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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5)

窗外的月光早已没了,四周黑洞洞的。他们不知缠绵了多少时间,都疲惫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出工的哨子声划破了寂静的山村上空。

文水谷睁开朦胧的双眼,将枕在腊容脖子下的手抽出来。腊容也醒了,她见文水谷要起床,便将大腿压在他身上,同时伸出两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文水谷知道她又想要了,便笑着说:“你这个骚婆娘,要出工了。”

“嗡……”她发着嗲。她试图用这种武器重新找回他们的爱情。

“不行,上工晚了又要挨批又要扣工分划不来。”

她撒着娇,一边用手在他下边捏拿着。

他哪经得住她这般挑逗,他一下翻身骑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陈细海的喊声:“水谷,你老迟到,你有几多的工分让我扣哇?”

文水谷正在兴头上,被陈细海这么一喊,心里咯噔一下,吓得一动不敢动。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从窗外射进一束手电光,他吓得一下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可那手电光从他身上又照到她身上,他想拿什么东西罩上,可大热天除了竹簟子什么也没有,他二人穿的短裤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腊容急忙双手遮挡着下身,翻身朝里睡着。可那手电光直朝着她身上晃来晃去的。

文水谷发怒了,他骂道:“你娘的个皮!你瞎照个卵子?”

手电光一下子熄灭了,却传来了陈细海的骂声:“狗日的,你还骂我?真晦气!又要背时倒运了。”

“陈细海,你娘的皮,你欺人太甚!前面的账老子还没跟你算,你现在又在跟老子作对,老子饶得了你!”他说罢,赤条条地跳下床,抓起一条短裤套上,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哎,水谷你回来,别惹事了!”她在后面喊道,一边慌忙从凳子上扯过不知谁的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也冲了出去。文水谷和陈细海两个黑影子已经纠打在一起了。

就在这时,亚元亚新也都跑了出来,腊容连忙拦住他们:“你们快回去,没有你们的事。别打了别打了,吓着伢们了。”

他们两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地被赶回到屋子里。

腊容没好气地朝陈细海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站在这里,还不快走?你个缺德的!”

文水谷低声地吼了一声:“你跟老子站着!老子跟你的事还没了,你跟我到稻场上去。”

陈细海不敢去,腿直打哆嗦。水谷像是提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就朝村头稻场上走去。腊容怕出事,低声叫道:“算了,水谷,别闹出事来。”

水谷一气把他拖到稻场上,朝地上狠狠一掼,骂道:“陈细海,冤有头债有主,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跟老子跪下!”

陈细海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哪里知道他今天会真对他下手呢。

陈细海声音打颤地说:“我也不晓得文生要那样治凤枝的呀,不然我也不会给他打报告。”

水谷指着他的鼻子道:“他要不是中风了,老子早就要找上他的门,称称他的斤骨!”

陈细海早已站不起来了,他跪在地上说:“求你饶了我,我错了,你原谅了吧。”

“啪!”水谷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后道:“我跟你讲,你这一关横竖是要过的,只是迟早的问题。”说完,又是“啪”的一耳光,腊容死死地拉住他,可他哪肯罢手,给了他几个耳光后,又踹了他几脚,这才罢休。

文水谷骂道:“看你以后还害人不,跟老子滚!”

陈细海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家里跑。

腊容把他往家里拉,他嘴里还在骂道:“只要老子没死,欠老子的一个个还给老子!”

回到屋子里,腊容狠狠地骂了他一通,说他要不改了这毛病,她也要走人。文水谷虽也心里不痛快,竟不敢跟她抖狠。

(6)

陈细海挨了揍还不敢跟人说,算是吃了哑巴亏。他心里窝着火,一路走着一路骂骂咧咧的。他使劲地吹了几声哨子,就直奔村头而去。村头“钢自车”的矮茅屋前,一头牛正卧在门口树下甩着尾巴驱赶着蚊子。

他走过去,照着门使劲地猛踢了两脚,一边还破口大骂道:“‘钢自车’,你娘的皮!你还在床上挺尸,现在要用牛了,你的牛还拴在这里也不去放点青,老子把你的工分都扣了!”

屋里传出“钢自车”的声音:“细海,我病了哇,起不了床。”

“死了才好!好像这个队几百号人个个是我的老子,我一个个得求,又好像一个个是我的儿子,吃喝拉撒全得由我一个人操心!老子也还想在床上多躺会儿呢,我为什么要多得罪人?我就那样贱?”

他骂够了,把牛从树桩上解下来牵在手里,一步一步朝田畈走去。这头牛兴许是饿慌了,见了路边的草便停下来不肯走,低下头便啃起来。他使劲地扯着牛绳子,但这头牛就是个“犟鼻子”,任你拿出吃奶的力把牛鼻子拉缺了也拉它不动。他肚子里的气正没地出,便走到牛屁股后面地势高的位置,嘴里骂了一声,朝着牛pi眼的地方死命地一踢,牛疼得一下子冲进了一块昨天插上秧苗的水田里。他丢下牛,气呼呼地回家睡觉去了。

等到天大亮,出工的人们这才发现水田当中卧着一头悠闲地甩着尾巴,左看看右瞧瞧的水牛。二楞从秧田里爬起来,从地上捡起一块土疙瘩,站在田埂上朝牛那儿使劲地掷过去,土疙瘩一下一下地打在牛背上,发出一声一声“咚”的沉实的声音,可那牛甩甩尾巴就是不起来。

细海大概是睡足了觉,也醒了气,他背着一把铁锨来到了田畈。他见田当中卧着头牛,秧苗也被毁了一大块,他知道这是被他踢毛了的那头牛,仍故意地问:“这是谁的牛?啊?”

二楞说:“这是‘钢自车’放的‘二水牯’。”

“他娘的皮!你快下去牵起来,今天老子要扣他三天的工分!”

不料这句话被随后赶来的“钢自车”听到了,他迈着“罗圈腿”,由于激动而加快的步子更晃得厉害。他一下子冲到陈细海的面前,积压在心头的仇恨暴发出来了,指着他的鼻子说:“陈细海,我跟你说,你要敢扣老子半分工,老子就跟你拼了!这牛是你牵出来的,它是怎么到田里的只有你晓得,还不是你把牛放在这里自已回去睡觉它才跑到田里去的?这秧苗毁了,责任在你,要扣就应扣你的工分!”

“老子就扣你的工分!”

“钢自车”气极了,骂一声:“你敢扣老子的工分!”

陈细海受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他回过身就朝“钢自车”挥了一耳光。“钢自车”拉着他朝他胯部狠命地踢,陈细海身子一偏,把他拦腰一抱,便一下把他按在了水田里。起先人们还在看热闹,见陈细海把“钢自车”按在泥水里,生怕闹出人命案,便上前将他们来拉开了。

一位年龄大的老人看到这一幕,便责怪道:“细海,你太不应该了,人家是个半残疾人,你怎么不晓得让着点呢?”

在一边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指责他。山民心目中自有一套更为重要的潜规则,这种规则在后果与动机之间更关注动机,关注的是弱者。

陈细海自知理亏,扛着铁锨继续往前走着。“钢自车”在后面还未解气,继续抖着狠:“你动不动就扣这人的工分扣那人的工分,你幸亏只有这裸点权,你要是个国家主席要毙了谁不就毙了谁?”

陈细海没停脚步地说:“你还一套一套的,早上要用牛耕田,你还把牛系在门口不去放,那牛不吃草还有力气?”

“我昨天人就不舒服,关节痛,还是忍着去割了牛草,半夜里我就把牛喂了,谁说我没喂牛?”

他见陈细海理亏了,更是得理不饶人了:“陈细海,老子早就在心里给你记了一笔帐,老子这辈子吃尽了苦头全是你造成的!”

陈细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那脚痒只能在鞋子里拱一下,难道阴沟里还翻得了船不成?”

(7)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折秀英自吴根生入狱后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她不仅尝到了太多的世态炎凉,还正经历着贫穷。冷眼与贫穷,那是让一个弱者看不到边的旷远。

贫穷,冷眼,在这个小山村里,正如落尽了花叶呈现出斑斑泪痕的桦树,干旱期小溪里**小鱼的河床,山坡上遇火就着却能划破人手指头让你疼到心底的枯茅草,是那被娃儿咬得流血的干瘪的**。这种种的一切,无情地嘲弄着她,伤害着她的自尊。于是她变得沉默了,也变得懒散了。

早晨,她被出工的哨声吹起后,就喊子壮子牛出工,然后,趿拉着鞋,蓬松着头,坐在门前门墩上,望着鸟巢出神。每天如此,以至被那些小学生伢形容为“祥林嫂”。坐上一会儿,她才涮锅做饭,洗衣扫地。吃罢早饭后,又跟着人们出工,人家都是三个一群二个一伙,唯独她独往独来。

干活时,都是以小组形式自由组合包工,人家像是有默契地很快就组成了一个个小组,而她很多时候没有被人组合。每当这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呆若木鸡似的。没有办法,队长就只好另派别的活儿给她做。

这天下午插秧,她同样没有被人组合,硬是吴正东把她塞给了金菊她们一组。五个人边插边倒退着,折秀英插秧的速度并不比别人慢,但是那几位愈插愈窄,所以她插的就愈来愈宽了。

这是一块长方形的田,插到这后一行时,那几位很快就插到了头,洗脚上岸回家了。她已没了从前的泼辣,只有默默地承受着不公。她只是看了看身后那还有长长的白田,躬下身子继续插着秧苗。

正当她一边插着一边往后倒退时,臀部被什么东西抵了一下。她回过身来一看,原来是竹花帮她插秧从另一头退过来了。

竹花冲她一笑,说:“就这么一点了,你就让我来插了吧。”

折秀英冷冷地说:“不用,你回吧,我来插。”

竹花讨了个没趣,看看所剩不多,便起身洗脚回家了。

夏日的太阳似乎走得很累,它洇红着脸,慢腾腾地晃下山头,傍晚也跟着来了。也许太阳还恋着天空,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辉煌,山村也就笼罩在灿烂之中。村里的老人将竹床板凳搬到门前,将煮好的面食、稀饭之类的摆放着,碗筷放在一边,小孩子也流着涎水坐在一边等待着收工的大人们回来。

而正在田间劳作的人们,此时却是一天中最为得意之时。不见了太阳,燠热也就减去了一半,风从山豁口那边吹来,给田里劳作的人们带来了阵阵凉意。从山涧飞来的一团团蜻蜓,红的黑的布满了田野上空。蜢子虫似一团团黑球,在田地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滚动着。田岸边如扣子般大小,黄的红的紫的花儿吐出幽幽的清香。青草摇曳着墨绿色的腰肢,蜻蜓落在上面一起一伏地似一个个冲浪健儿。青蛙也开始叫唤起来。青蛙叫起来也很有趣,首先是远处的在“哇哇”地叫两声后停下来,近处的也怯怯地“咕咕”两声也停下来,五次三番后,远处和近处的青蛙齐声地“咕哇咕哇”地和唱着,甚是热闹。

折秀英不敢起身,尽管腰累得酸痛。她怕自己一起身便没力气弯腰插秧了。远处的田里也还有人在干活,都在一声不响地攒着劲儿。收了工的人则一面往家走,一面唱着山歌:“犁耙耖子响,撂秧下秧忙,忙完坡上采茶忙插秧,六月热难当,黑汗沾衣裳……”

这时候,小孩子们像过节似的从山村各个旮旯里钻了出来,跑到牛车河边,三下两下扯去裤子,“扑通扑通”地跳进牛车河洗起冷水澡来。不一会儿,远远近近地浮着一个个西瓜似的脑袋。牛车河下游关堰了,河水满满的,有个水性好的男孩子站在堤岸上往河里一跃,溅起的水花把一些胆小的扯着柳树根须做“狗爬式”的女孩儿呛得“啊呸”地直吐口水,接着便是一顿臭骂。有个男孩子得意地哈哈大笑,故意仰在水面,把肚皮挺得高高的,气得女孩子抓起泥沙扔过去,他又一下钻进水里不见了。正当女孩子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时,突然发觉双脚被一双手抓住了。女孩子吓得哇哇大叫,那双手终于松开了,那男孩子立刻在她面前钻了出来,对她做鬼脸。她伸出巴掌来打他,他又一阵狗爬式地“扑通扑通”游走了。

男孩子游到岸边站住,说:“雪儿,这水里有水鬼,你也敢到水里来玩,不怕淹死了?”

“我谁都不怕,就怕你这个活鬼。”雪儿说。

“你姆妈不找你吗?”

雪儿四处望了望,紧张地说:“哎哟,我姆妈可能回去了,她又该到处找我了,我得回去。子壮,我看见你姆妈还在那儿插秧,你还不回家做饭?”

子壮朝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见他妈还在那儿躬着腰在插着秧,他低声说:“坏了,我姆妈要是看见我还不把我骂死才怪。”

他猫腰上了堤,一边胡乱地穿上衣服,一边压低声音地说:“雪儿,你也快回去吧。”

雪儿也上了堤,一边把衣服用手拧干,一边朝家里跑去。

河里还有好几个小孩子玩兴正浓,过了好一会儿,他们玩腻了,也陆续地上了岸。有的捕捉蜻蜓,把忽高忽低的蜻蜓撵得飞快,也有的听到树上的知了叫,便上树去抓,往往是先听到知了“吱”的飞走了的声音,然后是捕知了人“啊”的失望声。也有的孩子性急,干脆捡起石子朝知了叫的方向猛掷过去。

劳作的人们都收工了,天也暗下来了,这帮小子们不知在谁的一声“鬼来了”的惊叫声中,作鸟兽散,飞奔回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