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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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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太阳就坠向西边,慢慢被一片火红的绸子似的红云遮盖着,山林像一幅重彩工笔画,也像印象派大师的大手笔,山林间的生物被涂抹得赤一块紫一块的。背阳的东南坡上像是被饱蘸浓墨的如椽巨笔重重地捺了一下,灰蒙蒙的。山坡上房屋白色的的墙壁,在淡若轻纱的袅袅炊烟里衬托得如同海市蜃楼般的仙境。

夜色笼罩着大地,就像浓墨滴在宣纸上,慢慢地洇润开来,瞬间便淹没了大地上的一切。田畈间劳作的人们,听得队长的收工口令后,响起一片收拾劳作工具的叮当声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插秧的人们从弯腰拱背中解脱出来,从田间蜂拥至水塘边,在洗脸洗脚间开着一些粗野的玩笑。

“银玲,你那后面白晃晃的是啥东西呀?”

“什么东西?银盘。”有个人说。

“屁股,没见过?哈哈哈。”有个叫秋儿的男人接过去了。

“哈哈哈。”人们都疯笑。

“银玲,你一个人在家晚上睡着嫌不嫌冷清呀?”秋儿又说道。

“嫌冷清又能咋样?”

“我去陪陪你呀。”

“要得。”

“我睡觉可有点不老实哟。”

“好办,我喂奶给你。”

“哈哈哈。”又是一阵疯笑。

“秋儿,这说书的说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子,皇上消受得了吗?”一个男人说。

“岂止这些,隋炀帝宫女有三千呢。”秋儿答道。

“嘿嘿,铁棒也磨成了绣花针,更何况是肉。”银玲说。

“哈哈哈。”人们笑得更疯了,竹花也忍不住笑了,她偷偷地打了她一巴掌。

银玲回过头来,小声责怪道:“你咋还没回去?他说不定早等急了呢。”

竹花嘴里“嗯”了一声,便起身往家赶去。

就在她的身后传来了当地有名的“三百六十调”的小调:

“卯时郎走了耶,

走路二面倒喂,

郎的精神姐夺了哇,

如同雪花飘。”

“哈哈哈。”后面又传来了疯笑。

当竹花来到院子前,果然见一个黑影蹲在院墙边。

“你来了好半天了吧?”竹花满怀歉意地问。

“嗯,有一会儿。”张汉年起身道。

竹花打开院子门进到屋子里,她从墙壁窟窿里掏出一盒火柴,“叭”地一声划着了,可是半天也没找着油灯。她就举着四处寻找,微弱的灯光照在她被太阳烤得通红而又带着几分娇羞的脸庞上。张汉年看着她这张脸,心里顿时像是被一根木棍戳了一下,心跳也加快了。

点着了灯,竹花又一头钻进了厨房,涮锅做饭。

“雪儿呢?”张汉年问。

“她到她同学家去了。”

竹花麻利地淘米洗菜,张汉年则在灶台下添柴禾。这时屋外的猪崽在“嗷嗷”地叫着,张汉年听到后,提起潲水桶就准备出去喂去了,竹花一把从他手中夺了过来,噔噔地走了出去。

月亮悄悄地升了起来,墙边芭蕉肥大的叶片将猪圈掩去了大半的光线,竹花那件月白色衬衫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来,印在这黑色里,犹如一张婀娜多姿的剪影。张汉年背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心里也如这月色一样,淡淡的清凉、隐隐的忧伤……

不一会儿工夫,饭菜好了,竹花将菜摆上了桌。菜很简单,一碗干萝卜丝,一碗腌酸菜,一碟臭豆腐。

“雪儿咋还不回来吃饭?”他问。

“不等了,她一定是在同学家里吃了。”她答道。

“来不及弄点新鲜菜回来,只有这些咸菜,你就将就着吃吧。”她满怀歉意地说。

“这蛮好,我也不是爱挑肥拣瘦的人。”

一张小方桌,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小油灯映红了两个人的脸。竹花依旧是含羞带怯地低头吃饭,清清的粥水很难用筷子挑出米粒来,她只能用嘴轻轻地吸着,发出一阵阵轻微的“簌簌”声,像屋后竹叶被风吹过的声音。张汉年不时拿眼睛瞅瞅她,似乎想说些什么。突然一只蚊子落在了他脸上,他“啪”的一巴掌。竹花抬头一看,她与他四目相对,顿时心里一阵恐慌,便起身从屋里拿出一把芭蕉扇递给他。

“还是你用吧,我不怕。”他笑着说,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竹花不再坚持,只是给自已扇一下,又给他扇一下。

“你别管我了,我不热,你还是扇你自已吧。”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她还是给自已一下又给他一下地扇着。

“你到医院进修什么呀,要那么长时间?”

“我以前是中医,我们卫生院现在需要的是西医,我去进修西医,主要是外科。”

“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不想家吗?”她说这话脸红了。

“咋不想呢,但没时间回呀。”他似乎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们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竟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她趁着拿筷子拨灯芯的工夫,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他清了清发干的嗓子说:“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电。”

“快了,电线杆子已埋到湾子头了。”

“啊,是吗?”他兴奋地说:“要是电安到家家户户了,就去买台电视机,把房子重新盖一盖,吃了晚饭躺在椅子上看看电视那该多好。”

“什么东西叫电视机?”她好奇地问。

“就是一个四方四正的,”他用手比划着说:“前面像是镜子一样的,通上电就能看到里面有人在唱歌跳舞。”

“真有这个东西呀?我也听人说过,我以为是别人逗我玩的。”

“公社有一台,我们常常去看的。”

“买台得花多少钱?”

“黑白十二吋的要四五百元,彩色电视得几千元钱。”

她听了叹息一声说:“下辈子吧,这辈子别想了。”

他“嘿嘿”一笑说:“那未必吧。”

吃完了饭,竹花收拾了碗筷,这时,雪儿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雪儿,你看哪个来了?”竹花笑着说。

雪儿见是张汉年,红着脸上前喊了一声:“张伯伯。”

张汉年摸着她的头,笑着说:“雪儿长大了,也懂事了。”

“张伯伯,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到我家来玩呀?”

“伯伯是想来玩,可就怕你不欢迎呀。”

他们都笑了起来。

竹花嗔怪道:“苕伢,伯伯现在是大忙人,他听说你病了才赶回来的。”

“那我谢谢伯伯了。”雪儿调皮地说。

“那你拿什么来谢伯伯呀?”

“嗯,”她想了想,用手比划着说:“那我就送你这么大一块饼子,这么大一块肉,这么大一条鱼,你咋不接着呀?”说完,咯咯地笑了。

张汉年也哈哈大笑起来:“雪儿,你还是这样调皮捣蛋。”

他又问道:“雪儿,你吃了吗?”

她说:“我在哥哥家里吃了。”

“你少到他家里去点!”竹花有点生气地说。

“是哥哥要我去的。哥哥捉了好多水牛虫,他把虫油炸了给我吃。”

“亚元还是跟他爷过吗?”张汉年问。

“他爷回了,当然得跟他爷过了。”竹花掩饰道。

“听说他娶了石坳的女人,那人人品怎么样?”

“听说还可以吧。”

张汉年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

“张伯伯,你别走嘛,就在我家里住几天。”雪儿挽留道。

“苕伢,现在正是‘双抢’时候,你姆妈又忙,我在这里不是给你姆妈忙中添乱吗?”

“那你就在我们家做饭吧,好吗?”

他笑了笑,用手拍了拍她的头说:“好好好,我就在你们家做饭,一直做到你考上大学再走,好吗?”

“那不行!我以后走了,你就为我姆妈做饭。”雪儿噘着嘴说。

张汉年听了她这话,与竹花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答不答应呀?”雪儿催道。

张汉年深情地望了一眼竹花,一语双关地说:“只要你姆妈答应,我就答应。”

“姆妈,你答不答应?”她又拉着竹花的衣袖问道。

竹花低着头笑了,只是点了一下头,就进了厨房。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雪儿,我要走了,过两天我再来。”

他说罢起身,连夜回到卫生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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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容也是一个鲜嫩得能掐出水来的美丽少妇,比文水谷小十来岁,说滥了的“红颜薄命”的这一咒语再一次在她身上印证,就在她结婚生了一个女儿后,丈夫就一命归西了。好像是命里早就有安排似的,丈夫死后多少人要给她提亲,都被她婉拒了。文水谷村里的一个长辈与腊容的父亲是好友,几十年交情不减,他把文水谷如何仗义、如何有头脑独闯大武汉经商,特别是他为竹花冤屈坐牢老婆被逼死竹花不念旧恩拒绝与他成婚等等细节一一告诉了她父亲。她又从愤愤不平的母亲口中得知。从那时起,她就下决心要嫁就要嫁给这样的男人。

那一天,她借故来到枣树林一个远房亲戚家,从她口中探知文水谷还未有人说亲,便毛遂自荐地让那亲戚给自己说合。她怕文水谷推脱,便怂恿亲戚把自己带到他家里去。她非常自信文水谷见了她一定会动心的。果然不出她所料,文水谷见了她那眼神就变了。当晚,她磨磨蹭蹭地把时间拖得很晚,把仄小的文水谷的木床独占了。她赖在他家里两天,最后她在文水谷半真半假的威逼和她半推半就的假意无奈之下将生米做成了熟饭。结婚也就顺理成章了。

腊容是一个比较懂得如何抓紧男人秘诀的女人,虽然没有好衣服穿,但她懂得衣服的颜色搭配。她常利用晚上时间,将一些五彩缤纷的布块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套在她身上却丝毫没有百衲衣之简陋。她善于用色彩来表达她丰富的内心世界,衣服虽也是平常那些衣服,但她能将色彩的明暗、强弱对比,线条的张力与构图的巧妙形式,调动他潜藏在心底里的神秘感情。甚至是一袭素衣青裤也能穿出素面朝天纤尘不染的清丽倩影。他站在她的面前,只与她眼神交流就能获得心底里的快意反应。因此,面对这样一个美女子,近似于对一幅精美的画的欣赏,每一个见了她的人,心底就会有愉悦和无可言说的惆怅。

有时文水谷嗔怪道:“你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是勾引哪个野男人?”

她狐媚地笑了:“还用得着我勾吗?不是也有人逞英雄吗?最后还不是拜倒在我的床前?”

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美丽女人的挑逗,一时间,只要是农闲儿女们不在家,文水谷云雨不论时辰,得意时则尽情抛洒,大有难收之势。

日子尽管还清苦,腊容还是想方设法调理着他。比如桌上只有两个菜,文水谷不在场,她无论如何要留给他一碗。她对着亚元亚秋兄妹们说:“你爷是个一家之主,你们都要晓得照顾他。再说,以前他遭了那么多的罪,现在也该有个好了。”亚元兄妹们见继母如此疼爱父亲,他们理所当然地高兴。

然而,那么大一个家庭的吃喝拉撒浆洗缝补都是她,她每晚要到很晚才能睡,过重的家务负担,生产队不分男女老少的同工同酬,过早地把她的身体拖垮了。原来那白皙细嫩的肌肤不见了,面色由白变黄,弹性的皮肤也转为浮肿。别人说用青鱼煮冬瓜能治水肿,水谷好不易买回一条青鱼,可她只吃冬瓜,青鱼她挑进了水谷碗里;人家说猪肝煮菠菜,她说猪肝味腥,也只吃菠菜,一边还笑眯眯地盯着水谷大快朵颐;在天气炎热的夏天,人家说西瓜与绿豆同煮能吃水肿,可她把绿豆一天煎上一小把送到水谷田头地间,自己舍不得喝一口。水谷心疼地责备她,可她说,我哪里浮肿呢,是到你家里来日子过好了长胖了的。

文水谷得如此意中人,虽然高兴,可竹花对他的打击犹如一种内伤,一时半刻难以痊愈。与腊容相处时间一长,他那些毛病又复原了。

腊容怀着一颗拯救灵魂的心也渐渐有些冷了。她再也无心打扮自己,也无心与他尽鱼水之欢了。甚至,脾气也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如泼妇般地骂起人来。文水谷也变得粗暴起来,动辄骂人,有时还要动手。

(4)

如洗的月色从窗户射进来,屋里如同白天一样,文水谷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嘴里骂道:“狗日的天这么短,还没睡个囫囵觉天就亮了。”

腊容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骂道:“你的魂丢了?死人!鸡还没叫,你不睡还不要我睡?”

腊容与文水谷结婚只一年多,不知是她对生活无望,还是厌倦了,平时跟文水谷说话总是恶声恶气的。文水谷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文水谷了,有时跟她对骂起来,只是没抡起拳头揍她。文水谷压住心中的火气重新躺下来。

腊容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背对着他,嘴里又唠叨着:“半夜三更把人吵醒,你倒是想不想让人活?”

文水谷不知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还是真想跟她亲热,嘻笑着把她的身子扳过来,说:“你睡不着更好,我们有几天没亲热了,咱俩就顺汤下面吧。”

腊容没好气地说:“你要亲热跟野婆娘亲热去!”

文水谷无趣地倒下了,可腊容却没完没了地唠叨。他被她说烦了,就骂了她一句。她正愁气没地方出,也骂起他来。

还没等她骂完,文水谷出其不意地给了她一个嘴巴。腊容把身子翻过去,身子在剧烈地抖动着。她一边哽咽着,一边压低声音说:“我嫁到你家里来没享一天的福,大小六七个人的一日三餐,缝补浆洗全是我一个人不说,还要从早到晚出工挣工分。你整天不知怎么那多气撒在我身上,我该受你的气的?好像天底下就你最不公平,没想想别人。我没带伢来,是为啥?那也是我的心头肉,放在她的爹婆那儿,哪放得下心来?我没带来,不是怕别的,毕竟不是你亲生的,我怕你们作践她。看来我没带来是对的,你这样的人还容得了别人的伢?我们都是踢破了脚指头的人,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我还没过来时,就听人说你是这块少有的脾气好的人,人缘又好。可现在你不仅抽烟喝酒,还动手打老婆。家里的事你从不管一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屋子里pi眼能夹得起草来,你也全当没看见,也不伸出手来扫一扫。我呢?箢箕扁担一放,就连忙钻进厨房,生火做饭,洗衣扫地,割草喂猪。哪来一点空闲?你是人,晓得外面干活累了,我就不是人,就不累?”

腊容越说越伤心,文水谷听着,心里也觉得对不住她,后悔得直挠头皮。

“哪天不是你们父子们睡得饭香我还在洗衣服?我真是连做梦也想睡个好觉啊。”

近来文水谷心里总觉得窝着一肚子火,自已也觉得自已的脾气大了,但他不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经她这么一数落,文水谷的气消了,心里也内疚起来。他伸出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腊容果然不再哭了,但她依旧抽动着膀肩。文水谷将一只手伸到她的颈项下,搂住了她,她也顺势翻过身来,脸对着他。

她的脸对着窗外,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他仔细地端详着她,月色如同一掬牛奶泼在她的身上脸上,她光滑白晳的皮肤与月色浑然天成,使她变得格外娇嫩和妩媚。

文水谷变得心跳加快,热血沸腾,他一把抓住她的短裤就要往下扯,她则抓住不放。文水谷一下压在她身上,亲吻着她的脖子和嘴唇。她开始还反抗着,渐渐地瘫软下来。他们都兴奋,她又有了那种欲仙欲死的快感。

自从竹花冷冷地拒绝的那一天开始,爱情在文水谷心中似乎死了,只有腊容才让她重新燃起了爱情的烈火。但是,令他耿耿于怀的还是竹花的拒绝。他虽不想从竹花那里得到什么,但他总想在竹花那里得到明确的答案。不过,有一点他肯定,他之所以生活在底层,竹花瞧不起他,之所以没有得到她的爱情,还是因为他无权无钱。他相信有了权势和金钱,这一切都会改观。因此,想要改变命运的强烈愿望在激励着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