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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告白

“在仇人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之后, 心情如何?master。”

出航后,船舱顶部的甲板上。

岩窟王斜倚栏杆,迎着飒爽强劲的海风摘下礼帽,好整以暇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因为氪金六千万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我趁着这当口离开船舱透气,头一眼就在甲板上看见了他。

……终于摆脱了药研三令五申的禁烟条例, 他看上去心情比我更爽。

“还好, 一般般吧。”

烟雾刚一升起便被海风吹散, 沾不到我的鼻尖,我也就视若无睹地在他身旁站定:

“纲村他们算什么‘仇人’?太抬举他们了。打个比方, 卡德鲁斯这个人贪婪、愚蠢、懦弱,但你复仇的时候, 会把卡德鲁斯放在心上吗?”

“卡德鲁斯”是《基督山伯爵》中一个小人物的名字, 明知主角埃德蒙受人陷害,却因为懦弱而选择明哲保身,眼睁睁看着埃德蒙的父亲饿死, 未婚妻嫁与仇人。因为他并未直接参与阴谋, 最终也没上埃德蒙的复仇名单, 甚至在穷困潦倒之际收到了一笔养老金。

但他并不满足,得陇望蜀, 最后把自己给作死了。

月球故事和大仲马的原著究竟有几分吻合, 这一点我不得而知。不过,岩窟王本人曾经饶有兴味地阅读过这部作品,自然明白我言下之意。

——【我和你一样, 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

他抿着香烟意味深长地睨我一眼,一时间沉默不答,似乎是在思忖我为何突然提及他生前往事。

而我也毫不遮掩地一抬下巴,大大方方迎上他目光:

“反正我们都到了船上,出了海,让你不追思过往是不可能的。与其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抽闷烟,还不如摊开来聊聊。”

我顿了一顿,放眼眺望着万顷碧波,回想起“基督山伯爵”生前的坎坷遭遇,语气中情不自禁地染上了一点伤怀。

“我的时候,觉得基督山伯爵刚强、睿智、恩怨分明,总之样样都好,简直就是我的童年男神。只是许多话没个人讲,身边没个人叫他‘埃德蒙’,估计他心里也是憋得慌。”

——话是这么说,但他前有初恋美塞苔丝这道白月光,后有海黛这样世所罕见的珍宝美少女,寂寞是不可能寂寞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寂寞的。

我酸溜溜地想。

不应该啊,当年我磕伯爵x海黛cp磕得多开心啊,怎么现在就酸起来了呢?

我正勉力压下那点毫无来由的酸意,岩窟王也仿佛看开了什么一般,低垂视线轻笑一声道:

“无妨。master,你想聊什么?复仇者的人生,并不是有趣的故事。”

“我知道。”

我重重点头,“虽然《基督山伯爵》是个复仇爽文,但‘爽’只是读者的观感。完成复仇之前的苦难折磨,还有二十多年来日夜焚烧内心的恨火,对你来说却是无可置疑的真实。”

“……”

岩窟王沉默须臾,唇角冰凌般冷锐的笑容逐渐敛去。只是些微角度变化,便蓦然平添了一缕难言的苦涩自嘲之意。

“茜。”

他嗓音低郁沙哑,吐字却十分清晰,“我一直想问你。你真的认为,我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真实,而不是‘某人撰写的故事’吗?”

我感到呼吸一滞。

他到底还是有此一问,我想。

多数英雄都有传说傍身,即使他们得知自己是个二次元再创作角色,也大可以将自己的记忆与亚瑟王传奇、希腊神话或是《吉尔伽美什史诗》联系起来,不至于一步踩空,轻飘飘落不到实处。

至于贞德alter,她在游戏中本就是个吉尔·德·雷元帅手搓的架空角色,而且早已跨过了自己心底“赝品”这道坎,如今反倒大有些“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的开阔胸襟。

嗯,也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吧。

但岩窟王不同。他首先是大仲马著作中的虚构角色,存在本身暧昧不明,又被月球亲妈——樱井光(性别存疑)一套魔改操作,人设和记忆上便与当代广为人知的“基督山伯爵”有了出入。

如此一来,他立身于世的根基便越发模糊不清了。

不过他一向性情刚毅,若不是触景生情,大概也不会生出“我究竟是谁?”这种朴素的疑问来。

“埃德蒙,我觉得你不会在意这个。”

我略一沉吟,到底还是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坦然相告。

“我所知道的岩窟王,即使发现自己是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也会哈哈大笑着连作者一起嘲笑。你会说,‘既然我站在这里,这就是我的真实’。”

“不错。我确实不在意。”

岩窟王淡淡答道,轮廓深邃的侧脸生硬如同雕像,目不斜视地远眺前方。

“我是在问你,茜。这三年间,你将我看作什么?是你从小一直倾慕向往的书中人物,从愤怒和仇恨中获得解脱、结局圆满的‘埃德蒙·唐泰斯’吗?”

“————”

我险些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虽然与传统意义上的修罗场毫无瓜葛,但我怎么觉得,这也算是一道凶险万分的送命题呢???

把答复含在舌尖上斟酌良久,我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那个……我能不能好奇问一句,如果我回答‘是’的话,你会怎么说?”

“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仿佛不愿直视眼前的风景一般,岩窟王重新将礼帽扣回头上,拉低帽檐遮住眼帘。

“茜,虽然我允许你这么叫我,但我并不是你所熟知的‘埃德蒙’,亦或者‘基督山伯爵’。如你所知,那位主角最终舍弃了自身的恶念,在宠姬海黛的慰藉和鼓励下重新面向未来(他说到这里,我觉得胃中泛起的酸水又向上翻搅了一寸)。但是,作为从者、作为复仇者现界的我,并没有获得过那样的救赎。”

【此世没有宠姬,那么此身便将作为万劫不复的复仇鬼长存——】

我回想起fgo赋予“岩窟王”这个角色的定义。

对于他和《基督山伯爵》的主人公来说,这大概就是决定性的区别。

他经历过书中主人公的坎坷苦难,也亲手行使过精心谋算、痛快淋漓的复仇。但是,唯独主人公最后的true end,埃德蒙·唐泰斯本应获得的一切——内心的释怀,灵魂的安定,少女纯洁热烈的爱,以及海阔天空的未来……

——在我面前的“岩窟王”身上,这一切都没有到来。

在月球故事中,他作为“复仇者化身”的一面被镌刻在英灵座上,性格和心态随之定格,被镶嵌在一幕幕永不终结的复仇剧之中。

换句话说,作为人类,作为小说人物,埃德蒙·唐泰斯一生否极泰来,最终抵达圆满;但作为英灵,岩窟王只能在永无休止的仇恨中徘徊。不得安好,不得解脱。

不得幸福。

对他来说,原著中那些温情和救赎便有如梦中光景,美则美矣,终究无法成为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即使一度对仇人趋于冷酷偏激,基督山伯爵也无疑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尽管如此,“岩窟王”却被界定为混沌·恶,原因大抵就在于这里吧。

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我并不是你所熟知的埃德蒙·唐泰斯。】

【如果你将我当作他,我恐怕会让你失望。】

(他在意的……是我的想法吗?)

“…………”

不知何时,胃袋中翻涌的酸楚之意逐渐平息,但我仍然下意识地一手按着小腹,反而引来了岩窟王忧虑的目光:

“……茜,你还好吧。你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痛经。)

我摇了摇头,同时在内心无声地回答道。

但他仍然若有所思地将眉一拧,而后熟练地伸手解开斗篷,像是用襁褓裹孩子一样层层披覆在我肩头,三两下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

“海上风大。”

岩窟王难得惜字如金,只向我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谢谢哦……”

我眼看挣扎不脱,也只好哭笑不得地接受下来,心想自己早晚要被他们娇惯成废人master。

比起这个,还有一句更加重要的话语,我必须在这里明确地传达给他。

“埃德蒙。”

我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伸出手去,静静覆上他随意搭在栏杆边缘的手背。

“我知道,你并不认为自己是书中那个广为人知的‘埃德蒙’。我也一样,我并不是因为把你当作书中角色,所以才坚持这样叫你。”

“那你是——”

岩窟王轻挑下颌,将侧脸偏转过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他眼中似乎有期待的光芒一闪而过。

“我……”

感受着掌底坚硬硌手的老茧和伤痕,我深吸一口气,同时也将胸中所有的勇气与真诚提到喉头,一鼓作气吐露自己的心声。

“我叫你埃德蒙,因为【这就是你的名字】。不是吗?”

“你的父亲这样叫你,你敬爱的船长和神父这样叫你,你的未婚妻也这样叫你。”

“我——我不知道我算是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大概就是‘家人’吧——总之我相信,你爱的人应该这样叫你。啊、不是,我说的‘爱’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也不是开玩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不想只把你当从者,所以……所以……你懂我意思吧??”

我惊觉自己方才的发言实在微妙,忙不迭地把话往回拉,可拉到一半反而连带着自己一同陷入茫然: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我是几个意思啊?

“那个,我……你……埃德蒙,我是说……”

“……”

眼看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晌都没能续上话来,岩窟王抬起一只手掩住面孔——我起先以为他是不忍直视,后来才意识到他双肩微微颤抖,喉头间或漏出一两个短促明快的音节,分明是在掩饰脸上满溢而出的笑容。

“……噗。呵呵……”

岩窟王:忍笑.jpg

“有、有什么好笑的?!”

万万没有想到,我在“法式白眼”之后这么快就使出了另一招——也就是alter亲亲传授的“法式恼羞成怒”,毫不迟疑就有样学样地冲他小腿上踢了一脚。

然而我的力道却不能与贞德(筋力a)相比,这一脚下去,岩窟王修长挺拔的身形没有分毫摇晃,反而顺势将腰杆一斜,冷峻端正的面容随之向我头顶靠近。

与气质截然相反的温暖呼吸,一瞬间吹动了垂落在我鬓边的发丝。

“……”

他并没有急于拉开距离,只是保持着倾身近前的姿势,极其缓慢、小心地一寸寸俯下面庞,低垂眼睑,或许还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话语伴随着幽深专注的目光一同降落在我耳边。

他的声调仍旧很低,仍旧压抑着挥之不去的戾气与阴霾。但我能清楚感觉到,紧绷在他咽喉深处的一根弦正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就连我的心弦也仿佛与之共振,激荡出阵阵高亢悠长的余音。

我有种预感,他好像要说什么非常重要的话。

因为重要,因为不同于平日间没心没肺的玩笑和撩,所以越发不能轻易出口。

“茜。”

在我忐忑不安的注视下,青年缓缓开合嘴唇。

他说得很慢,很小心,就好像一个学生在课堂上紧张地背诵课文,又像是一个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人,正亦步亦趋地摸索着学习发声。

“茜。我的master,我的——你让我在心里隐约想过的事情难道是真的?你真的觉得在我身边很幸福吗?”

他低声说。

“那么你爱我吗?”

……

……

……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湮没在浩大庄严的寂静之中。

那寂静有如深海,尽管一切光线与声息都无法透入,却有一道漆黑暖流,始终如一地温柔环绕着我。

唯独血液“轰”一声冲上脑门的声响,比任何滔天巨浪都更为强烈、更为清晰,更为——

更为要命啊啊啊啊!!!!!

“什、什、什什什什……”

“……偶尔也会写点不错的台词啊,仲马。”

——很遗憾,这份令人神魂震荡的寂静只持续了三秒钟。

伴随着岩窟王下一句话,我感觉自己一瞬间又变成了关在水族馆中的深海鱼,只听见清脆而残忍的“啪嚓”一声,将我与人世分隔开来的玻璃水缸便分分钟碎成了粉末。

刹那失神之后,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埃德蒙……你……这个是……小说里的台词???”

艹,难怪如此震撼人心,我就觉得在哪里听过!!!还真是背课文啊?!!!

也就是说,这个该死的法国男人——

你——

你——

“你他妈的在逗我?????”

啊,不妙。

刚才那一瞬间,我好像真的因爱生恨产生了某种杀意。原来如此,这就是布伦希尔德和passionlip的感情吗……

……等一下。

因、因什么生什么来着……???

我的脸色再一次青白交替,自己都能感觉到面颊上一阵冷一阵热,远看肯定像是霓虹灯一样变幻纷呈,五光十色,极其精彩。

“太——太过分了。”

我磕磕绊绊地抗议道:

“埃德蒙,我知道你不是小说角色,推荐你也是为了更好地区分——当然我不否认,我也想要从中寻找共同点,借此来了解你的心理和喜好,并不是为了让你这么玩我……”

“我不是在玩,master。”

岩窟王大约是快乐够了,终于收敛起最后一点玩世不恭的讥讽笑意,转而以一种神职者般虔敬庄严的表情面向我道。

“那的确是书中的台词,但并不意味着【那就不是我想说的话】。就如同你通过那本小说来揣测我一样,我也在通过你喜欢的作品揣测你,揣测你想要听见的话语。”

“看来我猜对了。”

他勾起唇角,绽放开一个近似忧郁的微笑。

“只不过……我一直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能够对你这样说。真要说的话,就在五分钟前,我才从你的回答中获得了确信。”

(也就是说,他觉得自己不是“书中的埃德蒙·唐泰斯”,所以一直没法对我说出我想听的话吗?)

“那、那么,刚才是你的真心话……”

我心头一软,刚要将拉长的脸收回去几分,便只听见他接下去说道:

“我发誓,茜。我没有要愚弄你的意思,原本也打算在更加郑重的场合告诉你。只是你的表情实在太过有趣,一时兴起就……抱歉。”

“抱、抱歉你个头啊!!好了你不要再讲了,你们这些肮脏的游刃有余的成年人,我我我还是个宝宝呢!!!”

我慌不择路地使出恼羞成怒二段踢,同时踉跄着向后跳开一步——明明以往都不觉得距离太近引起尴尬,此刻我却感觉一颗心脏堵在嗓子眼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连气都喘不匀,活活把一张脸憋得冒烟。

这下我的脸色倒是不像霓虹灯了,我感觉应该像个燃烧的小太阳。

可恨啊,太可恨了成熟男人!!为什么他都不会尴尬!!!为什么只有我在一惊一炸,他就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背台词,还tm一边背一边大喘气!!!

而且是那种台词!!!

我要是有那个胆量和脸皮的话,我也——我也——

(……我也啥??)

——你真的觉得在我身边很幸福吗?

——那么你爱我吗?

我知道。

我知道这两句台词的出处,也知道小说中的海黛是如何回答。

在“岩窟王”的世界中,他并没有邂逅能够给他那个回答的女人。

所以,他的指针没有摆动,他的复仇没有落幕,他的晨曦没有到来。

——那么我就可以吗?

岩窟王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使用《基督山伯爵》的台词,我也同样怀疑自己的资格。

埃德蒙·唐泰斯。

这曾经是我偶像的名字,是我心仪纸片人的名字,也是如今在我身边,风雨无阻休戚与共,陪伴我度过三年旅程的男人的名字。

我抬起头,用茫然惶惑的眼神向他询问。

我——可以那样回答你吗?

……

“不必急于一时,master。你也需要时间整理情绪吧。”

岩窟王再次展现出成熟男人潇洒宽宏的气度(也可能是他已经收获了十年份的快乐,暂时不用继续拿我开心),并未一口气步步紧逼,只是怀着些许不易觉察的怜爱之意抬手,替我整理颊边凌乱的黑发。

然后他虔诚俯首,一手拨开我额前刘海,飞快地用嘴唇在我额头上碰了一碰。

“我等你的回答。”

“——————”

我为什么没有当场去世,在多年以后仍然是一个困扰我的不解之谜。

……

……

……

在多年以后,我还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非要赶在决战之前拉着我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不惜为我多竖起一面“我等你回答”的凶险flag,以至于我就像个戏台上的穆桂英,浑身都插满了旗子。

也许是他面朝大海,心中春暖花开;也许是他预感到暴雨将至,担心我的母亲遭逢不测,担心我在悲痛和悔恨中再次否定自己。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说我本来就打算氪金后暂缓抽卡,压着一张底牌留到岛上,暂时不会召唤下一档的异能生命体。

——不过,因为这横插进来的一档情感大戏,我足足有24小时脑浆炸锅,完全没能思考我的下一个老公/老婆。

不仅如此,当我将脸埋进auo抱枕里辗转反侧的时候,我绕地球三百圈的反射弧终于归位,头一次认真思考起了这样一个常识性问题:

(虽然,我天天都在说“我全都要”,“大家都是我的后宫”……)

(……不过,老公/老婆/后宫都可以有很多,“恋人”果然还是独一无二的吧?)

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不用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伯爵:好了后宫文可以到此为止了

天国的第六档:?!?!?!

第六档会被茜当做底牌,在岛上有需要的时候出现w

————

原著海黛的回答:“我爱你就像别人爱一位父亲、兄弟和丈夫一样,我爱你就像爱生命、爱上帝一样。因为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崇高的人。”

这句话太尊了,茜不敢讲,伯爵也不敢相信自己这辈子能听见,一怂怂几年可还行

关于伯爵的月球魔改:“岩窟王”作为复仇者现界,心态停留在放下仇恨之前,所以不认为自己是得到救赎的埃德蒙;海黛不是人类,和伯爵的关系也不像cp,比较像守望伯爵的背后灵(我合理怀疑是为了推伯爵咕哒)顺便一提海黛特别美,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