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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心

我凝望着远方山野尽处,淡淡道:“此番事了,夏侯兄有何打算?”

夏侯一贯肃容道:“我们要回北疆去,否则早晚逃不过独孤阀的追杀。如果沿途一切顺利的话,等我们抵达苍狼城之日,就是北疆军南下之时!没有人能在杀害我们的兄弟后,还逍遥法外,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一定要以命抵命!”

我点头道:“若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毋庸客气!”

夏侯一贯露出阳光灿烂的微笑,欣然道:“妳不说,我也要提哩!光靠北疆军几万残部,是无法给予第三、第九、第十六集团军共计九十六万人致命打击的,所以我决定代表可汗府郑重申请加入新月盟,不知盟主大人愿意收留吗?”

此言一出,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何况是像夏侯一贯这样的绝代名将,有他加盟,可汗府乃至整个北方还不唾手可得吗?

我哈哈大笑道:“顾所愿也,不敢请尔。我做梦都希望妳能来帮忙哩!”接着正色道:“嗯,我想委屈夏侯兄做新月盟副盟主,不知妳意下如何?”

夏侯一贯愕了一愕,万万没想到乍一入盟,我就许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不禁感动莫名。要知目前新月盟囊括了除印第安纳群岛、风云帝国中部和西北部外的所有领土,各成员区首脑莫不是一方霸主,他眼下兵微将寡、朝不保夕,突然受此厚待,顿生良臣终遇明主的慨叹。

我将夏侯一贯的表情尽收眼底,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妳的担子可不轻啊!因为我还要委任妳做塞外联军统帅,总管南下一切事务。在我入京期间,希望妳能狠挫敌军锐气,至乎拿下整个天赐北路。这样的话,我们亦可进一步威逼朝廷就范,大大加快统一的步伐。唉,百姓受了太久的苦,是时候结束乱世了。”

这时,霍冀亨皱眉道:“可是怎样才能尽快赶回北疆呢?我担心敌人在刺杀行动失败后,为免除后患,会直接向北疆军下手,彻底断掉我们的退路哩!”

夏侯一贯也忧形于色道:“不错,这确实很有可能!”

一旁的巴别塔想插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焦急万分地望向我。

我胸有成竹道:“三位毋庸烦恼,小弟以为在塞外联军虎视眈眈下,秦九和独孤阔海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篡夺北疆军权。估计等到他们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夏侯兄早就赶回苍狼城坐镇了。再说我们还可预先用金雕传书示警,让留守者严加防备,这样就更万无一失了。”

巴别塔嗫嚅道:“可那至少需要两个月吧?届时恐怕……”

我断然摇头道:“不,全程两天足以!”说着正经八百地对露出怀疑神色的三人道:“因为妳们说的是骑马的速度,我说的是魔兵机的速度。”

霍冀亨奇道:“魔兵机?那是什么玩意?”

我简单介绍了一下,听得三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此神物。末了道:“此间事了,我就派人护送妳们去天赐东路,乘坐慕容世家最新研制的垂直升降式大型魔兵机回家。嘿嘿。我还没尝过那个鲜哩,被妳们先拔头筹啦!”

霍冀亨和巴别塔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立时去尝试翱翔蓝天的滋味。

夏侯一贯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良久叹道:“南疆科技鬼神难测,柳兄能有今日成就,果非幸致也!看来深蓝联邦的成立,乃势在必行之事,任何人妄图阻拦,都是螳臂当车!”

定妥回程计划后,四人三句不离本行。又开始就各种军事问题展开讨论,当然话题最多围绕的莫过于南疆研制的最新武器装备。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他们在愈来愈清楚那些东西的可怕威力同时,也愈来愈庆幸尽早加入了新月盟,否则他日疆场对阵,就要尝到魂飞魄散的滋味了。

正说得兴高采烈之际,厅外脚步声响,吴象宽回来了。

他径直走到夏侯一贯身旁,俯身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夏侯一贯听罢不动声色,显是早已预料到会是如此,淡淡道:“象宽毋庸感到为难,其实他不来找我,我亦要上门去寻他哩!嗯,拣日不如撞日,就是现在吧!”

霍冀亨和巴别塔闻言还以为碰上了仇家,当即抄起凤翅鎏金铿和丈八乌钝槊,就要跟夏侯一贯前往,却被他轻轻摆手阻止道:“不是敌人,是朋友,而且还是好朋友呢!”说着目光落到我身上,沉声道:“孝祖,妳跟我走一趟吧!”

我连忙站起躬身应是,把鬼脸卫的角色戏份演到十足。

吴象宽立时表情古怪起来,刚才传话时,他已经说得很清楚,那位大人物只想跟夏侯一贯单独会晤一次,可没说还想见其他人啊!

一念及此,他欲言又山夏侯一贯见状微微一笑,道:“象宽,我不会让妳难做的,放心吧!”

吴象宽无奈地点了点头,遂头前带路,领着二人走出了钓鱼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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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阁后面是一个绿色的世界,山明水秀、松高林密、空气清新,让人们尽情享受回归大自然的无穷乐趣。而且,这一带山形如椅,底如天井,盘石陡峭,古木攀藤,更给人峰回路转之感。

三人沿着一条潺潺流淌地溪水向上走,一路行来发现,两边尽是原始森林。再往前走,水声越来越大,真是“未见其形,先闻其声”。此瀑布高十二步,宽两步,从山上直泻而下,远观如身披轻纱的仙女,下有一清潭,深及三步,面积方圆里许,潭四周群山合抱,形似太极,潭水清澈游鱼可数,在出水口处还有一河柳,挺然而立,形具中流砥柱的磅礴气势。

不过最壮观的却是山路尽头的那条大瀑布,看过后我才晓得什么是“世之奇妙瑰丽之景色,常在于险远”。它高约四十二步,宽三步,与地面垂直而立。两山合抱,巨石并立,仰观其间,瀑布自高峡喷出,滴水成冰的气温下于悬崖倒挂,有如银蛇又似蜡像,景象十分雄伟。

吴象宽边走边道:“这是卧牛关的奇景,小的叫不动瀑,大的叫飞来瀑,因受地底温泉影响,故冬季形态迥然有异。”接着指向飞来瀑旁一方巨石道:“拐过那里有条能够登攀峰巅之路,届时就可看见人。我不送了,在这里等妳们回来。”

夏侯一贯欣然点头,领着我走了过去。

巨石后果然有条登山古道,它长约六里,足有千余石阶,也不知是何时何人修建,反正五步一景、十步一趣,倒也不嫌枯燥无味。

终于在爬上最后百阶陡峭无比的石梯后,两人登临绝顶,见到了相邀之人。

那人衣着普通,却非常合身,显得既不奢侈也不寒酸,瘦削白净的脸上看不出真实年龄,只见那双明亮的眼睛特别纯真,偏偏又饱含着无限睿智,整体给人的感觉是一名让人肃然起敬的长者,而且武功至少已臻达宗师级数。

我大吃一惊,暗呼道:“上官秋离!”

不错,此人正是风云帝国户部相、上官阀老阀主上官秋离。在钓鱼厅内,大家察觉饭菜有异的时候,我就猜到可能上官阀来人了,却万万没想到是此老亲至。一时间,我脑海中思绪万千,无数个念头走马灯似的转了一圈,旋又归于沉寂,静听夏侯一贯和上官秋离的对话。

夏侯一贯躬身施礼道:“下官见过相爷!”

上官秋离连忙搀扶道:“一贯毋庸多礼,今日咱们不搞官场上那一套,只按私人交往处理。”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石破天惊地道:“不然我这老头子也要向东南王殿下磕头请安喽!”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相隔盏茶功夫,我哑然失笑道:“他***熊,被人揭穿真面目,原来是如此难堪的事情。嗯,敢问相爷是如何看破轻侯伪装的,我本来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呢!”

上官秋离摇头道:“非也!王爷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就算明知是假的,表面上也看不出半点破绽。所以老夫不是看破,而是算破,即使用禅宗无上神通‘迦叶会心’,预测妳位置后晓得的。”

我幡然醒悟道:“原来如此!”接着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道:“纵然如此,您能从种种蛛丝马迹怀疑到晚辈,也是十分难能可贵。嘿,轻侯还以为只施展禅道两宗心法突围,就不会露出任何破绽呢,看来还是小看了天下群雄啦!”

上官秋离微笑道:“老夫最欣赏的就是妳的坦白和善于反省,此乃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素质。不过这次能算到是妳,老夫完全靠的运气,谁教三大宗师都有精神结界防护,妳却撤去了呢?”

我报以苦笑,却未将当时精神力耗尽之事相告,毕竟人心叵测,谁知他晓得我的真正实力后,有一天会不会为了家族利益施暗算呢?

三人寒暄完毕,到旁边的石椅上就座,准备一面烹茶,一面聊天。

石桌和地面上分开摆放着一套完整的茶具组件,包括紫砂壶、绿蚁茶垫、白瓷杯、圆月茶盘、青花素瓷水瓶、红泥小火炉、枫溪茶锅、茶洗、羽扇与钢筷。

上官秋离神态专注地从茶仓中取出一壶量的茶叶,置于茶盘中,介绍道:“这是云溪铁观音,配上本地清冷泉水,滋味独具一格,我想二位肯定喜欢。”说着温壶、装茶、注水、冲沫、淋壶,洗茶、温杯,再次注水后循环斟茶。

我看得眼花缭乱,末了见上官秋离先闻香,再以拇指与食指扶住杯沿,以中指抵住杯底,举杯相敬,才晓得终于可以饮用了。当下赶紧现学现卖,依照上官秋离三龙护鼎的手法端起茶杯,可是品茗时,仍不禁泄漏了不懂饮茶的底细。原来品饮要分三口进行,正所谓“三口方知味,三番才动心”,这样使能体会茶汤的鲜醇甘爽,而且令人回味无穷。但我哪里知道一口就喝干了,顿时引来上官秋离和夏侯一贯诧异的眼神,幸亏脸皮够厚,打个哈哈蒙混过关。

上官秋离叹道:“老夫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烹茶品茗,过些安稳平静的生活,想不到这样低的要求,秦九和独孤阔海都不愿满足,竟把魔爪伸向上官家,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说着他扫视夏侯一贯和我的表情,沉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戈一击!这是老夫来见二位的目的。”

夏侯一贯没搭腔,因为新月盟接受上官阀投诚与否。需要我这个盟主大人亲自拍板定夺。

我也未正面应答,而是不动声色道:“相爷过虑了,轻侯以为凭贵阀曾受的先帝宠信,皇室绝对不会轻易动手的。何况您还掌握着帝国财政,他们就不怕最后闹得鱼死网破吗?”

上官秋离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帝在世时,我上官家严守中立,对大殿下和秦九不偏不倚。始终独善其身,可是自大殿下逝世后,世道就变了。太后为重振朝纲,执意要助秦九登基称帝,这让独孤家风生水起,开始肆意联合平素实力较弱的另外七个世家,拼命打压苏家和我们上官家,誓要除之而后快!本来形势已异常危急,再加上北伐新败,因犬子惊梦也有领军参予。遂更遭敌人诟病。眼下实是生死关头,只有王爷能伸手相救啦!”

夏侯一贯双目眯缝起来,透射出霹雳闪电般地厉芒。显是被北伐新败四字刺到了痛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遂向上官秋离道:“若果真如此,独孤阀落井下石的行为确实可恨,只不知相爷要轻侯如何相帮呢?”

上官秋离愣了一下,断然道:“老夫希望得到和付出跟北疆军一样的权利义务。”

我哑然失笑道:“这可非同儿戏,相爷考虑清楚了吗?要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后再想退出就来不及了。”

上官秋离点头道:“是的,老夫考虑清楚了!无论如何,加入新月盟总好过给独孤阔海那混蛋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强吧?”

我趁他说话之际,暗暗启动《九幽搜神变天击地**》窥探其情绪变化。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当下正色道:“好吧,既然相爷执意如此,我就说说,供您做最后决定。”

上官秋离肃容道:“但讲无妨!”

我缓缓道:“新月盟约上明确规定了权力义务,对任何成员都一视同仁,所以这些暂且略过不提,我着重提几点额外的要求。希望贵阀能够办到。一、第十四集团军残部要暂编入北疆军序列,听从夏侯兄指挥,惊梦兄可任副手协调各方面关系。二、塞外联军进攻天赐北路时,上官阀要提供全部情报和粮草补给。三、入京期间,上官阀要始终保持跟我一致的态度,并鼎力襄助各个行动。嗯,有问题吗?”

上官秋离摇头道:“没有问题,老夫都答应妳!”接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迟疑地道:“有件事老夫也无十足把握,但对塞外联军南下可能会产生极大帮助,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暗忖道:“他***熊,这只老狐狸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如果我提出特别过分的条件,他那件事恐怕就会永远烂在肚子里了吧?”

不过想归想,话却不能那么说,于是我十分客气地道:“愿闻其详!”

上官秋离沉吟片刻,幽凉地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若非秦皇室忘恩负义,独孤家欺人太甚,老夫在有生之年绝不会泄漏半个字出来,现在情况自是截然不同。”接着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似的,郑重其事道:“秦三并非秦颐所出,而是老夫的长子上官风云。”

这句话顿教我和夏侯一贯大吃一惊,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官秋离悲伤地道:“老夫知道妳们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偷梁换柱的篡位阴谋,可实际上受害人却是我和秀秀。当年我和秀秀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殊料没过多久,她就在偶然的机会里被前来游玩的四皇子秦颐相中,并很快带回府内,次年产下一子,即为秦三。可怜秀秀本来身体嬴弱,再加上难产失血过多,只来得及看了孩子一眼,就撒手西归了,剩下我们父子一个在府外一个在府内,活生生地骨肉分离,不能相认。”

夏侯一贯唏嘘不已,叹道:“原来珠贵妃香消玉殒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曲折的故事。”

我却无暇感慨,心中只反复思考着上官秋离话语的真实性,待他情绪稍微好转,立时问道:“相爷刚才说秦三是秀秀被带回府后次年所生,那么您怎能断定他不是秦颐所出呢?”

上官秋离一呆,苦笑道:“个中缘由乃我上官家世代相传的最高机密,不过既然王爷问起,老夫自是不敢隐瞒。确认秦三为老夫所出的办法很简单,只要用本宗般若功加拈花指一试便知,因为上官家的老祖宗经毕生潜心研究,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能让后世嫡传子弟一出世,就带有初级不败金身,使其再练本宗武学时事半功倍。”

夏侯一贯赞道:“厉害!怪不得上官阀能位列四大世家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上官秋离颓然道:“那又如何?老夫连自己的情人和儿子都保不住,还要虚与委蛇地刻意讨好逢迎情敌,才能获取更多一点时间接近儿子。哈,世人皆以为老夫高瞻远瞩,在秦颐尚是四皇子时就认定他肯定能登基称帝,故而全力辅佐,方有一世荣华富贵,他们哪知当初我上官秋离是抱着其他目的才那样做的。”

这一刻,上官秋离纯粹是名为情所困的可怜老人,再不是个老奸巨猾的政客,我开始有些了解,为什么上官惊梦能够早早地接掌家主大位了。

为避免无休止的感伤回忆,我岔开话题道:“秦三一直都不晓得自己是上官家的后裔吗?”

上官秋离点头道:“是,因为老夫不敢相告。既不知他能否接受,又认为他做三皇子可能会更开心一点,老夫已经对不起他的母亲,不想再彻底破坏他的平静生活。不过如今世道大变,秦九和独孤家联手后开始疯狂扩张,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我儿手握第三集团军,总兵数近中央军区最精锐部队的八成,哪能不招他们忌惮,伺机下毒手篡夺军权呢?所以老夫准备坦诚相告,任由他自己抉择未来的生活,关键是不想他被那些卑鄙小人暗算致死。”

我晓得在朝廷大员们眼里,其他部队都是杂牌,唯有所谓的中央军区最精锐部队,即第一至第十集团军才是王牌,战斗力极强。如今秦三掌握着毫发无损的三十六万精锐大军,而秦九手中只有七拼八凑的第九集团军,还不知剩下多少原装货,故此上官秋离所言很可能变成现实,不得不防。

想到这儿,我问道:“相爷准备稍后就启程赶往可汗府吗?”

上官秋离一阵激动,半晌才道:“是,我儿统领第三集团军,现驻扎在可汗府南部的奇石城,老夫准备星夜兼程赶去相认。事先老夫还修书一封给他,叫其小心提防秦九和独孤家的阴谋诡计,谅此期间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他自幼就对老夫言听计从的。”

我暗暗伤神,皆因迄今为止仍不能断定,此老当初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处心积虑送怀着自己骨肉的女人给未来皇帝的野心家。于是,我再度启动《九幽搜神变天击地**》侦测上官秋离的意识海,在确认无误后,终于决意赌一次变幻莫测的人心。

当下,我淡淡道:“那就让夏侯兄送相爷一程吧,反正妳们也顺路。”

帝国历八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黎明,我亲送夏侯一贯、霍冀亨、巴别塔和上官秋离及其两名随从,去天赐东路赞高江畔某处荒村的临时着陆点,登上大型魔兵机北飞后,单人独骑继续东行,赶往铜壶关。抵达那里后,我将重新登上“龙神”级战列舰“黑暗魔君”号,一直待到二十七日清晨,即入京时分。

相隔顿饭功夫,天色大亮,我策马由西门进入了刀背郡城。

此地原是天赐东路距帝都最近的郡城,常年驻有重兵,但自南疆和朝廷隔运河对峙以来,夹在中间地位就显得尴尬万分了。因为它无险可恃,动辄四面受敌,防守起来特别困难,所以双方都弃之不顾,造成了现在三不管的势力真空状态,变为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人间天堂,十分繁华。

大街正在逐渐回复生气,店铺都争先恐后地开门营业,虽因时刻笼罩在战争阴影下人烟稀少,但比刚才有如鬼城的荒村,自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我早换上了一般武士装束,相貌身形也改成平凡无奇的模样,加上骑乘一匹普通的黄膘马,腰悬一柄廉价的青钢剑,整体给人感觉就是个流浪剑客。

走到街里,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多,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我索性牵马而行漫步长街,心中分外享受身处陌生异地、遍览百姓生活的奇特滋味。

经过连日鏖战和几番勾心斗角后,此刻我油然生出身心皆疲之感,极需放松一下,于是改变了饱餐后继续赶路的主意,准备在这里好好待上一两天,反正回去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办,最多稍后联络当地的情报站,让他们帮忙报个平安即可。

沿街步行里许后,我见左前方出现一所颇具规模的酒馆。金字招牌写着“闻香坊”,旁边高悬八盏大红灯笼,在白雪映照下倍显喜庆。换作平时,我根本无暇到这类位于通衡大道、人流集中的酒馆消遣,此刻却因闲极无聊贪图热闹,想也不想就走过去,把坐骑交由迎宾伙计牵入院内拴好喂食,自己则步向正门。

我尚未有机会踏入馆内。一名伙计就急步跑出来,惊呼道:“杀人啦!”

我吓了一跳,遂不禁暗暗苦笑道:“他***熊,没想到欲喝杯酒都不安生哩!”念罢刚准备转身离开,另换一家以尝夙愿,突然传入耳鼓的一声娇叱,却定身法般止住了我的脚步。

“这是谁呢?声音好熟悉啊!”我心中一动,不顾伙计的阻拦,毅然开门而入。

下一刻,我跟在大堂内东西对峙的双方人马打个照脸。顿时一呆。

只见东边有十几个彪悍男子。为首者二十四五岁年纪,头戴雪貂帽,外罩雪貂大氅。内衬蓝色底绣蛟龙的武士华服,脚踏雪貂靴。他高度远超同伴数寸,体形极佳,卓立当地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意味,尤其两眼精光闪闪,而且额角峥嵘,鼻直口方,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唯一令人生厌的是,他苍白的脸上表情倨傲,始终带着狂妄自负的神色。可纵使如此,也让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生平仅见的俊俏风流人物。

比较起来,西边的一男一女就显得有些人单势孤了。

其中男子是个高大魁梧的黑袍壮汉,脸容伤痕累累,遍布愈合后留下的赤红肉瘤,双眸精芒爆射,透出无法形容的酷厉神色,鼻梁亦错位凸起比原来高昂近倍。使人感觉格外狰狞可怖,一见难忘。而与洪荒猛兽般的同伴截然相反,那女子是个罕见的美人。她乌发如云,身穿暗镂精致花纹的优雅长袍,体态优美窈窕,不知不觉地散发出一种慵懒娇嫩的贵族气质。特别引人瞩目的是,那张鹅蛋脸儿白暂透明,五官更生得无一处不美到极点,仿佛上苍的恩宠全部降临到了她身上。

我瞧得目瞪口呆,非是野兽美女组合太过惊人,而是他们竟为老熟人,竺木青光和蒙恬。

这时,那神情倨傲的年轻人施个眼色,背后立时闪出两名手下,把倒在双方中间血泊中的同伴抬下去救治。可惜我看已来不及,因为脑袋上被插出五个深不见底的指孔,胸骨也被撞得支离破碎,这样的伤势若还能活下来,天底下就没死人了。下手者明显是竺木青光,尽管他事后在对手衣服上揩干了脑浆和鲜血,但是眸中狂炽的杀气,仍暴露出刚刚宰过人的痕迹,再说打死我也不相信蒙恬的杀人手法会如此凶残可怕。

正寻思间,年轻人从容不迫道:“贵仆好俊的功夫!刚才那一招两式外加身法,貌似是魔宗魍魉道的必杀技天残地缺和影遁啊,真让人大开眼界。平老,妳去跟他亲热亲热吧,省得人家怪咱们不懂礼数!”话音才落,场中忽然多了个人。

我骇然看去,原来是个锦袍玉带的中年男人。

他中等身材,容貌古拙,神色平静,一对眼睛闪闪发亮,身上没带任何武器,可是给人的压力却重逾万均,俨然具备一派宗师风范和超绝实力。

我下意识地联想到了七大禅宗,因为他给人的感觉跟无相宗万劫院的二十八宿金刚罗汉非常相似,也属于莫测高深的类型,显是修炼了特别古怪的心法,能隐蔽自身气息,不教敌人的精神能直接侦测到。

下一刻,这个猜想被证实无误。

蒙恬打量对方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一味宗梁平先生?”

那人悠然来到场中,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令师一向可好?”

蒙恬霎时脸色惨白,心知此事难以善了,要知梁平乃剑神关山月极少数赞誉过的绝顶高手之一,称其大隐朝市、外愚内智,是七大禅宗最收敛最可怕的人物,等闲千万不要得罪他。哪知今日想教训一下从帝都一路纠缠不休跟至此地的纨绔子弟,竟引出了这位惹不起的白道巨擎。

蒙恬晓得竺木青光虽魔功精湛,但照梁平仍有天壤之别,一旦动手肯定凶多吉少,遂出言相激道:“梁先生是世外高人,跟小女子的恩师份属同辈,怎可为难一个下人呢?”

梁平不为所动,淡淡道:“蒙小姐师承威山宗,想必一定知道七大禅宗的入门誓言吧?除魔卫道,生死不渝!若碰见作恶多端的魔头却不除之,那岂不成了一句空话吗?”

蒙恬急道:“他哪有作恶多端啊?”

梁平沉声道:“刚刚抬下去的人,总是那魔头所杀吧?乍一动手就赶尽杀绝,妳还有何话说?就算令师在场,恐怕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哩!”

蒙恬顿时呆住了,不知所措,稍后正准备拔剑相向时,竺木青光嘶哑的嗓音响了起来,闷哼道:“什么狗屁前辈,不过是欺世盗名的混蛋罢了,就让我领教一下一味宗有何了不得的绝技吧!”说着抢前一步,迎向梁平傲然卓立。

蒙恬还想插手,却被那个年轻人的气机锁定,一时摆脱不开,陷入僵局。

此刻,梁平被竺木青光的言语激怒,却不动气,幽凉地道:“好胆!梁某就给妳一个机会,省得别人说我以大欺小。只要妳挺过三招不死,今日的梁子算是揭过了!”说着鬼魅般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竺木青光头顶。

我在旁看得气炸心肺,怒喝道:“他***熊,老子也是邪魔外道,妳来杀我试试?”

这句话有如一连串晴天霹雳,蕴含着无上魔功笔直轰入梁平耳鼓,饶是他见机不妙,运用全部菩提真气护体,也不禁眼冒金星、晕头转向,愣被竺木青光一腿踢回来处,踉跄数步方才站稳。

战局异变陡生,令所有人都呆了一下,才直勾勾地向我望来,眼神中飘过极度迷惘的神色,显是看不出平平无奇的流浪剑客,刚才怎能扭转乾坤。

我故意大刺刺地道:“真是反了妳们啦,连老子的未婚妻和家仆都敢欺负,难道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言罢走上前去随手一挥,那个年轻人就腾腾腾连退三步,猛然张口狂喷一蓬血雨,锁定蒙恬的气机随即解除,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这时,蒙恬和竺木青光均知来了帮手,而且武功深不可测,似是魔宗老前辈,当下毫不犹豫地躲到了我身后,至于言语上被占的便宜,暂时无暇追究,只求能赶走梁平和年轻人一伙儿强敌,就心满意足了。

敌人则皆惊骇欲绝,要知年轻人并非纨绔子弟,而是风云帝国某大家族新生代首席高手,除祖传绝学外,还曾拜入一味宗精修诸般上乘禅功,并将两派截然不同的武学完全融会贯通独树一帜,乃下任家主的最佳候选人,岂知竟在那名流浪剑客手下不堪一击。

梁平见年轻人受伤,顾不得体内汹涌澎湃的真气刚刚平复,连忙扑过去察看。幸好年轻人早知不敌,故此倾力防御,并借喷血之际,把入体潜劲统统逼出,所以只是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