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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〇四二章 少年意气

方思慎下楼,没见洪鑫惹人注目的大个子,不禁疑惑。背后两声汽车鸣笛,他压根没想到与自己有何关系,只顾四处扫视。

“喂!这里!”洪大少无奈,只得打开车门,探头嚷一嗓子。

方思慎吃惊:“你怎么……”

“上来再说。”

崭新的黑色“骁腾c3”轿车,经典低调,市价不足百万。出现在学生宿舍区,还是引来不少围观揣测的目光。

方思慎对名车豪宅之类的信息天然迟钝,惊奇归惊奇,依言坐了进去:“你会开车?你拿执照了?”

“嗯。”洪鑫熟练地启动加速,一个潇洒倒车,往校门开去。

“是老头子给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技术早就跟着包叔练熟了,生日却要下个月才过,礼物提前拿到手,借了本面目模糊的执照,迫不及待把车开出来显摆。

“什么时候过的生日?”

一个谎言永远需要更多的谎言来遮盖。洪鑫只好说:“刚过。你要补送礼物吗?”

方思慎平生不愿欠人情,偏偏不知怎么搞的,欠了身边的少年一屁股人情债。然而对方总给他一种不还也完全没关系的错觉,以至于让这方面神经粗糙的他经常忘了欠债的事实。被洪鑫这一问,不禁觉悟了几成,有点不好意思:“你想要什么?十八岁,是大人了,确实应该纪念一下。”

洪大少歪着头:“我想想啊,你先欠着。”

“假期怎么样?”

“还行。老样子,闹哄哄的。”

“补习班呢?”

“不去了,找了三个家教轮流补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频率不高,句子也简短,间歇性的沉默于是变得很长。倒丝毫不见尴尬,反而别有一种宁静安逸。方思慎忽然明白见面后就一直存在的奇怪感觉是什么了:洪鑫话变少了。不再像过去毛毛躁躁喳喳呼呼,油腔滑调嘻皮笑脸,难得片刻安宁。

只是少说几句话,整个气质都变得深沉内敛,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回想起来,距离上次的暴躁别扭,不欢而散,仅有两个月而已。也许,成长就是如此,由量变而质变,不经意间,实现了飞跃。

不由得侧头观察一番。过去洪大少也像他的同学玩伴一样,总有几缕过长的头发耷拉到眉毛底下,扭头的时候一甩一甩;校服外套里头经常扯出长长短短几层衣摆,印着另类怪异的图案花纹。今天却大不一样:头发变短了,长袖t恤外边罩件米色毛衣,看上去清爽又稳重。

洪鑫被盯得心里发毛,强作镇定:“拐弯了,坐稳点儿。”

晚月河畔一片花花绿绿,近了才看清楚,树枝上全绑着粉色绢花,路旁挂满彩旗灯笼,河面设了小型冰雕,电线拉过去架起了霓虹灯。明明隆冬季节,肃杀天气,硬生生整出满目华彩流光,春意盎然。

停车场上空荡荡的,另有一辆小轿车停在那里。洪大少认出车型,心中吃了一惊。方思慎却没注意,指着河面上的冰雕:“纯净透明本就是美,挂几条彩灯一定更好看吗?我真不觉得。”

往前走,碎石小径沿途古树,书院朱漆大门及两侧的青砖古墙,均未能幸免,绢花彩灯一匝又一匝,缠满了身躯。

方思慎道:“其实没有这些东西,古木残雪、朱门碧瓦本身已经足够好看。倒不是说人工装饰一定不好,灯谜会这种活动,应的是繁华热闹,要的是市井人气,非弄到山水之间,终归不伦不类。”

洪鑫点点头:“放心,我肯定不让他们这么糟践东西。”

“那地方你说了管用么?”方思慎并不知道黄帕斜街的院子已经到了洪大少名下。

“管用。”

为了迎接十五灯会,这一天书院放假,十分清静。几个工人正架着人字梯往假山上拉彩灯,另有两个不知哪里来的游客在走廊瞎转。保安从耳房出来盘问几句,听说找梁若谷,指指后院,依旧缩进去烤火。倒是走廊里的人回过头,将他俩好一番审视。

方思慎有点奇怪,也没在意。洪鑫装作没在意:“不用着急叫梁子出来,咱们看咱们的。”

这一趟没有外人,两人说说瞧瞧,方思慎不必顾忌,把自己想法和盘托出。他虽然不做古代建筑研究,对古典审美的执着却渗透到骨子里。洪大少在方老师面前向来不怕丢脸,凡有疑惑便打破沙锅问到底。方思慎于是连比划带举例,解说何处当虚,何处当实,哪里要“隔”,哪里要“透”,什么地方以人工为重,什么地方用天然为主,四季天时与四方地势如何互补,五官感触与声色景象如何交融。直言不讳,把个“琼林书院”批评得体无完肤。

走到内院,后边两人也跟了上来。方思慎没发觉,洪鑫装作没发觉。隐隐听得竹林后几声说笑,飘飘忽忽,并不真切。洪鑫眼珠一转,抓住一株竹子猛摇几下。竹叶上没化尽的雪屑簌簌抖落,大半洒在方思慎脖子里。

“啊!”方思慎被凉得一个激灵蹦开,欲要报复回去,又好像太过幼稚。瞪洪鑫一眼,扒开衣领往外掏雪。

洪大少嘻嘻笑着,伸手过来帮忙,在他脖颈上一通乱摸。方思慎狼狈闪开,心说什么长大成熟之类,纯属幻觉。

竹林后的人被惊动,绕个弯转过来:“金土。方老师,您来了,欢迎。”梁若谷穿着淡青色儒装,头戴墨色东坡巾,头发都掖在帽子里,一身清雅古意。见两人打量自己,笑道,“这是明天灯谜会开幕式的服装,先适应适应。”院子里气温低,他衣衫单薄,脸颊冻成了绯红色。

侧身让出后面另一个少年,介绍:“方老师,这也是我们的同学,汪稀!

方思慎微笑点头:“你好。你也来参观书院?”

“嗯。”汪衔2豢刹斓氐愕阃罚成厦皇裁幢砬椤

“外面冷,方老师进屋喝杯茶吧。没什么特别的好茶叶,别嫌弃。”说到“别嫌弃”三个字,梁若谷已经转身,眼神瞟向汪希旖青咦乓凰康髻┑男σ狻

“嗯。”汪弦膊坏缺鹑耍蹲院退镒撸阶勇醯靡话逡谎邸k母鐾犯喝艄炔畈欢啵聿拇肿承n骞俣苏匆裁皇裁刺厣

方思慎想,这男孩真奇怪,说不上是拘谨还是老成,实在不像是梁若谷会交的朋友。

在西侧一个小厅里坐下,梁若谷往红木茶盘上的紫砂壶里添些水,倒出半盅新烫两个杯子,再重新续水注满。动作从容优雅,极其美观。

“水就是这山上的山泉,勉强可以喝得。”

方大院长家中往来尽是文人雅士,方思慎对这一套并不陌生,端起茶杯喝一口。洪鑫道:“杯子太小,捏不住,换个大的。也别浪费你的茶了,给我倒杯白开水,省事。”

“焚琴煮鹤嚼牡丹,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这是拐着弯儿骂他是牛。骂的是洪大少,笑眼却飞到旁边汪仙砩希八缓龋獗槟恪!

方思慎看洪鑫完全没听懂,忍不住一乐。却见汪现便躲抖19帕喝艄鹊氖郑仙氨笤谑掷锇胩烀欢:鋈惶忠灰。某鲆痪洌骸拔乙仓换峤滥档ぁ!

洪鑫再怎么也知道先头被涮了,打个哈哈:“你看,不止我一个俗人吧。”跟汪咸谆埃拔遗惴嚼鲜纯垂哦憷凑伊鹤佑猩逗猛妫恐笊逗壮陨赌档ぃ俊

“我来看白大师的字。”汪贤Ω孀樱嗨盗肆骄洌耙蛭岩不妒榉ê妥蹋遗级妨访首帧!

梁若谷咯咯笑出声:“也来煮鹤吃牡丹。”语调里带着一缕若隐若现的甜腻味道,方思慎无端觉得刺耳,却又形容不上来。

坐得片刻,洪鑫起身:“我们再随便看看就走了,你不用管。”走到廊下,问,“后面怎么都锁着,不能看?”

“后面是白老和范先生专用的屋子,人没来不开门。”

方思慎这才想起白范二人那桩被自己忘到脑后的暧昧公案。望着梁若谷乐在其中的样子,心头掠过一阵凉意。

匆匆瞧了瞧几间开放的房间,两人直接离开。洪鑫隐晦地解释了一下汪侠蠢骸八岩俣螅羌夜婢匾泊螅闪巳妥哟虿怀鲆桓銎u拿坪2!狈剿忌魉姹闾牛环旁谛纳稀

车开到京师大学博士楼前:“下个月一块儿去黄帕斜街看看,把咱们今天的想法跟设计师说说?”

方思慎道:“还是等你考完试吧。”临别又敲敲车窗,冲探出窗外的大脑袋笑笑,“上元节快乐!学习要加油,路上注意安全。”

一转眼单衫换了冬衣,已是初夏五月。

方思慎这一天晚上跑完步,脱鞋的时候想起鞋子来历,继而想起以去国一高上课为起点,接连收获无数意料之外的丰富经历,充实了那一段本可能消沉颓废的生活。相比之下,眼前回归平静的日子,真是难得地无风无浪。

冲个澡看几页书,躺在床上已近深夜。电话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响起,铃声在小小的房间里急促回荡。

居然是洪鑫。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不过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刚一接通,那边劈头就问:“你在宿舍?”

“嗯,在。”

“我马上过去。”

方思慎正要追问,电话已经挂了。听他声音不太正常,不禁有些担心,再拨回去,却始终没人接。想来想去,只怕出了什么意外,索性带上门,到楼下大厅等着。

楼门被人带着一阵风推开,洪鑫闪身进来。方思慎忙招呼他:“我在这。”

值班室大婶伸出脑袋,洪大少哭丧着脸:“失恋了,找我哥哭诉来。”

大婶“噗”地一乐:“没事儿啊,明儿阿姨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洪鑫大步跨上楼梯,冲进宿舍,硬邦邦站着不动。方思慎跟进来,才发现他满头大汗,剧烈喘息,两只眼睛红得吓人。

轻拍肩膀:“怎么了?”

“咝——”洪大少倒吸一口气,半截身子打颤。方思慎这才看清他胳膊上纵横几条血印子,浅色t恤染得红一道黑一道,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脸色一沉:“为什么打架?”

“没打架,我爸揍的。”洪鑫双手撩起下摆,一咬牙上衣整个剥掉,露出布满伤痕的后背。一道道红色檩子高高肿起,严重处乌紫发亮,个别地方刮破了皮,细密的血珠子和着汗珠子往下淌,看着都替他疼得慌。

方思慎吓坏了,顾不上问话,想了想,把暖壶里剩下的开水全倒进盆里,扯下毛巾泡里头。试试水温不算太烫,看他还咬牙瞪眼站着,拉过椅子,道:“你坐下,背冲着我。”

洪大少乖乖坐下,眼神却是直的,不知道魂在哪里。

方思慎把拧干的热毛巾轻轻敷到他背上,洪鑫“嗷”一声大叫,好似这时才元神归位:“轻点儿!痛死了!”

“忍着。都半夜了,别吵醒别人。”手上动作愈发小心,把汗渍血水一点点吸净。

洪大少不嚎叫了。过了一会儿,开始抱着椅背哼唧:“嗯嗯……哎哟,疼啊,你别这么使劲儿,想弄死我啊……”

方思慎一边给他擦拭一边道:“明天还是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费那事,哪回不是干挺两天就好……哎哟!”

“你爸爸来京城了?”

“昨儿来的,谈生意。”

“你最近考得不好,惹他生气了?”

“不是。”洪大少整个趴在椅子上,调子懒洋洋的,偶尔皱眉缩缩皮肉,“老头子非要我念商学,我自己偷偷报了国学,昨儿晚上忍不住跟他招了,结果他就炸了。这都皮带抽的,还嫌不解气,抄起墩布敲我。我一看,这不成啊,非得壮烈了不可,赶紧逃出来了。没地方去,你要不肯收留我,我就只好睡天桥洞去。”

洪要革三月进京朝贡,托人找到京师大学主管招生的副校长,以鑫泰地产承接一栋老楼改造项目为代价,为儿子换一个增补的自主招生名额。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填报志愿时写商学院,谁知这大逆不道的小畜生竟敢自作主张,私自填了国学院。如今所有考生志愿全部录入电脑,直接由教育署考试评测中心统一管理,除非真正手眼通天,否则根本不可能改动。

洪大少预备了满肚子说辞,一个字也没机会吐出来,就被他爹抽得天昏地暗,最后夺门而出。

方思慎惊问:“你真准备念国学?”

“谁规定不行啊?早跟你说了,少爷我是天才,念商学纯属浪费时间,不如学点儿真正有文化的专业。”

方思慎没话了。给他把带伤的地方都擦干净,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瓶医用酒精,一管药膏。对着光看看,笑道:“这还是帮daniel找车那次校医院给的,幸亏没过期。”

毛巾剪下一小条,蘸了酒精慢慢往背上抹。洪鑫忽然沉默,埋头扒在椅背上,紧绷着身子,除去稍显粗重的呼吸,一句话也没有。方思慎觉得他是疼得狠了,手下愈发轻柔。等该抹的地方全抹上药,道:“自己去水房洗洗,注意伤口别沾生水,我马上回来。”

拿上钱包下楼,跑到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套洗漱用具,又估摸着挑了一身汗衫裤衩,直接送到水房。洪鑫脱得精光,正接了凉水从肚子往腿上浇。男生宿舍经常有人这么对付,半夜裸奔也不稀奇。

方思慎偏了偏脑袋:“东西给你放这儿,别弄湿了。”转身回屋,把地板擦干净,从柜子顶上翻出夏天用的凉席,展开后再垫上被褥,收拾出一个看起来十分舒服的地铺。

洪鑫单穿着裤衩进来,立马道:“我睡地板,地上凉快。”一屁股坐下,翻身趴倒。

这时已是后半夜,困意上涌,方思慎也挺不住了,歪在床上:“那行。你背上疼得厉害不?能睡着吗?”

洪大少呲牙:“放心,本少爷久经考验,小菜一碟。”

话是这么说,当周围一切陷入沉寂,床上那人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返上来,在宁谧夜色中变得分外清楚。洪鑫支起身子,黑沉沉的眼睛盯着熟睡的人。月亮正蹲在窗外树枝上,白光从没拉严实窗帘的半面窗户照进来,窥视着屋里的一切。

方思慎睡得很死。原本就跑步跑累了,又折腾半宿,很快陷入最深的睡眠。朦胧中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神秘而又安详。洪鑫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他身前。雾气消失,眼前是一张温柔纯净的脸和一个温热美好的身躯,如同静夜中悄然绽放的白昙,幽幽散发着致命的诱人芬芳。

看他睡得那么坦然安稳,洪鑫心中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恼怒和委屈。这情绪综合了背上的疼痛,迅速无限放大,很快就在热血沸腾的年轻身体里转化成为疯狂膨胀的欲望。他简直可以一分一毫地感觉出来,先头被几盆凉水暂时浇熄的躁动,如何狂叫着奔腾着重新撑开某个地方,继而控制了全部身心,逼得每条血管每根神经都在发痛。

半年来做过的所有绮梦统统钻出脑海,一幕幕在眼前上演。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像每一个梦中经历的那样,轻轻撑住床沿,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弯下腰去,伸出舌尖,在方思慎唇上碰了碰。仿佛无法消受世上最美的滋味,舌头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无数烟花在脑中绽开,火星噼里啪啦顺着血管燎原,尽数汇聚到身下那个灼热的火把,比任何梦境都来得更加猛烈。

兴奋到极致,洪鑫反而沉着下来。站直身子,缓缓深吸一口气。他决意要做长到这么大最想做的一件事,最痛快的一件事,最幸福的一件事。他知道自己也许正在犯下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可是他等不了了。对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半年苦熬,足以颠覆人生,再也没有耐心忍受。他想,如果今晚不做,也许连犯错误的机会都永远不会再来。那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他全力压制住颤抖的手指,摸上床上那人白色平角裤中间温暖柔软的部位。掌下仿佛刚出壳的雏鸟卧在巢中,比任何生物都要乖巧可爱。缓缓趴跪下去,忍不住舔了舔,又用牙尖轻轻蹭了蹭。小东西顿时不顾睡梦中的主人,如同有了意识般颤巍巍地抖动,似乎怀着渴望又带着羞怯,慢慢抬起头来。

方思慎睡得很沉,然而不再安稳。多年不至的噩梦倏忽缠上来,令人沉沦又叫人恐惧。那席卷灵魂的烧灼烤炙煎熬着他,却因为极度疲惫醒不过来。

“爸……爸……别……不……”他在梦中嘶吼翻滚,却只换作现实里一串低沉难耐的呻%吟喘息。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和心中的恐慌羞愤彼此激发,叠加成汹涌的欲望之潮,要将他彻底淹没。他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是过去还是现在,只抓住一个念头死死不放:“爸爸……不……不行……”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低沉而又清晰:“方思慎,我喜欢你。”

啊,不是父亲……太好了……

心头一松,身体随之失去最后的掌控,一缕白光从梦中闪过,那闪电般掠过全身的战栗击得他不知今夕何夕,迷糊中大口大口喘着气,直到身上猛地一沉,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胸口凝滞,终于睁开眼睛。

他认出了面前这张脸,可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洪……鑫,你……啊!”身下一阵难言的胀痛,掐断了嗓音。

“方思慎。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了。”洪鑫幽幽地说着,抽出手指,那剩下半管药膏竟让他尽数抹了进去。

方思慎彻底清醒,奋力挣扎,这才发现手腕竟然被毛巾缠在床头柱子上,愤怒又惊慌:“洪鑫,你干什么?你疯了!你住手——啊!……”

洪鑫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炸裂了。他什么也管不了了,犹如中了魔障般低吼着方思慎的名字,将他死死箍在怀里,把自己狠狠顶进他的身体里,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心中无穷无尽的饥渴与空虚,纾发心中无边无际的纠结跟烦闷,安慰心中无始无终的寂寞和孤独。

身下人不甘地拼命扭动,他于是整个压下去,以绝对优势把他牢牢制住。

学生床架子单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吱呀吱呀一阵乱晃。

“啪!”一本书从墙上简易书架上掉下来,砸在洪鑫背上。片刻之后,只听“噼里啪啦”接连巨响,原本从床板里侧整整齐齐堆码上去的整面书墙垮下来,连带着墙上钉的木架子也失去平衡,几百上千本书,以及各种拓片摹本、笔记纸张,以惊天动地之势,一股脑儿猛砸下来。

洪鑫来不及更多反应,用自己的身体把方思慎严严实实罩在底下,一丝空隙也不漏,任由那些书本带着意想不到的重量和棱角往身上砸,仿佛受刑般一颤又一颤,半声不吭。当那套单本一千二百页的精装《说文大典》拍下来的时候,拍到第三卷,洪大少终于抵挡不住,惨呼一声,塌腰瘫在方思慎身上,精关失守,居然就此泄了出来。

两人就这样埋在书堆底下,谁也没有动。终于,洪鑫反手将身上的书慢慢扒开,弓身跪了起来。那最底下的几本直接砸在脊背伤口上,沾染得血迹斑斑。背上本来就青红紫绿凹凸不平,这下更加一片狼藉,蔚为壮观。他也不觉得疼,将书一摞摞堆到地铺上,勉强把床上清空,小声道:“我回头给你定做个书架,你告诉我要什么样的。”

看方思慎没反应,不再说什么,拎起暖壶晃晃,都是空的。找到电饭锅,蹑手蹑脚开门出去接了半锅水,烧热了倒盆里。解下绑在他手腕上的毛巾,就像他给自己擦背一样,蹲在床边,一点一点擦拭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洪大少干这些,依旧笨手笨脚,却用了十二分情意,极尽温柔小心,动作又轻又慢,仔仔细细,只巴不得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这时天已经大亮,几声鸟鸣从窗外掠过。

洪鑫看见方思慎终于睁开眼睛,转过头冲着自己,不禁又惊又喜,双手扒住床沿,一眨不眨盯着他。

方思慎眼神黯淡空洞,缓缓抬起一只手,指着门口:“你走。从今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说完,闭上眼睛,再没有半点声息。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