改正都没有机会……

林小健哽咽着说不下去,蒋芸姗直听得惊心动魄,用手轻抚他的后背,忍泪安慰道:别这样,噩梦都过去了,你现在可以解脱了!

林小健难过地摇头:大错铸成,怎么弥补!我欠他太多了,他的健康,他的爱情,还有他的家……说真的,我现在和你坐在一起,都有一种负罪感。弟弟小康和蒋器都那样喜欢你,我……我真的永远无法面对常家!

阿器?这又关阿器什么事?

林小健长叹:看来你还不知道,蒋器的亲生父亲应该就是常啸天!

蒋芸姗难以置信:不对吧,阿器在国外出生长大,他怎么会是常啸天的儿子?

二十年前,他和你姑妈将要举行婚礼,是我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我不光抢走了你姑妈的丈夫,可能也抢走了阿器的父亲!

蒋芸姗顿时混乱:什么?姑妈同常啸天——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姑妈对这段感情,一直都难以释怀,她到现在还让阿器姓蒋,就说明她不肯原谅义父。蒋器,他大概至今还不知道吧!

蒋芸姗突然觉得冷,双手交替抱上肩膀,她猛然想起自己为爱情苦恼时,姑妈劝她的一句话:男人是最不可信也是最不可靠的,不值得你为他们流眼泪!

她开始醒悟,为什么蒋家的长辈对姑妈的过去总是讳莫如深;为什么姑妈这许多年来,身边从未曾有过固定的男人。她分明是在为往事伤情,她是在逃避婚姻。她去年那样反常地对待林小健,这足以说明她对那段逝去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也未曾甘心过。她突然想到,如果蒋器真的是常啸天的儿子,那么表弟和常小康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林小健今天的遭遇,居然是姑妈一手造成的!

蒋芸姗一下子理不清这纷繁的头绪,脱口喃喃道:简直难以想象,这太复杂了!

她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收在臂弯中,她在他的怀抱里,难过得无以复加:对不起!阿健,真的对不起!我替姑妈向你道歉。

林小健苦笑:是非恩怨很难说清楚。如果能重新选择,我宁可让你姑妈和我义父再续前缘。你不晓得,我义父的婚姻也是有名无实,他这半生,都没有幸福过!

蒋芸姗开始为他不平:他们的恩怨不应该是你的包袱,你是无辜的!

林小健放开她,摇摇头:事实就是事实,你改变不了。我现在只想弥补。我留在上海是为了义父的病;小康出事,我也忍不住要去找浩海……我知道我力量微薄,但总得做点什么!

芸姗担心:怎么,你还打算回常家吗?

林小健肯定道:不,我答应了小康,暂时不会回去!

蒋芸姗微笑:好!就应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我来就是为了对你说这个。我记得你说过你还想上学,想成为中国的爱因斯坦,现在有一个机会……

林小健打断她:我还答应小康,我不会再留在上海!

蒋芸姗越发兴奋:我知道我知道!我都听你的朋友说了,你最危难的时候也没有参军没有从政,也不肯加入青红帮,我觉得你特别有骨气!我已经为你想好了,上海今年年底将会有三十个公派留美名额,其中有十名不需要考试,但学校是指定的。其余要通过考察和申请来确定。学校都是美国的名牌大学。你打算上哪一个?

林小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吗?出国,上学?

你的通缉已经取消,我通过家里的关系,在领事馆给你要了报名表,正在外交部驻沪办事处为你申请护照,他们答应身份证明可以后补。还有,资金上你也不用担心……

林小健怔怔地望着蒋芸姗,她的笑靥鲜花般明丽动人:不过,免试的大学以文科院校居多,我希望你能申请一所优秀的理工大学。从现在起还有四个月,我相信以你的经历和学识,可以申请成功!

林小健喉咙动了一下又一下,他已经完全被这个计划所吸引。

蒋芸姗还在热诚地鼓励着:我想,如果成功,你的人生将会出现一个转机。我们还都年轻,理应拥有更深邃的思想和更渊博的知识!

这是今天第二份惊喜了!林小健忽地站起,眼前蓦地开阔,一群江鸥正从前面飞过,掠水穿云,是那样自由自在。蒋芸姗也挽着他的手臂,同他一起站起来,继而依偎在他身边。

林小健有些沉醉,更感慨万千:我真不敢相信,简直像在做梦,我本来以为,我永远没机会和你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蒋芸姗从他身边挪开了些,清丽的脸蛋不知为何有些变色。他立刻想起上次见面的情形,以为蒋芸姗还在误会他,口吃地解释:芸姗,我,我没结婚!阿香是我小弟的女友。这一年多我被通缉,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还要照顾义父和阿香,那天突然见到你,真是不想再连累你,更不晓得怎样面对你。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圣心教会看看,阿香在那里,如果不信,你还可以问吴浩海……

他急于解释语无伦次,蒋芸姗却心情起伏如翻江倒海,以她现在的心情,她宁愿林小健继续骗她,宁愿他不说穿这一切。她强行镇定着自己:阿健,听我说,我们还都年轻,还不能……

她自己都觉得生硬,眼眶周围的皮肤迅速出现粉红色,眼睛开始充溢着亮晶晶的东西,她实在是说不下去,喉咙一时哽住。林小健迟疑着伸手,想为她拂去泪水,手指刚刚触上她的面颊,蒋芸姗已经哭倒在他怀里:还不能在一起!

林小健不知所措,抓住她的肩膀:芸姗,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蒋芸姗啜泣着:阿健我害怕,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两全其美……

林小健敏感:是我没有资格再爱你,还是我错过的太多了?

蒋芸姗难过到了极点:不不!不是你,是我,是我……

林小健满心疑窦,他竭力克制着,艰难开口:芸姗,不管你有什么选择,我都祝福你。可是……可是你知道我不甘心!真的,我现在才知道,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是我却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到底还有没有资格爱你?

终于等来这一句话,终于等来了这份情感的坦白,却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蒋芸姗哭成泪人,拼命点头:有机会有机会,我们还有机会!阿健你千万等我,等我!

林小健用力地抱紧她:我当然等你,我等你!

蒋芸姗知道,她还有非说不可的话,今天一定得说清楚。她从林小健的臂膀中挣脱开去,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来:阿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离开上海前,我们只能见这一次面了。我眼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再来看你。你得自己保重,好吗?

几乎是必然的,她听到了追问:为什么?

她张着嘴,却苦于不能说出来,她无法说出来,她迅速擦干眼泪,表情决然:我只能说这些,留学的申请回函、护照,还有支票,我都会叫人给你办妥,送到吴浩海这里来。记住,千万千万不要来找我!答应我,好吗?

林小健望着她,疑惑地点点头,蒋芸姗告别:我走了,等着我来联络你!如果你申请成功,你的名字会出现在免试名单上。记住,从现在起到明年一月,这段时间不要离开吴浩海的家!

林小健站起来,望着她的背影:支票不需要!我会成功的!你等我的好消息!

蒋芸姗不敢再回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她越走越快,心中不停地默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没有人比这个时候的她更盼望为之奋斗的理想快些实现。那样,她就可以把一切都告诉心爱的人。她想,这等待不会太漫长,那一天不会太遥远了。

常公馆。

常小康深夜回家,看见父亲和邵晓星坐在大厅里,他边叫爸爸边摘下手套、礼帽,扔向身后,被跟上来的用人一一准确接住。然后,他向邵晓星扬了一下手,算是招呼。

爸,这么晚还不睡?别聊得太晚,要注意身体!他现在在父亲面前很

放松,说话的口气也很亲昵。

阿康,爸爸天天见不到你,你很忙吗?常啸天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

还行,公司事太多,我已经习惯了。爸,这两天怎么样?常小康喝了些酒,面色红润,语气兴奋。

听说你正把公司的资财变现,拿出去叫兄弟们抢购物资,是怎么回事?

常小康口气很大:蒋经国把上海搅得天下大乱,我是想让他乱上加乱!

常啸天和邵晓星对视一下,转头问:主意是谁出的?

常小康怀疑地看了邵晓星一眼:是我自己想的。打虎队害我坐牢,我也要还他一点颜色瞧瞧!

你那一点颜色,能奈得动上海的物价吗?怕是受人利用吧!

这受人利用四个字显然说得很重,常小康像被蜇了一下:爸,这什么意思?

常啸天话锋突转:七号码头的仓库是怎么回事?

常小康愣了一下:我把它借出去了!

借给军警了?

是!常小康心想父亲既然知道,也不必隐瞒:那个地方多年废弃不用,又很僻静,我已经借给保密局做实验中心了。

保密局是什么意思?

常小康拿出耐心来教父亲:就是原来的蓝衣社、军统局,现在改名叫保密局。

常啸天哂然:军统局,很好!我听说你和唐辕都成了军统的人。

是,我的身份是半公开的。常小康有点沾沾自喜:南京驻上海情报组的姜组长这一年多没少帮我们的忙,一种……互相关照,也可以说是互为利用。

互为利用——这又是谁的意思?

常小康开始打哈欠,明显有些不耐烦:是我的主意!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我们遇上了多少麻烦。你一病倒,整个上海滩都觉得忠义社完了,墙倒众人推。我们投靠保密局,也是不得已为之!要在上海吃得开兜得转,确实要有靠山。妈的,这次牢把我给彻底坐开窍了,还是官面上的人吃得开。就说吴浩海这穷小子吧,虽然像茅厕的石头又臭又硬,可是真他妈有命,居然攀上了蒋公子!我都有点羡慕他了!

常啸天语重心长:爸爸很惭愧,没有带你早些入门,亲口向你传授门规。即便是你阿水叔没有告诉过你,你也应该看到,社团最重要的戒条,就写在门规第一款中,那就是不结交权贵,不攀附官府……

常小康对门规这个词还真不习惯,一时张口结舌,听到父亲突然声音转厉:马上把保密局的人请出仓库,如果办不到的话,由我出面亲自和这位姜先生说!

常小康瞪大了眼睛,明白父亲今天是存心向他兴师问罪了,他不由对轮椅上的父亲存了些轻蔑,懒洋洋地起身:爸,你还是好生休养吧,姜组长未必会见你。

为什么?

常小康嘿然不语,惠若雪已经站在楼梯上半天了,觉得到了该声援儿子的时候了,从楼梯上走下来:阿康的意思是……

常啸天头也不回:我同儿子讲话,没你的事!

常小康见妈妈受辱,终于忍不住爆发:爸,不许你再这样对待妈妈,也别再对我指手画脚,你那一套已经过时了!租界时代,随便拼个命就可以搏出一个八面威风,讨好个把外国人就有大把金子捞。现在你出去看一看,上街随便揣支枪,人家都可以借口戡乱毙了你。做那一点点生意,够养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吗?不够!毒品不能做,政府不能近,像在禁欲!这是个现实的年代,英雄情义已经是古老的神话,是小说上的铅字!做婊子的立不了牌坊,想立牌坊就不要出来混!

惠若雪差一点就要击掌,常啸天也连连点头:说实话,你终于说实话了,爸爸很高兴!

常小康一时猜不透父亲的真意,口气和缓了些:爸,相信我,你儿子精明得很,不比你当年差,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一年多,我在上海有了些地位,靠的不是你的名气,多亏了姜组长的提携,还有我和妈的努力!

常啸天仰天大笑:不新鲜,你这一套不新鲜!你真该转码头拜杜月笙为师,他二十年前帮着老蒋大开杀戒,搞得宝山路上血流成河才捞足了资本。青红帮里那么多军界警界要员,还有三光码子、包打听、吃油炒饭的,你要学就一路学到家嘛!

常小康竟未听出个中讽刺,他重新落座,颇为感慨道:吃一堑长一智,您这下算开窍了!早二十年前您就这样想,我保证洪门会是上海第一大帮!

常啸天早转成冷笑:看来我不是杜月笙,你一定觉得遗憾喽!

常小康也觉有些失言:爸爸,您不要生气。我们父子俩的行事方式可能不同,但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要在上海滩扬威立万,光大门楣。二十年看父敬子,二十年看子敬父,我会证明给您看,我是常家最棒的儿子!

常啸天点头:你已经证明了!

那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常小康奇怪道。

常啸天目光沉郁:阿康,爸爸这一次恢复记忆,就好像再世为人。回想过去曾经有过的显赫,对人情世故越发看得清醒。我从来没想过我五十岁就会坐上轮椅,我也从来没想过社团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爸爸人在江湖几十年,始终坚持一个信条,那就是重感情讲义气,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急功近利害了手下兄弟。

常小康彻底明白了,激动地站起来:又来了又来了,从小到大我听得够多,不想再听了!是大丈夫就不要当帮派大哥,不要混黑社会!我问你一句话,你号称闯荡江湖三十余年,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敢说一件没做过吗?如果连性命都不保,还谈什么为与不为?我是不敢再相信人间还有什么情义二字。看看你身边的人,陈阿水强奸你女人,林小健差点杀了你,吴妈的侄子把我抓进黑牢,关了七天七夜!这都是拜你的情义所赐!你对别人有情有义,别人又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呢?

住嘴!常啸天勃然大怒。

爸爸,你还是不能面对现实!醒醒吧!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世态炎凉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失去记忆这一年里,是你从小看不起的亲儿子、你弃之如敝屣的结发妻子在为你苦苦支撑残局,现在社团保住了,公司在上海还有立足之地,你却反过来横加指责讲什么有所为有所不为?

邵晓星已经看不下去,扶住轮椅:阿康,你在同谁讲话?

常小康不屑一顾:我们家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来管,没有人能挑拨离间我们父子。你要还想坐回副社长的位置,我可以考虑。不过,现在全上海的人都知道,我才是常啸天的儿子,是忠义社的顶梁柱。这一年多我已经向世人证明,常家没有垮,常家不会垮,我们常家会永远屹立在上海滩,永远不会被人击倒!因为有我常小康!

邵晓星气得脸色发白,常啸天面无表情,示意邵晓星推他走。

父亲不战自退,常小康的酒也稍稍醒了些,没了演讲的对象,悻悻地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被走下楼来的母亲拥在怀里。惠若雪也当真是痛快到了极点,喜道:康儿,妈就知道你争气,你是妈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