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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7 章 番外二 铘

番外二铘

东汉年间,有麒麟名铘,私自坠世,横行无忌,险酿天下大乱。

后被一把天火将其焚毁,只留其身上最坚硬的部分,因为龙王过境一场大雨,冷热交替,相融而成骨舍利。然,骨舍利虽失其肉身,麒麟戾性却不失,流落民间蜃伏一阵后逐渐神力恢复,于是开始以另样的方式行凶人间。

直到有高人将之收去,以纯银淬以纯阴之水,用地火烧灼九九八十一天,打造出一副链子将舍利以套锁的方式全部封印,以防止它吸食日月精华恢复肉身,此后再没有滋生事端。

由此人称这条困着麒麟骨的锁链为锁麒麟。

传说得锁麒麟者,上观阴阳,下测鬼神,凡人得之能开天眼,修道者得之可谓通天。

传说这东西,真真假假,再经由笔者层层渲染,人类命短历史冗长,到后世再看时,有几分能还原当时过往,已成奢望。

譬如关于锁麒麟的传言。

锁麒麟是以我的骨舍利制成。

制造它,并用它将我禁锢的人,是个名叫林宝珠的女人。

东汉末年,紫薇星动荡,人间朝廷摇摇欲坠,内有外戚宦官干政,外遭十三州群雄割据。ωWW.166xs.cc

为巩固政权,延长朝廷的寿命,人类帝王在暗魔所化的司天监暗示下,将血族之尊奉为神明,并授予传国玉玺,令暗魔用秘术开坛行法,借血族之力,将本不该在当时那片乱世中降临的麒麟,强行从休眠的圣卵中唤醒。

彼时我正因多年前佛与魔的那场大战,而在圣卵中休眠。

被提前苏醒,又深陷在人间的法坛,当时的我失心失智,原形混沌,在最初一怒咬死了那只潜伏帝王侧的暗魔后,几乎手无缚鸡之力。

偏偏末世帝君有眼不认麒麟王,一眼看到我完全与传说中祥瑞相左的模样,以及吞噬暗魔时的暴戾,便大惊失色,一心以为是错唤出了凶星。

凶星出,紫薇灭,国君丧,国必亡。

愚蠢的人类,把自己无能所造成的惨败归咎于天命,又将天降的祥瑞轻易视作凶兆。

在得了如此荒诞一个占卜后,原本那些恭恭敬敬前来迎我入麒麟殿的兵将与术士,一瞬间变成了恨不能将我万刀剔骨,打入归墟的狂徒。

他们再次开法坛,行妖法,在困着我的缚龙台上用五百名阴年阴月阴时生的女子生取其血,浸泡我全身,再以千名童男童女祭天。由此,令天庭震怒,降下三昧真火,将尚未从休眠状态完全醒来的我瞬息间烧成一把灰烬。

可笑曾辅佐佛祖在神魔之战中大杀四方的一代麒麟王,竟就此死在了那群胆小懦弱,却为了贪权恋势而不择手段,罔顾天道皈依魔族的区区鼠辈之手。

更可笑的是,一世战功显赫,死时却落得一个私自坠世,横行无忌,屠戮无辜生灵的罪名。

如此血海深仇,岂是后来那些清醒者们穷尽一切方式,替他们君王在我埋骨地以命忏悔,所能平息的。

既说我是凶星,那就彻底应了他们那个荒诞可笑的占卜罢。

瘟疫,战乱,权势割据,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浇不熄我周身燃遍的恶意。

我要让血和火,染遍这荒唐国君统治下的每一寸土地。

无法平息的仇恨。

无法熄灭的怒火。

我以为终有一日这区区十三州会在我刻意加深的灾难中一天天化为灰烬。

后来,是怎样被渐渐遏止的呢?

那天我看见了一个小姑娘。

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道袍,在我的埋骨地若有所思游来荡去。

我以为她同那些为君王尽愚忠的献祭者一样,又是一个来替他们君王作忏悔的。

但是错了。

她走到埋骨腹地的一刹,从手掌抽出灼灼一把火剑,径直往地心刺了进去。

这举动令我猝不及防地显形。

她抬头看到了我,有些微怔,然后朝我笑笑:“你就是那个动荡了十三州的恶鬼?这么漂亮的一头麒麟,怎会成了为祸四方的恶鬼?”

她说,她叫林宝珠。

曾经是一颗佛珠,跟我一样,也被一把天火烧成了灰。

但和我不同的是,我被凡人所陷害至此,而她,则是真正犯了罪。

佛珠诱惑了罗汉。

呵,真是罪孽深重。

所以被罚下界,一世又一世,终日在人间游荡,寻找着那个同她一样被贬下凡间的和尚,亦在同时,寻找着一些能令她一点一点赎清罪孽,早日回归极乐天的人或者事。

“譬如我?”我问。

她点点头,目光在我骨舍利上缓缓划过:“譬如你。”

人小,志气倒是挺大。

后来才知,她并非只是嘴上说说的志气而已。

佛珠名为梵天,是当年佛寂灭时所化的万朵金莲凝结而生。

生来便是强者,只是因天性至纯,所以磨难重重。

站在我眼前的她,已是不知经历了第几重磨难,她一次又一次来找我斗法,一次又一次如灵山那些苦修者一样,劝我放过众生,放下过往,早悟大乘,回归天界。

大乘,什么是大乘?

在我得到过那么多显赫战功后,轻易因着人类的栽赃而烧毁我肉身,赐我恶名。

而她,只因一段不被天所认可的情,便被扔下凡间,从此受生老病死轮回之苦。

“重回天界,有什么意义?我堂堂麒麟王需要悟什么大乘回什么天界,不如在这里为所欲为,痛快自在。”

我这样说。

她沉默。

尔后在又一场死伤无数的乱战因我力量的介入而起之后,她对我用了明王咒。

明王咒,大乘佛教斗法中的至高法咒。

修为最深者能召唤十佛法印,譬如如来。唯一一次亲眼目睹后,他入了寂灭。

林宝珠在召唤出第四佛时,终将我骨舍利戾气所化的魂形摄住。

而她,则险些因此形神俱灭。

几乎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却并没有就此阻止群雄割据的局势,和东汉末代朝廷的颓势。

人类终将在一场又一场灾难,以及由此引起的瘟疫和饥荒中,慢慢迎来历史推进,朝代更迭。

我这样对林宝珠说后,她朝我笑了。

笑容如她身上那片明晃晃的阳光。

那似乎是在被五百人的纯阴血液浸泡之后,我第一次感觉到的温度。

很烫。

她说,我本就不是为人类和他们的历史而来。

我要渡化的是你。

可你真的太不听话。怨气冲天,渡你可真难。

那就不用劳烦了。我道。

她又笑:难。但我偏不信这个邪,你说我怎么能对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英雄堕落到现今这个地步袖手旁观。

说着那些话,她纤细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我被人间尘土掩埋许久的骨舍利,将附着其上的泥沙一点一点拂开。

在我正要讥讽她说得一派冠冕堂皇时,她接着又道:又叫我对你曾经那番毁天灭地的力量,如何做到视若无睹。

边说,她边将喉咙咽了咽,眼里生光,烈烈燃烧在我的骨舍利上。

之后她将我的骨打造成了一条锁。

再之后,她将我漂浮不定满是戾气的魂拘在了这条锁链上。

“镆铘,传说中诞自春秋年间的宝剑,因铸造者干将的妻子叫莫邪而得名,也作‘莫邪’。”

“既是以此利器为名,麒麟,以后你就是我手里那把最利的剑了。”

此后经年,陪伴在她身边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

每一次轮回,无论我在她逝去后走了有多远,锁麒麟总能将我带到她面前。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日复一日的陪伴从最初的烦躁抗拒,到后来我已全然忘了,那东西究竟是困住我的束缚,还是守在她身边令我无法割舍的羁绊。

我习惯了她的相伴。

习惯了每次转世后,她飞扑进我怀里时的样子。

习惯了她遭遇强劲对手时,一身劲装跨坐在我背上,手里握着那把嚣张夺目的剑,意气风发地指着前方对我道:铘,给我杀!

习惯了每次厮杀之后,我与她守在一处,如一体双生般彼此舔舐着对方的伤。

由此,越来越怕失去,每每在她逝去之后。

总仿佛每一次的离别都会是最后一次,尽管每一次都能在若干年后见她笑着朝我飞扑过来。

仍是怕。

无法形容的不舍,随着陪伴时间的久远,越发不可收拾。

那是藏在我心底永远不能被她所察知的隐秘。

如灯火摇曳,我心亦在悄然摇曳。

只不愿以此改变她脸上每一次笑,每一次沉默,每一次每一分牵动我任意情绪的神情。

便只能继续安静地以我的方式尽可能长久地将她留在我身边。

然,无论我如何竭尽所能,无论用尽何种手段,也无法阻止她每一次轮回后英年的早逝。

正如她无论怎样也无法与那个和尚再得一次圆满。

这是上苍给她的惩戒,亦是给我的。

而这惩罚,在我随着她踏进无霜城后,近乎到了极致。

无心无伤,城做无霜。

那是一座终年被冰雪封锁的城。

冷到极致,无霜,一如无情者无心。

那个时候,我和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佛珠一颗上天下地自由自在肆无忌惮的心,会在那座妖魔肆虐冰冷无霜的城里,被一个无心之人给挖了去。

亦没想到,无心后亦会有伤。

这个小姑娘,无法无天的小姑娘,恣意妄为的小姑娘,骑在我背上朝气蓬勃对我高喊着‘杀!’,然后一头往前冲的小姑娘……

在我陪伴了她将近一千五百年时,她遇到了一个名叫碧落的狐妖。

狐妖挖了她的心,我失去了我的佛珠。

我以我的离去宣泄着我的愤怒,殊不知,却由此将她推入绝境。

她挥剑剜向自己心脏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如那座城,一夜冰封,一夜霜无。

零点的爆竹声四处响起,隐隐的,我听见楼下那个傻姑娘又在哭了。

不过这次总算不是闷在小屋里的拼命隐忍,而是痛痛快快的畅爽淋漓。

遂想起失去她的最初那段日子,极致的愤怒和迷惘过后,我曾在那只狐妖造成的时空裂缝里窥见过的未来。

我不愿在这个傻姑娘面前说出口的未来。

无数次看着身旁这张脸,我曾试图将那个未来亲手打破,如当初那个大天罗汉。

却终究在听着楼下那一声声的喜极而泣后,只换作心底轻轻一声叹。

如此,甚好。

依旧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哭,看着她的笑。

如此,甚好。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