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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

太阳如同一个硕大的火盆,烤得大地直发烫,农忙季节的农民都是赤着脚干活,脚板儿烫得又痒又疼。大地上一切生物都显得那么饥渴难耐,树叶打着蔫儿,草儿也是灰溜溜的,一条蹲在树荫下的小狗儿也在吐着舌头,时不时用舌头扫一圈,湿润一下干渴的嘴巴。唯独那知了们的嗓子永远那么清亮。山坳口有一片小树林,树林里的知了们唱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可刚一歇下,那边山豁口竹林里的知了又唱起来了。就像是赛歌会,此起彼落,前呼后应。

张汉年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行走在牛车河堤坝上。河堤上的杨柳树给他带来阵阵凉爽的风,不时从树叶间筛下如铜钱般大小的光斑投在他身上,那光影犹如一个调皮的战士不厌其烦地变戏法儿似的一会儿穿转瞬又脱的迷彩服。河里的水时而发出叮咚的响声,不知是鱼儿跃出水面还是水与石子在嬉戏,这一切都那么让人心旷神怡。

他脚下的沙沙声惊起草丛里的一只只蚱蜢,忽闪忽闪着地扑着红红绿绿的翅膀向另一草丛飞去。有一个放牛伢在唱着“放牛伢歌”:“上巴河,下巴河,牛车河,桥上走来个女娇娥。情哥看见过不得意哟,带着上七里,下八里,七八一十五里,带到莲花墩上,梭罗树上,丫儿撇上,芝麻叶上,火龙岗上好乘凉,好似织女和牛郎。”

张汉年今天的心情好极了,他走着听着,嗅着这草地和稻子发出的清香,欣赏着这一年没见的家乡的风景。

现在正是双抢季节,太阳早就把田地里的庄稼催熟了,男女老少们正在挥汗如雨地割着稻子,插着秧苗。田地边突兀地长着一棵棵浓密的小树,在树荫下,放着一堆堆人们脱下的衣帽,或者是坐着一些老人和孩子。这不,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盘腿坐在树下,似睡非睡地半寐着,怀里抱着光屁股的小孩子,嘴角流出长长的涎沫。小孩似乎是等着母亲给她一口奶水吃,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另一处小树荫下,两个光屁股的小子卧在地上,一个拿着小木棍捅着蚁穴,时不时给惊慌失措的蚂蚁们当头棒喝。一个胆子大的则拿着一截小木棍从一只蚂蟥的屁股里捅进去,再把它翻过来。他们的惊呼和笑声不时传来。在这一处树荫下,一个胖乎乎的赤着身子的小男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呆望着田野出神,似禅定一般,又犹如泥塑的宝相庄严的赤足佛像,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不自不觉间,张汉年来到了竹花家院子前,只见院子安上了门,门上挂了一把锁。他又折转身往田畈走去。一路上,人们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他也顺便打听到了竹花在哪儿干活。

他踏上一条窄小的田埂,歪歪扭扭地走着,不料脚下一滑,一脚踩进了水田里,泥水立刻灌进了他的那双有着粗大毛孔的猪皮鞋里。他慌忙爬上岸来,索性将鞋脱下来提在手上,来到一条还在流动着清水的沟渠边,弯腰洗起鞋来。

突然,不知是谁往沟渠里扔了一块土疙瘩,“咚”的一声,溅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他抬头一看,只见银玲和竹花各自提着一个水壶朝他走来,不觉心里有点发慌,连忙站起身来,药箱“啪”地一声掉进了水里,朝着她们来的方向流去。他又手忙脚乱地丢下皮鞋去捞药箱。银玲哈哈大笑起来,用挑稻草的冲担一下子将药箱从水中挑了起来。

银玲将药箱递给他,笑着说:“你现在是大医生,你已彻底脱了土气了,这山里的水土再也不亲你了。”

张汉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哪能脱得了土气,我这不又回来了?”

银玲问:“你回来是做什么?”

竹花将水壶嘴上挂着的瓷缸拿下来,倒出一缸子水递给他。

他说:“没什么来看看你不行吗?”他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又把缸子还给了竹花。

“看我?”银玲“哧”了一声:“别净拣好听的说!你是找竹花的吧?那好,我先走了,你们找个阴凉地说说话吧。”说完,甩开大步走了。

还是张汉年先开口:“竹花,近来还好吧?”

“嗯。”竹花点点头:“我还好,你呢?”

张汉年:“我还好。我到县医院实习了一年多,昨天才回来。我一回来就听说你带雪儿去找过我,说是雪儿病了,到底是咋回事?”

竹花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也怪我糊涂的。那天雪儿发烧,身上又有些红点子,我怕雪儿的病又犯了,所以就去找你,人家说你到县里实习去了,我就让另外一个医生看了一下,他说是风疹,用了几天药就好了。”

张汉年心里像是一颗石头落地了,他嘴里“哦”了一声。

竹花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张汉年:“我还要等一会儿才放工,你先回屋去吧。”

张汉年说:“不啦,我先回去看看,晚上我再来。”

“那我们一块走吧,也正好到前边去有事。”

张汉年明白,她是想送送他。他们默默地走着,不觉到了与张汉年分手的路口。

“好了,我走了。”他转过身来说。

“啊,你慢走吧。”

目送张汉年离去的背影,竹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甜蜜,也有酸楚。

就在这时候,文水谷挑着一担秧苗走了过来。这是一条狭窄的田塍,两人让不开路了。他其实早就看到张汉年与竹花在这儿,也是故意要从这条道上走的。

竹花见是文水谷,便走不是站也不是的不自在。她镇定一会,看着慢慢过来的他,待他走近了便示意他把担子歇下来。文水谷顺从地放下了担子,脸上也有一些尴尬。他抹了一把脸,望着远处咳嗽了一声。

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文水谷似信非信地看着她。

她示意他接着,他还是那样看着她。

她轻轻地笑了笑,说:“喝点吧,天气这么热不能断了水。”

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嗫嚅着说:“我……我以为你还恨着我。”

她急忙制止道:“快别说了,我一直把你当我哥呢。哥有错,当妹妹的能不原谅?”

其实怎能不恨呢?他那么霸王硬上弓地占有了她,尽管他再有理也是不尊重她呀。但想到往日的情谊,想到他那么些年对她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在心里又原谅了他。再说了,细细想来,当初他也是真心爱她,做出那事来也是情不自禁。她的心就是那么柔弱。

他低下头,轻轻说一声:“只要你不恨就好。”说罢挑起担子就走。

竹花心里似乎是放下了千斤担子般地轻松。见他走了,她呆在原地,把他与她以前的事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回。好一会儿,她见天不早了,便急急地回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