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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百一十三章【二合一更】

“太太, 少帅跟女记者真的没什么!”

李副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会儿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手忙脚乱人也跟着慌。

陆沅君浅笑一声, 收回手端起了茶杯。

“我说笑的,瞧你。”

她是信封西云不会背着自己作出这种事的,封西云跟别人不一样, 他怕自己腿和亲爹一样烂了。

再说,就算封西云胆子真的大了,也是封西云的错, 跟李副官有什么关系。

“衣服拿来我就走。”

封太太是个善解人意的, 不会纠缠李副官,让他为难。

为人也同自己承诺一般, 在李副官手下的人把从苟团长的兵身上扒下来的军衣拿来, 陆沅君便毫不拖泥带水, 带着衣裳离开了。

封西云在东湖关胜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运城的大小街巷, 陆沅君从后山的山坳里回来的时候,天色渐晚,街面上竟然不是空无一人。

要知道, 这些日子里, 没去逃命的人, 天不黑就躲在了自己家里头, 锁好大门谁也不会出来。天黑之后,街头巷尾就没有开门的铺子,更没有游走在路上的行人。

甚至, 运城里的鬼市上都没得几个摊子了。

今天像是过年一样,甚至有人拿出了过年时剩下的鞭炮。用竹竿挑着,点燃后噼里啪啦的响。

“真喜庆。”

陆沅君手里头拎了一个麻布的口袋,军衣不好露白,就装在里头。望向车窗外的街景,耳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她不由得感慨。

“可不,太太和少帅成亲那天,也没放这么多鞭炮的。”

坐在前头的司机随口回道。

陆沅君的眼前突然闪过了锦绣布庄的招牌,便抬手拍了拍司机的背倚。

“到了,就是这里。”

汽车停稳以后,陆沅君和司机双双下来,朝着锦绣布庄的铺面走了过去。

锦绣布庄顶着布庄的名字,实际上什么都干。掌柜的家里头最早是开的染坊,两口子做到小作坊。

一步步走来,如今也有了大的产业。

从织布,到染布,再到卖布,最后做衣裳,自产自销很有一套。

陆沅君成亲穿的衣裳,因着时间紧急,还是从锦绣布庄的成衣铺子里头买来临时改的。

去年这个时候,锦绣布庄的生意好的不得了。百姓们手里有几个闲钱了,都来布庄里头扯块布,回家去自己做件新衣裳。

布庄跟绸缎庄不一样,绸缎庄是卖给有钱人家,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的起。而布庄,只要你进门来,叫花子也能让你穿一身新的回去。

便宜的布多了,且各个牌子争抢市场的时候布料赔钱卖,赚吆喝的都有。

可惜,昔日门庭若市又能如何,而今都大门紧闭。掌柜的不开张,客人也没心思买布穿花衣裳。

锦绣布庄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开门儿做买卖了,又或者该说,整条街的铺面都许久不曾开业。运城里也就挑着担卖小玩意的货郎,成了新的买卖人。

报纸上登了封西云在前线的捷报以后,这条街里有几家铺面把大门和窗上的木条取了下来,掌柜的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个时候重新开张。

锦绣布庄的掌柜看起来比较谨慎,他家的大门依旧紧紧锁着。

陆沅君站上了台阶,右手握成了拳头,在门板上用力敲了敲。

“不做买卖了!”

在陆沅君敲了一会儿后,里头的人扯长嗓子喊了一声。

不过因着距离远,又有门板挡着,街面上的鞭炮声不住的响起,让屋内拒绝的话听起来虚幻朦胧,拒绝的意味也跟着淡了不少。

“掌柜的在不在?我是陆沅君。”

嫁给了封西云后,她依旧没有自称为封太太的觉悟,出入报姓名的时候,选择自己的名字。

到了别的地方,陆沅君三个字不好使,可在运城,陆司令把持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他的闺女可比初来乍到的封西云要更让人熟悉。

“陆沅君?”

铺子里的小伙计,火急火燎的跑去告诉了自家掌柜。

掌柜的披上衣裳从炕上下来,踢上鞋来不及提起后跟,急忙的从后头跑到铺子前头来。紧闭的大门被从里头拉开,屋内的掌柜睁眼看见陆沅君,自己也是意外的很。

给陆沅君和跟在她后头体格过分健壮的男人让开路,锦绣布庄的掌柜示意伙计搬椅子来。

“陆小姐……”

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不对,掌柜的立刻改口。

“封太太怎么突然来了?”

锦绣布庄的掌柜也是运城本地商会的成员之一,按理说吧,一旦司令元帅们打起仗来,就要跟商户们纳些捐来做饷。

商会的人还奇怪呢,封西云前线连连吃紧,是不是该来找他们要捐了?也不晓得要捐多少,会不会要把半个家产捐出去?

封少帅看着没那么黑,不过当司令和元帅的,少有心不黑的。

然而商会的掌柜和经理们等了两三个月,愣是没有人上门。包括运城在被苟团长轰炸之后,不少房屋损毁,连市政楼都烂了,也没人来找他们捐钱。

真他娘的奇了怪。

眼下陆沅君亲自来了,锦绣布庄的掌柜一方面提心吊胆,不晓得她亲自上阵,打算让自己出多少血。可另一方面又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总算是等到他们来了。

捐钱比抢钱好吧?

加上今天的报纸锦绣布庄的掌柜也看了,封西云在东湖关小胜东洋人,真长志气。如果是半个月前,陆沅君来找他捐钱的话,掌柜的或许还会觉得心疼,钱打了水漂的感觉可不好受。

今天嘛,起码捐出去给封西云打胜仗,心里头也来的舒坦。

想到这里,掌柜的坐在了椅子上,朝着小伙计摆摆手。

“去把账本拿来。”

“掌柜的?”

伙计挤眉弄眼,拿账本干什么啊?

陆沅君这天半黑不黑的时候敲门,十有八九,是不怀好心的吧。您吧账本拿出来干什么?不是自讨苦吃么?

“去拿!”

掌柜的瞪大眼睛,咋?还使唤不动你了?

伙计去拿账本的功夫,掌柜的亲手给陆沅君倒茶。运城这个地方,不给客人上茶就是不欢迎,礼数上说不过去。

“太太,我不骗你,这些日子生意不好。”

把茶杯推了过去,掌柜的言外之意是,就算要我捐钱,您也别狮子大开口,要的没影儿了去。

陆沅君没有接茶杯,目光在铺子里头转悠了起来。

“我想看看,您这儿的货。”

视线锁定在了货架上头,一匹一匹,花色各异的布料上头。

掌柜的有些意外,难不成陆沅君不想要钱?想要货?

前不久也有当兵的来找他,说要多少布匹做新的军衣。一来掌柜的怕卖出去拿不着钱,二来库房里没有存着那么多。

他都跟当兵的说清楚了,难不成是陆沅君不信?亲自来问了?

“太太……”

掌柜的从椅子上起来,缓缓的走到了柜台后头。一边从架子上头拿布匹下来,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解释。

黑色,靛青的棉布,颜色鲜亮的印花布。

柜台上不一会儿就摆满了布匹,然而即便是同样的花色,黑也黑的不同,靛青亦是有浅有浓。

陆沅君伸手去摸,肉眼可见的差距,在上手抚摸之后更加清晰。

“这布有点薄啊。”

陆沅君用手指搓捻了一下布料,又把手掌垫在了下头,肉色从布料下方透了出来。

“能卖的动么?”

掌柜的歪了歪脖子,苦笑一声。

“这是我铺子里卖的最好的。”

这布是薄,但卖的便宜啊。老百姓嘛,没钱还想穿新衣裳,扯一块花布回去就能做新衣裳。别的布料倒是好倒是厚,价格却有这个的好几倍。

陆司令的闺女或许可以在冀北大学里头教书,生意场上的东西可是真的不懂呀。

“太太您看,这块布是厚,厂子八成都要开不下去了。”

质量上去了,穿好几年都坏不了,怎么换新衣裳呢?还是这种绡的,薄的布料卖的好。

又能穿新鲜,又便宜,顶多穿一季,洗坏了也不心疼,正好新花色也上来了。

掌柜的给陆沅君说完以后,拍了拍柜台上的布匹。这东西老百姓穿个新鲜还成,拿去做军衣,绝对是胡闹。

陆沅君把柜台上的布料摸了个遍,和自己带来的苟团长手底下的兵新换的军医做对比,没有一个触感相同。

来回走了两圈,在最为相似的一块布料前停下。

掌柜看着陆沅君停下脚步,吓出了一身冷汗。陆小姐诚然不是个好的掌柜,可看东西的眼神儿不错,是个会买的。

你瞧瞧,停在了最贵的一块布前头。那虽然是一块纯色的布,也没有花样,但质量好价格比印花布还要贵。

“掌柜的,这布怎么卖?”

陆沅君拽出一截,摸了又摸。

掌柜的走到了陆沅君的对面,抬手也颇是爱怜的摸了摸。

“封太太,这布我库房就剩最后的百来匹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又伸手摸了摸,眼中怜惜的意味更浓。

“厂子前不久也关门了,别的地方也买不到。”

多好的布啊,可惜了。别说陆沅君想用这个做军衣,就是大总统也不行。厂子没了,工人遣散了,机器都卖了,去哪儿再造同样的布呢?

“掌柜的,锦绣布庄可是运城最大的布庄,大归大,不晓得东西全不全?”

陆沅君看了又看,这么多种布,为什么没有苟团长军衣用的那一种呢。

锦绣布庄的掌柜没说话,拿出账本儿来的伙计先开口了。

“封太太,远了不敢说,全国各地大牌子的布,咱这里可都有。”

小作坊那自然不能算,两口子支口锅都能自己染。凡是开了机器印染布厂子的,叫得上名字的正经牌子,锦绣布庄里就都有。

陆沅君听了,怕伙计吹牛,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掌柜。

掌柜的点点头,伙计说的没错。他从伙计手里头把账本儿接了过来,也不打算遮掩。

如果陆沅君想,大可以叫大丘八们来把他的铺子翻个底朝天,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坦诚一些来的更为妥帖。

掌柜的把账本放在布匹上头摊开,当着陆沅君的面儿翻了起来。

陆沅君别过头去,不去看账本儿上的字,对掌柜的举动非常不理解。难不成掌柜的想从运城银行里贷款?

银行里给百姓们兑完以后,就没剩多少了呀。这会儿行长陈升和,都在临时的市政楼里当会计呢。

“我跟您直说吧。”

陆沅君也不想绕弯子了,把手中拎着的布袋提了上来。解开了束口的麻绳,将放在袋子里的军衣拿了出来。

掌柜看到军衣的瞬间,撇撇嘴,果然陆沅君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和他猜的一样。

“我也跟太太直说吧。”

掌柜搬了两匹截然不同的布匹,摆在自己和陆沅君的面前。

一匹布又结实又鲜艳,另一匹薄的要命,能透出肉色来。

他用剪刀从两匹布上分别剪了一小块,左右手将其举了起来。

“这种结实的布料才能做军衣,但我不光是我布庄的库房里不够,厂子自己的产量就上不去。”

销量不好原料也不多,做出来也没人买,可不就做的少了么。

“而这种呢,倒是数量够。”

就算布庄的库房里不够,临时给厂家去订货,也是来得及的。

但数量够有什么用呢?质量上不去,染了颜色再做成军衣,当兵的穿一天就烂了。别说去前线打仗,就是天天当老婆伺候着,衣裳也坚持不了几天的。

“太太,我要是能接,前不久军爷们来的时候,我就应下了。”

用不着陆沅君亲自跑一趟的。

听完了掌柜的一番话,陆沅君才突然反应过来,掌柜的怕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是李副官派来的说客,想从他做里买做新军衣的布料。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沅君把军衣递给了掌柜的:“就是想让您看看,这衣裳的料子是哪儿来的。”

布庄里的料子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样的。

掌柜的低下头,小伙计很有眼力的把烛台搬了过来。对上灯火,掌柜的才终于看清了,陆沅君手中的这件军衣,和运城本地的驻军身上的,制式不尽相同。

手心贴在军衣上头的瞬间,掌柜的眉头便紧紧的锁在了一起。像是不敢相信一样,他将军衣拿了起来,对着烛火看起了布料的纹路。

“掌柜的?”

陆沅君凑过来,低声询问着。因着从掌柜的深情来看,应该是已经有了猜想。

锦绣布庄的掌柜放下了手中的军衣,犹豫了片刻后,回望向陆沅君的目光极为复杂。

“这是东洋人的布。”

东洋人的布便宜,质量好,销量也广。因着他们在胶东的租界里建造工厂,雇佣的是华夏本地的工人。

租界里不需要交税,听说东洋的政府还给补贴,也就造成了东洋布价格低质量好的现状。

本埠工厂里头布,在东洋布的冲击下,几乎是举步维艰,夹缝之中求生了。

但因为东洋人在濠州湾登陆,布庄里便不卖东洋人的布了。一来是自己心里头不痛快,二来,谁要是敢卖东洋人的东西,举着横幅的学生们进来二话不说,就能把铺子给砸了。

“我这里是绝对不卖东洋布的。”

掌柜的担心陆沅君试探自己,双手举过了头顶。

“你确定这是东洋布?”

比起锦绣布庄里有没有东洋布,陆沅君更在意的是掌柜的如何能确定,这件军衣的布料来源。

反正在她看来,看不出什么鲜明的区别来。

掌柜的听到了陆沅君的疑问,让小伙计掌灯,自己扯开了布料,对着光让陆沅君看布料的纹理。

本地的工厂还是以西洋的机器为主,和东洋厂子做出来的区别十分明显。再加上挂几层浆,上什么胶,两种布料之间的差别,做了多年布料生意的掌柜,一眼就能看出来。

“肯定是东洋人的布,我拿项上人头作保。”

掌柜的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别的东西他不敢确定,在布料上面,整个运城找不出比他更懂行的人了。

腿上突然一软,陆沅君双手按在柜台上头,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在来这里之前,陆沅君心里头就有了同样的猜想,但真的确定以后,她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几乎要从胸口一跃而出。

建康政府只给了苟团长一个团的番号建制,但他偷偷的自己招兵买马,如今也有了万把人的队伍。

如果要给整个队伍换一茬东洋布做的新军衣,说和东洋人没有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前不久苟团长轰炸运城,建康政府也以为他只是不识大体,在这种时候跟封西云抢夺地盘而已。

有了军衣作为证据,陆沅君以为根本不是抢夺地盘这么简单。

怕不是,怕不是……和东洋人偷偷的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心中惴惴不安,陆沅君拱手向掌柜的道了谢,折回宅子里后,整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醒来,天上的云朵大规模的聚集在了一起,把日头拦在了后头,挡住了阳光的真容。

天色阴沉,人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陆沅君派人去给商会送了消息,别急着开张,可以先缓一缓。紧接着又叫人去找李勋来,让他想想,运城有没有什么能躲避的地方。

枯坐在卧房的书桌前整整一天,刚刚回来的司机还没站稳喝口茶水,陆沅君就又给他派了活,去把山坳里的李副官请到城中宅子来。

司机的责任是保护陆沅君,如果早知道太太要让他干这种杂活的话,他还不如跟着少帅去战场呢。

可陆沅君既然要求了,他也只能照做。从主城的陆宅去后山的军营,一来一回三四个钟头。

傍晚迎着夕阳出发,披星戴月,在半夜里汽车才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外。

李副官和司机一样无奈,他们听军命,听封西云的命令。从没想过,还要听太太的命令。

眼下时局紧张,陆沅君就这样让李副官从山坳里出来,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太太是不是还惦记女记者的事情?”

李副官从车上下来,跟在司机后头,迈进了陆家宅子的大门。

女人的嫉妒心啊,八成昨夜离开之后,嘴上说的好听不在乎,回来就后悔了。肯定是一整天放不下这件事,又不能直接问少帅,只好把自己揪过来询问。

“我得跟太太说清楚。”

李副官的脚步加快,说清楚少帅和女记者没什么关系,也说清楚陆沅君不能干涉军务。

连李勋来都和少帅一个管生活,一个管军务,泾渭分明两不干涉呢。陆沅君什么都不懂,教书先生胡闹什么。

“太太在里头等你。”

司机把李副官带到了陆沅君的闺房门外。

李副官顺着司机指的屋子望了过去,里头亮着灯,从窗上可以看到一个短发女子坐在桌前的剪影。

此时已经是凌晨,他们来的时候,还见到了打更走街串巷,喊着天高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天的深夜,举目所至一片无声的寂静,整个陆宅也就只有这间屋子还亮着灯了。

李副官的脚步迈出又后退,他后头看向司机。

“这是太太的闺房吧?”

司机点点头。

“不光是闺房,还是太太和少帅的洞房。”

介绍完了以后,司机退后一步,打算让李副官一个人进去。

李副官看着窗上映出的人影,心里头突然慌乱起来。

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啊?半夜进了太太的卧房,以后自己还能说的清么?会不会被人误解啊?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李副官敲响陆沅君房门的手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窗上的人影在听到敲门声后,从桌前起身。快步走到门边,陆沅君双手把门从里头拉开,见到了等候许久的李副官,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可算是来了。”

陆沅君侧开身,让李副官进来。

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李副官狠心咬牙,抬脚进了陆沅君的卧房。

进来以后,他也不敢乱动,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僵直,站在离陆沅君很远的地方,说什么都不肯靠近。

“太太,有什么话您就这样说吧。”

可不能再近了,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的。少帅误会是一回事,我自己还有老婆呢。

“军衣是东洋布料做的。”

陆沅君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把自己从锦绣布庄掌柜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了李副官。

“什么?”

被这消息惊了一瞬,李副官忘了要和陆沅君保持距离,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太太不是开玩笑的人,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信口雌黄,胡乱说的。

李副官越想越气,怪不得姓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飞机在眼下这种时候轰炸运城呢。

原来是有靠山了啊?

“狗东西,竟然做汉奸了?”

李副官脚尖用力在地砖上磋碾起来,苟团长模样长得贼眉鼠眼。

黑眼珠子一点点,眼白占了大半,身材倒是够胖,却丝毫没有富贵相,刻薄的不得了。

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坏。

李副官骂骂咧咧好一会儿,嗓子都冒烟儿了。情绪冲动的时候,礼节什么的就暂时抛在了一边,想不起来。

他不等陆沅君让,自己给自己倒了两杯茶,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干哑几乎冒出火星的喉咙,在茶水流淌过后,稍稍的缓和。

找回了些许理智之后,李副官转身面向陆沅君。

“要是苟团长投靠了东洋人,我得立刻回军营里去。”

先前部署的队伍需要重新派遣,制定的战略,也要彻夜修改了。

要忙的事情太多,恐怕没有时间给陆沅君解释什么封西云身边的女记者。

“等等,别走。”

陆沅君开口阻拦,没有要让李副官离开的意思。

李副官的脚步停下,脸也跟着拉了下来。陆司令的闺女是怎么回事?以前看也是个识大体的,现在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开呢?

就算少帅真的和女记者有什么,少帅回不来了,封家的东西都是陆沅君的。少帅回来了,不想过就离婚呗。

陆沅君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冲着李副官招手。

“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李副官一听这话如临大敌,当即浑身上下的寒毛根根竖起。

里屋可就是床榻了,太太有什么东西要到里屋,在这大半夜的给自己看呢?

一桩旧事涌向心头,李副官想起了老帅在世的时候。老帅换了新欢,旧爱耐不住寂寞,对李副官投怀送抱。

那女人对自己说,你到我卧房里来,有东西给你看。

然而李副官一进去,老帅的姨太太就把衣裳脱了。

他当然不能动老帅的女人了,又不是三头六臂九条命,和上峰的姨太太胡来,可不是风流倜傥,是活腻歪了。

李副官拒绝的时候被那女人在脖子上挠了三道血痕,回去老婆半个月没跟他说话。

眼下陆沅君说了同样的话,和当初那位姨太太如出一辙,怎么能让李副官不害怕呢?

“太太,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有什么东西就在这里看吧。”

李副官双脚似扎了根,不敢有丝毫的移动。

不是他心虚,报纸上这些读过书,留过洋的男男女女,就没有一个不风流的。不是跟这个人同居,就是跟那根人公开示爱,乱的不行。

太太看着是个正经人,可正经人不会在半夜里叫丈夫的下属进自己的闺房吧?

陆沅君似想起了什么,拉开房门,把门外守着的司机也叫了进来。

“你们都跟我来。”

她拽住了两个人的胳膊,扯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卧房。

司机和李副官二人面面相觑,两耳通红,谁也不敢先说一句。然而刚进了里屋,李副官和司机双双愣住,卧房里并没有床榻。

床榻所在的地方乱糟糟一团,石砖被撬了起来,地上凌乱无序散落着铁锹和钎子,以及挖出来的土高高的堆在一旁。

陆沅君把立在墙角的两个铁锹分别递给了李副官和封西云给自己留下的司机。

“挖。”

太太冷着脸,下了命令。

两人拎着铁锹走近,胸口咚咚的打起了鼓,太太没有对他们投怀送抱,太太让他们在卧房里头挖坑。

李副官手上用力,铲了一锹土,看着同样在卖力的司机,小声询问。

“你通瀛洲人了?”

司机回瞪一眼,骂道。

“你他娘的才通了。”

话不能乱说,通东洋人是做汉奸,是要被万人唾骂的。

“你没通东洋人,太太为什么让我们挖坑?”

李副官又是一锹,觉得司机在狡辩。

方才他还奇怪,陆沅君为什么要在半夜把他叫到宅子里头来,还叫到了卧房里。现在挖坑的时候,理智归来统统明白了。

肯定是司机被太太抓到通敌,这会儿挖坑要埋掉他。

不愧是陆司令的女儿,这份胆识和果决,是寻常人没有的。

李副官这边想什么,司机那里想的也是一样,只不过把通敌的对象换成了李副官。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用目光丈量对方的身高,盘算着这个坑得挖多大才好。

挖坑活埋通敌的人,这在军中是不成文的做法。

虽然老帅死了以后少帅掌权,没再这么干过,可别的队伍里仍然有这么做的。活埋还不算什么,对付通敌的人,司令们可没有手软过。

韩司令的手段是把通敌之人往土里埋半截,竖着扔到坑里,土埋到胸口的位置。然后让亲近的人观看,用匕首在叛徒的脖颈上划一个口子。

血会猛的从人身子里头冲出,射个一米多高,场面骇人的很。

而今太太让他们挖坑,八成也是这个意思。

“当心些!”

陆沅君走过来,站在一旁观看。

李副官和司机手中的动作放缓,太太是想给叛徒最后一个自白的机会么?

也对,跟在少帅身边久了,要能及时悬崖勒马,也不是不能留一条性命。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猜忌着。

墙边的座钟箱子里,钟摆不停的左右晃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司机和李副官的前额出了一层薄汗,紧张如许。

李副官小臂酸痛起来,越挖越气,太太和我都给你机会了,为什么还不赶紧跪下来,承认自己通了东洋人的过错呢?

东洋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不见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

心里头不舒坦,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李副官鞋底子踩在铁锹上头,狠狠的踩了下去。

忽的脚下一痛,隔着厚厚的军鞋底子,都感觉铁锹触到了硬物。金石碰撞的声音传来,李副官和司机双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里头还埋着别人不成?

太太看着柔柔弱弱,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新女性,怎么还在卧房里头埋着死人呢?

“挖到了?”

陆沅君蹲下身子,凑了过来,低下头朝着坑中张望。用手拨开湿润的泥土,铁锹碰到的是一口沉重的铁箱。

李副官和司机抬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琢磨着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东西。看大小的话,好像也装不下一个人呀。

“搬出来!”

陆沅君站到一旁,下了新的指示。

李副官和司机晓得对方不是叛徒以后,那就不再是要埋进坑里的敌人,而是可以并肩信任的战友了。

二人之间没有了嫌隙,速度也比方才更快。把土坑的边缘拓宽,一根铁钎子插进了里头箱子的边缘。

齐心协力将箱子撬起,二人用了吃奶的力气把箱子从里头搬了出来。搬出来的瞬间,身体脱力,李副官和司机双双坐到了地上。

“太太,箱子里头放的什么啊?”

死沉死沉的,肯定不是被活埋叛徒的尸骨。

陆沅君蹲在箱子前,将铁箱上的泥土清理干净,盯着锁头看了起来。

李副官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起了他在运城里听说过无数次的传言。

运城是个街头巷尾,处处都有茶馆的地方。两层高的小茶楼,支摊子卖的大碗茶,走几步就能找到可以坐下饮茶的地方。

喝茶是件悠哉悠哉的事情,急躁不得。不管是茶楼,还是大碗茶的摊子,坐下喝茶的人往往一喝就是两个钟头,要么干脆半天都坐着。

喝一壶,续一壶。

茶馆里有说书的先生,茶摊上有比说书先生还会叨叨的闲人。但不管是茶楼也好,茶摊也罢,除了三国演义刘关张诸葛亮之外,最津津乐道的是陆司令埋下的黄金。

流言里头说陆司令穷怕了,不敢把钱存银行。都换成黄金藏起来了,就连宅子里睡觉用的炕头,都是用金条盘的。

且宅子里的黄金还都只是冰山一角,后山的山洞里埋的更多,谁要是挖出来,就能富可敌国。

要不你看陆司令死了以后,陆夫人天天什么都不干,就整着花钱了呢?她那闺女,还做了运城银行的股东,肯定是陆司令留下的家底儿厚的不行。

坊间的传闻真真假假不可信,天天有去后山找金子的,陆司令死了两年半了,也没见谁找到一小块黄澄澄的东西。

李副官一直以为那就只是传闻罢了,就像乡野里头还传陆司令是个三头六臂的神仙一样,没有根据的。

可如今真的从陆沅君卧房里的地底下,挖出了这么一口大箱子,李副官又觉得那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拿斧头来。”

陆沅君伸出一只手,钥匙是肯定找不到了。鉴于里头装的东西比较特殊,还不能用子弹来射。

李副官从地上弹起,把立在墙角的斧头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在得到苟团长通敌的消息以后,李副官要做的准备有许多,要花钱的地方也更多。

本来想着过几天,就得跟太太说,让运城商会的各大商好捐点儿钱了。可太太真的是会读心术,竟然在这个时候挖了金子出来。

雪中送炭,不外如是了。

手上一沉,陆沅君双手握紧了斧头的把,高高的举过了头顶。因着她的力气小,那锁头又厚重的很,想要劈开的话,就得靠惯性了。

瞄准了锁头,陆沅君猛的向下一挥斧头。斧刃撞在同为金属所制的锁头上,火星冒了出来。

陆沅君看到火花之后,吓得扔了斧头就往后躲。

李副官摇摇头,不晓得太太在害怕什么。真金不怕火炼,这点小火星,对箱中的金子根本不会造成任何的后果。

“太太,我来吧。”

看到陆沅君不敢上前,李副官自告奋勇。反正也是要拿来做军费的,他就亲自来看看吧。

将袖口的口子解开,李副官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了结实的小臂,他在铁箱前蹲了下来。

太太虽然躲得快,可手上还是很有准头的。

锁头的上半截被铁斧劈开,只剩了一点点和拴子牵挂在一处。李副官上手用力一扯,便把锁头拽了下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头突然激动了起来。要知道一条小黄鱼,就能够寻常百姓过个几年的好日子了。

似方才用目光丈量司机的个头一样,这会儿李副官用目光丈量起了铁箱的大小。这么大的一口箱子,里头能塞多少小黄鱼?

人嘛,哪有不喜欢黄金的呢?

李副官颤巍巍的把手伸了出去,双手扶在了箱子的上半段,小臂上青筋暴起,用力将箱盖抬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朝着箱子里头望了过去,入眼不是黄澄澄的,码的齐齐整整的金条,而是一块红色的布。

李副官回头看了一眼陆沅君,声音也紧张起来,传闻中陆司令留下的财富,就在红布下头了。

“太太,我掀了?”

陆沅君躲在柱子后头,探出半边身子,微微颔首。

“掀吧,当心些。”

屋内的灯泡比起烛台来说,要亮上许多。李副官眯缝着眼睛,伸手去掀盖在小黄鱼上的红布。

担心被红布下头的金条晃了眼,李副官眼睛不敢睁的大了,只留了一条细细的缝。

红色的绸布掀开了一角,刺眼的金色光芒没有出现,李副官看见下头黑乎乎的。

奇怪。

他用力将绸布跩了出来,下头一条小黄鱼都没有,反而整整齐齐的堆满了枪械和军火。

“呼……”

陆沅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算是见到了让她做了两年多噩梦的东西。

李副官万万没想到,陆司令拿来盘炕头的,不是传闻里的黄金,而是军火� ��怪不得刚才太太见到一点儿火星,就躲到了后头。

喉结滑动,屋内三人吞咽了下口水。

“正经的德国造。”

李副官拿起了其中一柄,在手中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