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的一切仿若发生在昨日,风摇筝心中五味杂陈,往日里蕴着秋波的眼眸凝视着窗棂外挂于夜空中的皓月,她就这样坐了一夜,眸中的秋波暗淡。
原来她不叫风摇筝,她叫莫杞,原来她不是被聂承恩捡回东厂,而是被抓到东厂,原来她不是孤儿,她的父母都被海棠妖杀死,她还有个弟弟,叫做莫枫,却不知去向......
风摇筝苦笑,在东厂的这些年,她从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纯洁的八岁小女孩,渐渐长成了一个狠戾、冷艳,双手沾满鲜血的女子。她所做的一切,只因她是魅者杀手,她没有选择。在那样一个人间炼狱里,若想活命,就必须抛弃所有,让自己变得冷酷无情,而她,终究做不到。一步错,步步错,她爱上了范益封,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最终遭来背叛,惹得一身重伤。若是自己的父母在天之灵,看到她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过吧?
幽幽琴声扬,风摇筝瞥过头,只见竺夜寒如那日一般,端坐于琴案前,纤纤指尖抚在那玉色无弦的古琴上,姿态风雅。
“吾还以为你要在吾这竹屋里坐上好几日。”一曲毕,竺夜寒抬眸。
风摇筝面上依旧挂着那一抹苦笑,没有作答。
“看来你在探查所想知道的事情外,还经历了了不得的事。”
“是啊,摇筝的确于梦境中探寻到了摇筝的身世,也知道了许多令摇筝难以释怀的事。”风摇筝从竹榻上走下,缓步至窗棂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
“再怎么难以释怀,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你何必执着于过去?”竺夜寒站起身来,负手行至风摇筝身旁。
风摇筝回头,眸色中倒映着竺夜寒那戴着银色面具的面容,她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她此番前来是为了探寻自己的身世,既已知晓了一切,又何必执着于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她不是一个流连过去的人,她从梦境中知晓一些自己从来不晓得的事,一时间接受不来,在所难免,纠结于过去,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往前,事已至此,还能回头重新来过吗?
“楼主说的是,梦境中所发生的事,都是过去的事,既是过去的事,就不必执着,摇筝多谢楼主。”
“你明白就好。”
“叨扰楼主两日,摇筝也该告辞了。”
“你刚从梦境中醒来,身体多少有些影响,不多休息一日便要告辞了吗?”
“多谢楼主美意,只是摇筝还有些事要回万妖宫,就不多留一日了。”
风摇筝执意离开,竺夜寒自是拦不住,他看她那副决意了的模样,就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会离开,哪怕多留一日都不行。
“既是如此,吾就不留你了,你且回万妖宫吧。”竺夜寒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拂袖,轻甩衣摆,重新端坐在琴案前。
“摇筝告辞。”
“白芍,送这位万妖宫弟子离开寒轩楼。”
“是,姑娘随奴婢来吧。”
竺夜寒一声令下,立于竹门外的白衣蒙面女子移动了一步,低身行了个礼。
风摇筝辞别竺夜寒,行到竹门外,跟着白衣蒙面女子离开了竹屋。
竺夜寒注目着风摇筝的背影,苦笑,他方才与风摇筝说的那一番话,句句是理,他让她不必执着于过去,她领悟得倒是快,不似他,他说得轻巧,但他还是忘不了八百年前万妖宫宫主春三十娘亲手废去他一身修为,将他逐出万妖宫,并言自此不准踏进万妖宫。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放下,不再执着,可他真的可以放下,不再执着吗?
纤纤指尖轻拨在那玉色无弦琴上,琴音幽静,夹杂着竺夜寒此刻的心绪,孤独而忧愁。
昆仑雪域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刚踏出那幻门,寒风拂面而来,紫色衣裳大片飘起,那如瀑垂于腰际的发也随风拂动。
风摇筝催动法力,抵御着这拂面而来的瑟瑟寒风,按着原路返回。
走下昆仑雪域,离山脚不远处,有一驿站,风摇筝走近那客栈,一中年男子正拉着一匹马车,她行了过去。
“这位老板,不知你这马车可否送我一程?”
“姑娘要去何处?”中年男子停下了脚步。
“金陵。”
“那就请姑娘上马车吧。”
坐上马车,行了两日,风摇筝便来到了金陵。
寻了个偏僻的角落,风摇筝默念彩云归心法,转瞬回到万妖宫。
阔别几日的魅舞楼,一如既往的伫立在潭水中央,紫色纱幔无风轻飘,满楼蝶花飘香。
这样的光景,不由得令风摇筝想起寒轩楼,那与魅舞楼无二的布置,那满园的簇簇蝶花,那伫立于湖水中央的三层水榭,处处都存着魅舞楼的影子,竺夜寒若是真的和万妖宫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为何会有那样与魅舞楼如出一撤的布置?还有他所说的那一番话,令她不得不心生疑惑。
踏上潭水浮现出的莲花,随着莲花的移动,风摇筝走到了魅舞楼前。
轻步往水榭走去,刚走到门外,便见翩翩在亭外徘徊。
“翩翩。”
“摇筝,你总算回来了,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万妖宫。”一听到风摇筝的声音,翩翩停止了徘徊,匆匆两步到风摇筝面前,满脸担忧。
“摇筝有些私事要处理,故而离开了万妖宫,所以没来得及和翩翩你道别。”
“你呀!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都一个人担着,连身中噬星血咒都不与我说。这次离开万妖宫,也一样。”翩翩拉起风摇筝的手,往亭中走去,坐在一把椅子上。
“让翩翩你担心了。”风摇筝露出一抹笑。
“你离开万妖宫的这些天,我和月心都好几天合不上眼,真怕你发生了什么性命攸关的事。”翩翩说着,话语中无不透着一缕担心。
“让你们担心了。”
看着翩翩那满是担忧的面容,风摇筝心中很不是滋味,在她离开万妖宫到寒轩楼探寻身世的这些天,竟让翩翩和冷月心如此,她应该在离开前告知他们,这样他们就不会因她的突然离开而忧心。
“你回来就好。”翩翩那担忧的面色消失,取代的是满目安心。
“翩翩,你可知竺夜寒?”风摇筝顿了会儿,忽而问。
“竺夜寒?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名字?”风摇筝这一番问话,使得翩翩大惊失色,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对着风摇筝,不敢让她看到此时她的面色。
“此次摇筝因探寻身世,三十娘让摇筝到昆仑雪域去寻一处叫寒轩楼的地方,并告知摇筝寒轩楼楼主能帮到摇筝,摇筝便依着三十娘的话在昆仑雪域寻到了寒轩楼,楼主告诉摇筝,他唤作竺夜寒。”风摇筝看不到翩翩此时的脸色,将自己离开万妖宫的缘由道了出来。
“竟是如此?”
“嗯,摇筝此去寒轩楼,看到里面的一切,都与这魅舞楼无二,且楼主精通万妖宫心法。”
翩翩叹了口气,打从八百年前的那一件事后,春三十娘从未向任何人提及那个人,好似万妖宫从来没有那一个人存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未想到,春三十娘竟会指引风摇筝去昆仑雪域寻那一个人,也许,她虽将那个人逐出万妖宫,并言那个人不能踏进万妖宫半步,但心里是希望他回到万妖宫的,否则,怎会让风摇筝去寻他呢?且从风摇筝的话语中,她思忖着那个人口中虽扬言对春三十娘,对万妖宫恨之入骨,其实他并不恨,否则不会将寒轩楼布置得和自己的魅舞楼无二。现今,风摇筝既然提起了那个人,又提起了春三十娘,何必再作隐瞒?
“你竟然提起了,那翩翩就将关于这寒轩楼楼主竺夜寒之事告知于你。”翩翩面上附上一抹难以言明的复杂。
“说起这竺夜寒,要从八百年前说起......”
八百年前,那时的竺夜寒,是稀有的雪狐一族,他和族人长年在昆仑雪域中,活的自由自在,潇洒肆意,他们雪狐一族,依靠着昆仑雪域上的仙气修炼成人形,晚则修上千年,早则修上百年,竺夜寒是它们当中修炼成人形最早的。
原本,它们静心的在昆仑雪域中修炼,希望能早日脱离狐身,修炼成人。但却怎么没想到,有一日竟遭来灭族之灾。
那一日,昆仑雪域中突然来了五位不速之客,那些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没有任何法力的凡人。他们这些凡人,对雪狐一族大肆掠杀,那时的竺夜寒刚修为人形不久,法力微薄,不足以与凡人抗衡。他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个一个地,惨死在那五个凡人的刀下,一层一层雪白的狐皮被他们生生活剥,血淋淋的一片,染就一地刺目红色。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的性命,将他隐藏在一个山洞中。一声一声惨叫,一声一声利刃穿透皮肉,竺夜寒痛恨自己,明明已经修炼成了人形,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族人,也从那个时候起,他暗暗发誓,等他修为增进,定会让这些灭了自己族人的凡人付出一切代价。
后来,竺夜寒被当时的六尾白狐芸娘发现,带回了万妖宫,从此,他便栖身在万妖宫中,修为日渐增进。他对凡人的恨意也日渐增加,春三十娘多次劝他放下仇恨,可他并未将春三十娘的话放在心上。
那日,他趁着春三十娘闭关,偷偷修习万妖宫禁术如梦似幻,以无弦幻音琴为法器,寻到了当初残杀雪狐一族的已轮回转生的那五个凡人,弹奏那无弦幻音琴,抽去那五个凡人的魂魄,并将那魂魄丢至无妄幻境。
无妄幻境,乃万妖宫禁地,藏于幽潭地穴中央的幽潭泉水中,此幻境,是关押重大妖物之地,虚空缥缈,有进无出,无止境的被此幻境中的四灵煎熬。
此事,被逍遥观的太虚真人知晓,同时,也被春三十娘知晓,为了不让竺夜寒再做出违背天理之事,春三十娘将竺夜寒一身修为废去,逐出了万妖宫,并言不准踏入万妖宫半步。而春三十娘,也因把那五个凡人的魂魄强行带出无妄幻境,折损了半生修为。
“原是这样。”
风摇筝怎么也想不到,竺夜寒和万妖宫还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难怪他会和她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她从那番话中听出了冷漠。如今,听着翩翩向自己说起关于竺夜寒的事,她倒是理解竺夜寒,她何尝不和他一样?在知晓自己身世,知晓聂承恩诛杀魅者姐妹后,她真的很想杀了聂承恩,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