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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天涯(十一)

彼瑞山,延历寺。

一众面容凶恶的僧兵正在喝酒吃肉,在他们面前跪着一大片百姓,这些百姓个个蓬头垢面,满身的泥土,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一名村长似的人说道:“诸位菩萨,活佛,大法师,求你们行行好,救救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吧。从大海那边过来的东齐人正在用喷火的法器屠杀我们,他们穿着红色的铠甲,举着绘有日月的旗帜,秋刺史和徐堡主都投降了,我们和华族人不是同族人,他们杀起我们来一点不手软,诸位法师,我们没有刀剑,只能任人宰割,求你们去制裁这些穿着红色甲胃的妖魔吧。”

延历寺的住持法继拄着锡杖,站在他们面前,缓缓问道:“要我们帮忙,你们能给我佛什么酬劳?”

“土地,我们还有土地,只要能赶走东齐人,我们的土地都是您的,都给您,算我们礼敬佛祖的。”

住持捻着胡子笑道:“好好好,土地好啊。你们起来吧,我想,和东齐军队的交锋就快到来了。”

瀛台岛上的人,远比东齐西魏的人蒙昧落后,所以更容易被宗派控制,因此,延历寺才能成为除秋家和徐家之外的又一大势力,屹立至今。

延历寺两万僧兵,若是尽力一战,结局尚未可知,当然,东齐军攻过来之后没多久,就已经了解到这件事,戚无双的军团正在前往彼瑞山,负责打通要道,协助郑景仁把火器营的大炮运过来。

夜深,玉涟心此时已经潜伏进延历寺,她手里反握着风雪归心,静悄悄地往里面走着,只见到这寺里总是传来女人的啼哭声,到处都有。玉涟心听着这一声声的啼哭,心中暗道:“真是个贼窝啊。”

她继续走着,一路来到后院,正看见一大群僧兵正在操练武艺,她立刻藏在了墙后,暗暗说道:“这些家伙这么晚还在操练,难不成是要打仗?他们想要凭着自己这些人去进攻东齐的大军?呵,还真是不自量力啊,东齐的大军岂是你们这群家伙能够击败的?”

虽然隔得很远,但还是能看见远处禅房发出的微光,照着一个人影在窗户上,是一个女人的影子。

“可恶啊,没有别的路了,前面又有这么多人在,怎么办?这些家伙一定会对抓来的女人做一些不轨之举,晚一天就要让她们多受一天的折磨。”

玉涟心的手按在了背后的枪杆上。

“不管了,择日不如撞日,早晚都要跟他们一战的,就趁现在好了!”

玉涟心挺枪冲来,正在操练武艺的僧兵们被突然从墙拐角后面冲出来的玉涟心搞得一愣,有点不知所措,领头的人正是白天的凶和尚,他看见了玉涟心,大喊道:“她是来自东齐的敌人,干掉她!”

可是,操练时,他们所用的大刀都是木制的,这刀哪里是精铁长枪的对手,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迎战了,想着自己这边人多,围着一个人打,总不至于打不过吧。

玉涟心手中银雪照玉枪翻江倒海,枪刃所过之处,无不是惨叫练练,一支长枪左右一振,便划开了左右之人的脖子,而后一个前突,刺穿正前方的敌人头颅,再狠狠地挑起来,把人砸向远处的人群。对面木刀斩下来,玉涟心也不躲,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带着两分嘲讽的意味,手中枪向旁边勐烈地一打,斩下来的木刀被直接击碎,木头片在空中溅射到别处,而玉涟心的枪刃上挂着几缕殷红。

“可恶,我们拖住她,你们去换铁刀回来!”

玉涟心面对重围,丝毫不慌,她短短的几年之内,已经经历了数次孤身一人对付众多敌人的战斗,现在的她再面对上百人的围攻,早没了当初的手忙脚乱,枪出如龙,步若凌波,在众人围攻之中显得是那么的游刃有余,只是轻描澹写的几个枪花出去,这些围攻她的敌人就倒成了一片,后面换铁刀的人折返回来,只见自己的那些同门已经没剩下几个站着的,他们怒吼着,举刀砍向玉涟心,可俗话说一寸长一寸枪,四尺的距离足以让他们在碰着玉涟心之前就被扎了个透明窟窿。

叱云明月有云:“枪为诸器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人惟不见真枪,故迷心于诸器,一得真枪,视诸器真如儿戏者也!”

枪花纷乱,渐欲迷眼,白色的枪缨子在空中划出了残影,僧兵一个个倒下,而后又围上来一群,可终究是无法近得了玉涟心的身。

“我不活了,你们要砍死她啊!”

一人直接迎向玉涟心的枪尖,伸手抓住,死死地握住了枪头,哪怕枪头已经扎进自己的胸口,手也没松,而后两侧的人迅速噼向了玉涟心。

“竟然还会这种招数?”玉涟心也不留恋照玉枪,直接撒开了手,抽出风雪归心来,横过去一斩,便断了刀头,而后大步冲上来,双臂肌肉暴起,照着一人砍了下去,那人举起刀杆来挡,被一噼到底,成了两半,玉涟心就此大开杀戒,手中的刀左右来回地砍着,一切阻拦的物体都被分开,她双眼红着,怒吼一声:“师父!你在吗!”而后就是一个人一边挥刀一边往前拱,黑压压一大片僧兵硬是阻拦不住,从后面砍她的人也吃了一惊,“这女人刀枪不入?”

玉涟心背后被攻击,火又上来了,调过头对着身后的敌人乱砍过去,杀得延历寺中血肉横飞,尸横遍地。

一阵激烈的厮杀后,只剩下了白天的那个凶和尚还活着。

“你果然是一头恶鬼!”凶和尚用刀指着她说,“我就不信了,我会败给你这样一个小丫头!”

凶和尚举刀杀来,玉涟心瞧准了他的动势,一个进前,肩扛着刀从他腋下穿过,只听一声惨叫,玉涟心回头看去,只见他的胳膊在刚刚那一瞬,被玉涟心给卸下去了。

“上路吧!”

玉涟心再补一刀,将其斩杀。

禅房里的灯还亮着,玉涟心收起了刀,走向溅满了鲜血的房门,将门拉开,走进里面,只见那房中,绑缚着十几个女人,最中间的一个,头发披散着,低着头,虽然是坐着,但能看出来,比其他人高出来特别多,那个人,会是师父吗?

玉涟心心里像是在打鼓,她慢慢走过去,对女人们说:“你们不要怕,现在你们自由了。”

她随手一挥,就削断了一人的绳子,那人立刻磕头拜谢,而后帮着别人解绳子。

不一会儿,屋里只剩下玉涟心和那个九尺高的女人了。

她颤抖着双手,撩开女人的头发,只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叱云明月!

“你不是她……”

玉涟心大失所望,自己一路砍进来,最后也只是救下了一群不相干的人。

女人的肤色苍白如纸,嘴唇像是血染成的鲜红,她的身材是那种圆润的饱满,不似玉涟心这种肌肉紧密,体脂极低的身材,看得出来,她应该是没什么武功的,而从她的服饰上看,应该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女人。而她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肩膀上,还有着青黑色的蛟龙刺青。

“你,是哪里人?”

“我是南梁人。不,应该说,以前是南梁人,我的家在越州,现在那里是东齐的土地了,我的户籍也迁到了东齐,所以我现在算是东齐人。”

“我是东齐国邺南侯,玉涟心,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东齐的大部队,让他们带你回家。”

“邺南侯,玉涟心?我知道你的名字,你阵斩了萧文忠,你,还有鱼璇玑,你们的名字,每一个南梁人都记得,你们的手上,沾满了南梁人的血!”

“你们的皇帝若是不来入侵东齐,又岂会死伤那么多?算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这次攻入瀛台的前锋部队,将军叫戚无双,她是越州人,她手下的军团大部分也是越州人,我送你去找她去吧。”

“哼。”

“别这么冷冰冰的嘛,我好心好意来救你的。”

“我那时听你在外面喊师父,你进来后,把所有人都先放走,最后留着我,是因为我和你的师父长得很像吧?你的师父,是不是个头和我一样高?”

玉涟心并不否认。

“如果我长得不像你的师父,你还会救我吗?你还会孤身闯进来,不顾一切地来救人吗?”

玉涟心低下了头,澹澹说道:“那些恶僧都出去准备和我们的大军交战了吧?他们可能还会回来,这地方不宜久留,你,跟我走吧。”

女人虽不情愿,但也不想被关在这里,于是口嫌体正直地跟在玉涟心身后,两个人一同出了禅房,下彼瑞山去了。

“你……被抓到这里来多久了?”玉涟心试着问她,女人捋着头发,将乱糟糟的长发捋顺了,绾到脑后,说道:“有一年了吧。一开始是海寇把我掳回瀛台,而后海寇被秋家的武士镇压了,我差一点成为秋长风的妾,后来,东齐打过来,我趁乱跑出来,没想到又遇见了这群家伙,呵呵呵呵呵,我还真是命苦啊。”

“确实挺苦的,我们都差不多。”

“你还苦?你高高在上,堂堂侯爵,还苦?”

“你不知道吗?东齐新政,以军功授予爵位,我这个爵位,是用无数的鲜血换来的。在这之前,我只是一个剑客。我五岁的时候,父母被响马所杀,是师父救了我,抚养我,教我武功,她就如同是我的亲生母亲,可现在她却被一个疯女人掳走了,我确信她就在瀛台,然而怎么样也找不到她。”

“你这么在乎她,她一定对你非常好吧?”

“是啊她救了我不止一次。那时候,在武阳崖上,我被诬陷偷了门派绝学,他们一口咬定是我偷了,逼得我自证清白,我被逼得没办法,撕开了衣服,我整个躯干,就那么暴露在一群人面前,按照那时候东齐的迂腐礼教,我这种暴露自己躯体的女子要被处以极刑,他们用刀刺进我的腹部,要给我来三刀六洞,这时候,是师父她来了,救下了我,还跟门派长老大打出手,她脾气很冲,很暴躁,也很可爱,哈哈哈,但是自从那一次之后,我们的生活都变了,我不得不去杀人来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我必须要极尽可能地获取武勋,提升自己的地位,只有自己站在权力的顶点,才不会再有人来欺负我,欺负师父。”

“是啊,在这乱世,像我这种弱女子,就只能如此悲哀屈辱地活着,我没有力量,没有权力,面对他们的屠刀,连个反抗的办法都没有。”

“没事的,我们这些人会保护你们的。”

“你们?”

“你就安心好啦,有我们这些人在,不会再让外敌侵入的。”

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有那样一群人,他们舍生忘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这一片土地,庇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每年除夕的时候,人们在自己的家里,吃着饺子,放着鞭炮,没人会记得他们,想起他们,但他们,从来没有后悔过做出这个选择。

也许,那些戍边的人,也会害怕,害怕孤独,害怕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去,害怕数倍于己的敌人,害怕家里的爷娘出点什么事,害怕自己死了之后,爷娘看着空荡荡的位置过不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