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格外兴奋，也许是讲话调动了情绪，他觉得这个世界非常好。周围的山上，树木染上了各种各样的颜色，尤其是对面山梁上那些杜梨树，一树树的白花，像一团团云彩，格外抢眼。山下的两道川里，田地基本上耕种完毕，新翻过的地块井然有序，三三两两的农人散布其中，各人忙着自己的事情，一派和谐安宁。如果没有红军的话，蟠龙川就是现实中的世外桃源。他走了几步，登上了佛爷庙北边的哨楼，远处是螭龙岭，岭尖上的庙宇显得格外庄严。那是早年间凹凸里刘家寡妇捐资修建的天宁寺，他忽然萌发了想上去游览的念头，便叫何天章背了杆步枪，跟在后边。
他们下了寨子洞门，沿着西边的寨根小路朝北去。何天章发现老总今天的心情很好，便说：“自从搬上寨子后，我心里也亮敞多了。这是个好地方，古人好像也在这里扎过营，有这么多的残砖烂瓦，陶片子。”
“好像是，先前来看地方时，我就看见了。看样子这里有过一座山城。”他指指周围的土墙说，“说不定古人和咱们现在一样，也是靠高筑城，广积粮防备外患的。不管世事咋个变法，有些事情倒了没有变。咱们现在住在寨子里心是安了，也有不好的一面，外头的事情晓得的也少了。我听有人说，吉老大叫土匪抢了？”
“有这事，”何天章连忙说，“事发在石绵羊沟。”
“曹老八的人？”
“听说是，土匪抢了钱，把衣裳也剥了。”
“肤施县没有查办？”
“派了几个人，到现场看了看就走了。”何天章说，“从扒衣裳看，可能是曹老八的人，红军不会这么做。曹老八没有在咱们地面上劫他，也是不想给咱们惹麻烦。”
“难说。”孙老总说，“红军神出鬼没，他们装扮成土匪也有可能。要说，曹老八也不欠我们什么了，送了五条命，欠我的债还清了。”
“你是说，他晓得事情的结果？”
“这个人绝顶聪明，几十年官府剿灭不了他，自有他的高明之处。一般说，像吉老大这样的财主，他不会招惹的。最有可能抢吉老大的是红军，放着这么大个土豪不打，不合他们的情理。哪一路红军我不能肯定，但肯定不是曹老八。有时间好好查查。”
“有这个必要吗？”何天章不认同孙老总的看法。
“有，两次事情都出在青华砭附近，距咱们蟠龙就是三十里路，如果蟠龙有红军的话，活动范围刚好，能进退自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何天章觉得有些好笑，老总把问题想得忒复杂：“蟠龙街有红军，打死我我也不信。都是些经常见面的熟人，这些人会是红军？说起来，十个人当中有八个是亲戚，狗咬连环，一扯一大串，谁不要命了，敢当红军？”
孙老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晓得别人心里想些什么？”
两人慢慢登上圆峁山，坐在草地上歇息。孙老总问：“义仓放粮没有？”
“放了。”何天章说，“十来石粮，好像还留了一点，作用不大。”
孙老总轻轻地点了点头：“刘家的规矩没有变，这样也好，粮不多也是个心意，总能起点作用。老何，你得向人家学，不要把粮埋在地下都沤成粪土，拿出一些，借给老百姓，人家也念你的好处。”
何天章不以为然：“借给他们，他们又还不起，等于白扔。刘家的粮是从众人那里收来的，他们有义务放出去。”
“差也！”孙老总说，“根据大清律规定，抹斗收粮是为众人主持公道，抽来的粮归抹斗人的工酬。刘家当时不缺粮，才修了这个义仓，不是说人家有义务这样做。你这个想法让我也心寒，就和现在咱们的民团一样，好像成了我一家人的事，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刘家这么做，这些年来收买了多少人心？这个道理你要懂得，红军能够起事，用得也是这个方法。”
当然，尽管孙老总疑虑重重，但是何天章并不认同，他和刘大民是邻居，从小在一起玩大的，刘大民有多大能耐他自认为比孙老总清楚：满面黄尘，一头高粱花子的人，识了几个字，能唱几句酸曲，就能上天入地？他笑着说：“你老多虑了，他这个人我晓得，成不了气候，你不用在他身上动心思。”
“也许我多心了，”孙老总说，“这个人跟别人不同，他可能是咱们潜在的对手，这也就是我格外照顾他的道理所在。不管咋样，得把这个人稳住，他有号召力，他要是走上歪路，跟他的人就多了，要想办法让他为咱们做事。老何，带兵打仗，管理一个地方，要统筹考虑问题，就说上寨子这事吧，看起来咱们是暂时安全了，但是，蟠龙街一旦乱了，失去了控制，咱们就完了。要清楚，进寨子决不意味着放弃蟠龙街。你抽空去趟瓦窑堡，正式请国军进驻蟠龙街，双管齐下，只有咱们的力量大了，才没有人敢在地方上胡拧疵。”
何天章知道老总谋事深，便说：“过完庙会我就去瓦窑堡。刘大民这些人好说，大不了再给他点利益，拢住就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