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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章 星见(1)

“我从未想过会来到这里。

有一个原因是众所周知的,即沙弥扬人并不愿意与法师为伍。当然,成为某人的护卫除外。但从传统上来说,沙弥扬人对法师敬而远之,而法师们也并不那么喜爱他们——没人喜欢被比较,更何况是那个神秘的民族。

但命运谁也无法预料。我被一个沙弥扬人固执地认定是星见中的一员,并且她固执地相信我所有的否认不过是一种奇怪的癖好,长期以来,她就像是溺爱孩子的母亲那样给予了我无限的宽容。她满足我几乎所有的要求,但只有一点,我必须回归苏伦森林,回到星塔。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来处,我真正的故乡,不是闪耀着星与月光辉的苏伦森林,而是在另一个位面,一个更加遥远的,并且无从触及的世界。我不知道该如何向贝纳德说明,更不知道这样的说明会否导致沙弥扬人对我的厌恶——任何试图假冒星见的行为都是极度危险的,沙弥扬人重视萨贝尔人的血统,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信仰和种族延续的意义。”

刺客再度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他耐心地潜伏在离法师不远的地方,屏住呼吸,假装自己就是一棵亘古以来便生长于此地的树木。刺客无视了同伴的死亡和失败,对他来说,如果自己终究无法带着加拉尔殿下的头颅回到普拉亚城,那么在接受公爵大人的怒火之前,他很愿意带着这个扰乱了同伴计划的法师一同去奥斯法的殿堂。

沙弥扬人的直刀轻松地破开弓箭手轻薄的皮甲,然后是亚麻内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肌肉,血管,最后直刀毫不留情地劈开了肋骨对内脏的保护,鲜血和脏器立刻喷涌而出。不过这可怕的一幕被黑暗所掩盖,就连男孩和半身人都没能看得仔细。

另一个战士用同伴的牺牲争取到了机会。他大吼一声,巨大的双手剑准确地向沙弥扬人的腰间扫去——如果贝纳德没有成功地躲开,那这个沉重而迟钝将在瞬息之间砍断她的脊椎,然后巨大的冲力会破坏女战士的内脏,在短短的三卡尔,贝纳德便会痛苦的死去。

只是沙弥扬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灵巧地向后翻身,险之又险地躲过双手剑的进攻,然后贝纳德投出了手中的直刀——这把锋利的武器带着风声在极近的距离里命中了女战士的对手,并且让对方的胸口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

双手剑从这位公爵的侍从之一的手中无力地脱落,他跪倒在地,双手捂向那个可怕的伤口,试图堵住飙飞的血液——虽然这行动徒劳无功。血沫不断从濒死者的口中大股大股地涌出,很短的时间之内,他就死了。

法师看上去打算向他的护卫走去。在整个沙弥扬人战斗的过程中,他既没有试图用法术帮助他的护卫,也没有打算寻找幸存的敌人——比如刺客。就像所有的一切都与这个冷淡的法师无关,胜利和死亡都没有让他表现出任何触动。这让刺客有了一种微妙的同情心理:“你的主人并不在乎你。”他忽然对这个法师有了极度的仇恨,如果说之前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决定杀死他,那么现在,刺客认为法师死亡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他联想到了普拉亚城中那位强大而冷酷的大人。

法师毫无所觉地转过身。

刺客再一次握紧了匕首,“安赫德庇佑我。”他喃喃自语道,“请让我成功地杀死这法师。”

法师迈开了脚。

刺客犹如鬼魅般从原地弹了起来,被仔细涂黑的匕首没有任何反光,而目标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我成功了!”刺客在心中狂吼,他用力刺下匕首,然后等待刺中目标后那种独特的感觉:匕首深入人体那种令人愉悦的滞涩,这意味着刺客又成功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刺杀。

但仅仅在下一刻,刺客便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匕首并没有刺中任何目标,它只是刺中了空气而已。这个事实让刺客立刻紧张起来,他口干舌燥,手脚发软,并且耳鸣。“不。”他哀嚎了一声,挣扎着打算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不过这太迟了。

夏仲好整以暇地伸出手贴上刺客的身体——法师站在刺客的身后,就好像他一直站在那儿,“心脏骤停。”法术的力量立刻涌进这具脆弱的人体,他浑身抽搐起来,然后慢慢软到地面上。

法师的敌人死了。

半身人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我说,”他冲着法师的方向大喊,“他们都死了对吗?”

法师回头看了一下不远处躺在地上还在昏迷的同道者,“我想并没有。”他回答道:“起码那位法师并没有。”

沙弥扬人走到尸体前拔出了直刀,她顺便检查了一下死者:贝纳德从死者的领口一直搜寻到他的长裤裤脚,她找出了一把匕首,一袋金币和食物,死者随身携带的东西意外地少,并且沙弥扬人没能找到最重要的东西。

“我没发现什么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女战士站了起来,将战利品丢到地上,“原本我以为至少能发现一个徽章什么的。”

“他们足够聪明,并不愚蠢。”半身人走到了尸体旁边,他捡起了钱袋向沙弥扬人示意,女战士耸耸肩表示并不在乎,于是古德姆笑眯眯地掂了掂钱袋:“噢,可不坏!”他说道——这贪财的半身商人可不在乎那牛皮口袋上的献血和泥土,他将钱袋在尸体的衣服上草草擦过,便迫不及待地塞进了怀里。

“你可真是个半身人。”沙弥扬人的嘴角抽了抽,“哪怕我的确见过很多你的同族,但你的确是里面最像半身人的那个。”

“我就是个半身人,可不需要像或者不像。”古德姆笑得咧开嘴,“椴树可知道这一点。”

加拉尔走了出来,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贝纳德老师,”他激动极了,“我相信哪怕是王国的大骑士也不是您的对手!”他激动极了,这个阿斯加德的后裔发自内心地说道:“我相信哪怕在尤米扬大陆,您也可以说是最厉害的那几个人之一。”

沙弥扬人并没有被男孩的恭维打动。“能做到这些的人很多,”她平淡地说道,将仔细擦洗干净的直刀插入刀鞘,“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最普通的那一个。”女战士将大弓的弓弦取了下来,“最重要的不是别人多么强大,而是你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切。”

他们有两个俘虏。在经过短暂的商讨之后,法师决定让那位同道者暂时清醒过来。他的方法简单粗暴——男孩被他要求去打了一壶水过来,然后泼在了俘虏的脸上。

“该死的!”这可怜人一声惊叫,试图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但很快他惊恐地发现除了眼睛和嘴,哪怕连一根手指他也无法动弹。

男孩好心地将他“扶”起来,让他倚靠着一棵树勉强坐下——当然,在整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有些粗暴,但没人现在关心这个。

“啊,现在我是你的俘虏了。”陌生的法师喘息着说,他紧紧地盯着这个穿亚麻长袍的法师——他看起来还是和之前那样,沉默得简直会怀疑是否他究竟存在。“你真让我惊讶,先生,你是从哪里出来的?格尔多斯戈多的地窖里吗?”

“不。”夏仲简短地回答道:“你的名字。”他问道:“不然我们就只能用‘这个家伙’来称呼你了。”

“阿尔泽·内克瑟。先生。你也可以管我叫失败者。”内克瑟的声音中带着浓厚的怨恨,“正好可以对应作为胜利者的你。”

“试图激怒你的敌人——作为胜利者的那个,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而内克瑟先生你看上去和傻瓜毫无关系,当然,一些无关紧要的失败在现在并不重要。”夏仲端详着那张充满怨毒的脸——沙弥扬人已经再度燃起了火把,现在正在整理行李,他们必须连夜赶路,至少离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远一点儿。

“让我猜一猜,你宁愿激怒你的敌人,难道你向往奥斯法的殿堂吗?”夏仲观察到俘虏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满意地微笑起来:“我想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毕竟作为我的同道者,难道不是向往的不是塞普西雅女神的光辉吗?”

内克瑟有了短暂的沉默。

“让我猜一猜——你畏惧那位公爵的力量。我的同道者,对吗?”七叶法师轻声说道,“噢,真让人难以置信,一位前途无量的法师竟然会畏惧凡人世界中的贵族。”

“你会怎么对我?”内克瑟打破沉默,他尽量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杀了我?还是把我扔在这个可怕的森林里成为野兽的口粮?”

“不。”夏仲并没有让内克瑟等待太久,他说道:“我会带你去苏伦森林,让此地的主人决定你的命运。”

这句话说完之后,内克瑟并没来得及抗议或者做出其他反应,睡神便安稳地来到他的身边,他被接上崔亚斯的车架,前往那欢愉的殿堂——意思是,他被夏仲的昏睡咒击中,再次昏迷了了过去。

男孩将他放在了一匹马上,和同样昏迷的另一个俘虏捆在一起——来自袭击者慷慨的馈赠,半身商人细心地搜索了那些被认为是他们藏身地的地方,收货颇丰——四匹本地驮马和几包物资,包括食物和武器,当然,他在俘虏和尸体的身上发现了不少钱和晶核——“噢,感谢萨苏斯!感谢奥玛斯!这可是大赚了一笔!”

他们很快离开了这里,沙弥扬人和男孩打起了火把,而法师干脆将坐骑的缰绳栓在了贝纳德的马鞍上,他看上去昏昏欲睡。半身人牵上了俘虏乘坐的马匹——所有人都庆幸他们现在有了一条平坦的道路,从而不必空着马鞍。“迟早所有人都得感谢你们,”半身人感受着矮种马平稳的步伐,他感慨地对贝纳德说道:“苏伦森林迟早会再度迎来商人和旅客,而他们会感谢你们在过去岁月的付出——石道就是最好的证据。”

沙弥扬人说道:“我们做这一切可不是为了得到谁的赞美和感谢。”她抚摸着坐骑粗硬的鬃毛,沉思着说:“我们只是为了族群——我们从这件劳动中体会到战争的痛苦和先辈的伟大——每个沙弥扬家庭都在那场战争中迎接过死亡和牺牲,更不要说星见。”

其他人偷偷地朝那位疑似萨贝尔人的法师看过去。他仍旧裹在斗篷里低垂着头,马匹前进的轻微颠簸让法师的身体前后摇晃,仿佛此刻法师呆在大海上的一艘小船上。

“我没记错的话,”半身人突然开口,“今年似乎是得拉耶斯与法拉耶斯的交汇之年?”

男孩同意了古德姆的话:“的确如此。”他肯定地说:“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在终月之前,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这个事实让旅人们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沉默中。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们也许正要见证一段历史的发生:队伍中的这位法师如果被星塔认定了身份,那他便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回归的星见,人们并不清楚他何时离开,但回家却总是重要的。

“我想那一定会让森林沸腾。”沙弥扬人的声音里藏着并不算很难发现的激动和期待:“我们一定会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痛饮通宵达旦。”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如果那个预言能够实现,那准是苏伦森林自三年战争以来最大的狂欢。

在这段旅程剩下的时间里人们保持了沉默。当火把燃烧殆尽之后他们并没有再度点燃它——森林在星月之光下纤毫可见,石道在星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而身边幽深的树林此刻美丽极了——那些淡淡闪烁的荧光附着在每一片树叶,每一根草茎上,看起来整个森林都在发光,旅人们甚至看到了某些虚幻的影子从其中一闪而过。

“我们相信那是死去亲人的灵魂。”沙弥扬人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了,尽管哀伤却并不悲痛,“它们在森林中徘徊,为迷失的旅人指明前进的道路。”

“可是每一个灵魂都会前往奥斯法的殿堂。”男孩努力压低声音,他着迷地看着那些飘荡在森林之间影子,“神殿说没有谁能够例外,不管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一旦死亡降临,所有人都得登上死神的车架。”

“流传在沙弥扬人中间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沙弥扬人收回了视线,“亲人的思念和死者的执着能让灵魂逃脱奥斯法的追捕。那些被留在人世的灵魂从此只能在森林中游荡,再也无法离开。”

“听上去可不怎么美好。”古德姆评论道。

沙弥扬人瞥了一眼看似睡着的法师,女战士的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也许吧,就连亚当弥多克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那是属于奥斯法管辖的部分。”

但男孩却从那个笑容中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别的一些东西,有些贝纳德永远不会告诉他的东西。

他们走了整整一个晚上,而头顶的天空从幽深的深黛慢慢变成了清浅的紫色,而法拉耶斯的车架已经走到了苍穹的尽头,她优雅地扬起裙摆,向指引她的异母兄弟鲁尔马斯致谢,而东方之星——鲁尔马斯的兄长已经在东方等待,他将引领日神的马车走过整个天空,直到黑夜女神阿亚拉出现。

尽管走了一整夜,但旅人们并不疲惫。他们欣赏着那变幻莫测的天空,并陶醉在这冬季罕见的景色里。半身人喋喋不休,他认为天空看起来就像一杯石榴汁,并强调一定得是墨丘利斯王国的艾斯比约出产,“那滋味棒极了!你们一定得尝一尝!”

男孩则紧张起来,他解开自己的领口,然后又扣上;整理袖子,他不满地发现斗篷上沾满了泥,加拉尔尝试着弄干净,却发现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男孩只能选择放弃。但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整洁,而不是穿越森林长途跋涉。

“我们并不是那么在意外表。”沙弥扬人尽可能安慰这个紧张的男孩,“事实上,沙弥扬人认为比起华服,质朴和勇敢更值得赞美。”

“但我可是第一个深入苏伦森林的阿肯特迪尔人。”他盯着自己绽线的袖口不无懊恼地说:“父神在上,我希望能更体面些——至少看上去不要像落难王子什么的。”

法师还带着睡意和疲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公正点儿,”夏仲打了个哈欠,“你就是一个落难王子。”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落难公主什么的——我觉得那个身份也许更适合你。”法师说道:“如果忽略你的性别,那这个故事简直完美——被旅行者所拯救,然后踏上复仇的道路,最后打倒邪恶的亲戚最终夺得了王位,”夏仲看着可怜的男孩涨红了脸,“噢,这情节真不错。”

“听上去老套极了。”半身人评论道,“不过倒是很耳熟。”

“呆在菲尔顿的时候在某个书店买的。据说作者是目前最受少女们欢迎的托尔卡纳爵士——毫不意外的假名,作为打发时间的一部分,我现在觉得它勉强能对得起我那半个银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