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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8)

子壮回到家里,饭早由子菊做好了,他便搬出竹床放在门前,仰儿八叉地躺在上面。

折秀英收工回来了,她趁子壮翻身伏在竹床上去逗小黑狗的时候,在他屁股上抽了两巴掌。子壮惊的跳了起来,他瞪着眼睛看着他妈,不满地问:“姆妈,你为啥事要打我?”

“我为啥事要打你?你问问你自个儿。我叫你再不要跟雪儿玩,你为啥不听呢?你都十几岁了,在旧社会早已是生儿抱子了,你怎么就这样不懂事呢?”她妈指着他的鼻子数落道。

子壮顶嘴道:“你们大人的事与我们小人何干?再说,雪儿她也没有错。”

“你还有理?你看你多大,那群伢有多大,你还好意思跟他们玩,你就不脸红?”

子壮不作声。

子菊端来一盆面糊,一盘腌酸菜和一罐头瓶装的臭豆腐,一家人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子壮的叔爹爹坐在一旁听着湖北大鼓“三个女婿”。他听着听着,一边笑一边还跟着唱念。

“从前有一家人家有三个女儿,大的金花二的银花小的叫翠花。大女儿金花许配了武状元,二女儿银花许配了文状元,三女儿性子倔呐不听话,许配了插田的放牛伢。这个老丈人有点嫌贫爱富,想在酒席前羞辱一下三女婿,他提出来饮酒前要吟诗答对,说对了才能喝酒。否则的话,就不能上席,只能端菜盘。他出的题目是:韵脚必须有尖又尖、圆又圆、好又好、夺状元、对不对、端菜盘。大女婿首先说:‘我手拿长矛是尖又尖,舞动起来是圆又圆,我的武艺是好又好,一举夺取了武状元。你们大家说我说得对不对?谁说不对就端菜盘。’大家连声说:‘对对对。’二女婿也不甘落后,他说:‘我手拿羊毫是尖又尖,写起字来是圆又圆,我的文章是好又好,一举就夺取了文状元。你们大家说我说得对不对?谁要说不对就端菜盘。’大家又一致说:‘对对对。’然后齐唰唰地把眼睛盯着三女婿。三女婿故意坐在首席,拿起酒杯要喝酒。老丈人一把把他的手按住,说:‘三女婿,对不起,你要是说不出四言八句来就别怪我,我不能说话不算话。’三女婿不紧不慢地说:‘老岳父大人,我一个乡下人插田种地的哪说得了四言八句呢,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既然老丈人不能说话不算话,那我只好说两句了,你们听好了!我手拿冲担两头尖,’老丈人一听,扑哧一乐:这也叫吟诗答对?鬼打架啰!且听他下面么样说。‘我挑担草头是两头圆,’老丈人的头摇得像货郎鼓。‘只因我和你女儿的感情是好又好,’老丈人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心想:这和我女儿的感情好有么关系呀?‘一肚子生下文武两个状元。你们大家说我说得对不对?哪个说不对就端菜盘。’一大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是该说对还是该说不对……”

吴爹爹那沙哑而古怪的腔调让人感到滑稽,子壮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声地笑了,但他瞧了一眼脸色依旧冷峻的折秀英,又急忙忍住了。

折秀英吃着吃着,突然停下筷子,看了看孩子们一眼,说:“我跟你们说,你爷还在牢里坐着,你们不要忘了你爷是咋样坐的牢。你们要长点记性,再不准你们搭理她们一家人。”

孩子们都不作声,默默地吃着饭。

半响,子壮才说:“姆妈,爷坐牢其实不全怪竹花婶,王会十才是罪魁祸首,你叫我们都不要理她家里人,一个湾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就要见,咋样好意思呀?再说,我恐怕没那么好的记性。”

折秀英把碗往竹床上重重地一顿,说:“你是要成心气死我是吧?我就不信你不跟她家里人说话就活不成!”

子壮说:“姆妈,这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现在好固执。”

折秀英把筷子也重重一丢,大声呵斥道:“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子壮顶嘴道:“你们上一辈子的事我们管得着吗?你要恨人家那是你的事,咋就偏偏要把我们扯上呢?”

“你……”折秀英气得说不出话来。

(9)

吴爹爹见他娘儿俩争得不可开交,便起身走了过来:“我说你们娘儿俩就别吵了,有啥大不了的事?”

折秀英默不作声地递过一条板凳让吴爹爹坐下。

“秀英哪,你嫁给根生十七八年了,你是咋样的人,我们都清楚,根生虽说当了个大队书记,可你连一天的福都没享,跟社员没两样。现在根生倒了霉,竹花有责任,最有罪的是王会十。当然,人死无大过,他死也死了。竹花嘛,你也该原谅她。有啥事不能原谅的呢?我现在都七十几奔八十的人了,见的人多了,先前也有人害过我,我现在也不恨了。人哪,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万事要想开些才好。”

折秀英说:“别的我也不会太计较,唯独这件事,我原谅不了她。”

吴爹爹见她很固执,便把话扯到别的话题上去了。他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到自家门前吃饭去了。

正当子壮一家人埋头吃饭时,雪儿跑来了,她气喘吁吁地对子壮说:“子壮哥,我姆妈明天要出工,她叫我用篮子提点谷去轧,明天没吃的了,可我提不了多少,你明天到轧米厂去就帮我带点谷去,好吗?”

子壮一边埋头喝着面糊,一边拿眼偷看着他妈。

折秀英铁青着脸,用筷子重重地敲着饭碗,一字一顿地对子壮说:“子壮,你明天跟师傅请个假,替我去看看你家爹(外公),他病了我也没得时间去看他。”

子壮“嗯”了一声,便对雪儿说:“雪儿,你放心吧,我明天就……”

没等子壮把话说完,折秀英便把话抢了过去:“你明天一大早就去请假,早点帮你家爹家婆(外祖母)做点事,后天一早再回。”

雪儿看了看子壮,又看了看折秀英,心里明白了几分,她怕子壮为难,便说:“子壮哥,那你去吧,我明天还是自个提点去轧,暂且吃两天再说。”

说完,她就跑回了家。

待雪儿走后,子壮不满地瞪了她妈一眼。

翌日早晨,子壮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生怕惊醒了他妈。他一口气跑到雪儿家院子前,用力摇着她家的院子门,同时压低声音地喊:“雪儿,雪儿。”

“哎。”屋子里传来了雪儿的应声。

“我来了,你快把门打开吧。”

“哦。”

不一会儿,竹花把门打开,看见是他,便诧异地问:“子壮,你来干啥?”

“靖婶娘,我到大队轧米厂去,帮你带点谷去轧一下。”

“不用不用,我叫雪儿提点去轧,明天有空我再挑一担去。”

“不碍事,我顺便带点去。”

竹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你就带一点吧。”

她把子壮领进去,雪儿也起床了,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子壮哥,你姆妈不是叫你早点到你家家里去的吗?”

竹花听了,也说:“哎呀,你还是去你家家里吧。”

子壮执拗地说:“耽搁不了,你别担心。”

竹花见拗不过他,便拿出一担箩筐,铲了两浅箩筐稻子。

子壮挑着谷子出了院子大门,快到村口时,后面传来了折秀英的怒骂声:“你这个吃家饭拉野屎的东西!老娘把你养了这么大,家里的事哪样你做过?你现在倒好,出得了力就帮人家挑担子了。你这个贱骨头!”

子壮把扁担一放,回过头来冲他妈吼了一声:“你不嫌丢人哪?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你还不快回去!”

折秀英平时只要他儿子发脾气,她就不敢做声,现在见儿子拿眼横着她,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

雪儿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她等到子壮妈走远了才跑过去。她气喘吁吁地说:“子壮哥,我叫你别来了你偏要来,你回去不又要挨骂?”

子壮把肩膀上的担子换了一下,说:“你别怕,我姆妈怕我发火呢。”

雪儿有点伤感地说:“也不晓得为什么你妈就不喜欢你跟我在一起玩呢?”

子壮安慰道:“哪儿呢,她就那样。你别乱想。”

银玲和另一个妇女也走在路上,见了他们俩便招呼道:“哎,你们两个这么早干吗去?”

雪儿说:“子壮哥哥帮我家去轧米呢。”

银玲笑道:“哦,子壮应该帮一下,你们俩像亲兄妹样。”

那个女人反复端详了他们俩,说:“噫,他们俩还真像一对兄妹呢。”

银玲向她眨了一下眼,那女人赶紧收住了话。待子壮他们走远了,那女人瞧着他们的背影,悄声说:“你还别说,他们俩这么像,雪儿是不是根生的女儿呢?”

银玲横了她一眼:“别瞎说,他们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那个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是瞎猜想的,反正好多人说雪儿就是根生的女儿。”

银玲气冲冲地往前走着,说了一句:“那都是放屁!”

(10)

竹花给亚元亚良亚秋兄妹们每人做了一双布鞋,又给他们每人打好了麦草帽子和几把草扇子叫雪儿送到他们家去。雪儿一听说是叫她到亚元家去,一蹦老高。

“好,我就去,我去看亚元哥,好长时间没看到他呢。”

竹花笑着说:“你是想他?怕是想他为你捉水牛虫吃吧?”

“我才不稀罕那个东西呢,想起来好恶心。”

雪儿拿着鞋帽扇子到亚元家去,出门正好遇上了银玲。银玲拦住她。

“雪儿,你到哪去?”

“到我亚元哥家去。”

“哦。我问你,亚元他爷到你家来过没有?”

“他好多时没到我家里来了。”

银玲玲疑惑地:“真的?”

雪儿说:“反正我在家时是没看见他来过的,那就不晓得我不在家里时来过没有。”

她说罢,便哼着歌儿走了

银玲走进了竹花家里,见竹花还在忙碌着,便一把拉住她,说:“你就别假忙了,你跟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竹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什么假忙真忙的,你说什么?”

“别跟我装糊涂,我问你,你到底跟水谷是怎么回事?”

她说:“我又怎么啦?”

“你是不是又猫儿搭匝罐的藕断丝连的?”竹花问。这句话不知其来历,反正这里人就爱说这句话,意思就是藕断丝连。

她生气道:“我怎么跟他猫儿搭匝罐了?”

“我问你,你刚才叫雪儿做什么去了?”

竹花笑了笑说:“你是说这件事呀?我是看见自个儿多打了几把麦草扇子和帽子,就送些过去,这又有什么不妥的?”

银玲一跺脚:“我说你怎么就没有出息呢?想想你怄的那些气,你还有心思跟他做这些事?”

竹花半晌没作声。

银玲还在数落道:“你当初跟他养儿子,料理他家,可他不但不谢,而且对你做出这些事来,是个人都不会原谅他的。你不怄气,我还怄呢。他白白地占有了你,可一转身就找了个寡妇,我不看在你的面上,那天我会给他好看。”

竹花小声地说:“还说那些话做什么?都过去了。都是我不好,命不好。再说,他对我有恩,不能太计较他了。”

银玲半天没吱声,她看了看她,说:“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竹花笑了笑,摇摇头:“怎么办?就这样呗。”

银玲说:“我看张汉年对你挺好的,我去跟你们撮合一下,你看行吗?”

竹花不作声。

银玲说:“我哪天有空到卫生院去一趟,你先别答应别的人了。”

竹花扑哧地笑了,半天才点了点头说:“你当我是好俏的果子。”

银玲叹息一声,半是心疼半是生气地说:“叫我怎么样说你呢,不晓得怎么就那样懦弱。你就不会放狠些吗?”说罢,跨出门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