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黄龙六年春末，微凉的春风中，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玉涟心昂首挺胸，坐在踏云骥的马背上，高跟长靴踩着马镫，优雅地走在京城的主干街上，在她身边，是她的师父，白发美人叱云明月。
两人身后是两千五百名千鹤骑兵，乘着高头大马，身穿玄铠，手持缀着白缨的两刃槊，铁骑相连，震撼无比，在他们后方是身穿黑色铠甲，外罩白色文武袍，黑色铁胃上插着白色翎羽的千鹤军步兵，每人手持一丈二尺长的长枪，腰悬横刀大弓，背负箭囊，威武不凡，其中不乏女子，戚灵雨，鱼若薇，秦汐妍，杨亦初，花舞影五人作为千鹤军五校尉，走在队伍的侧面，负责督促士兵，防止有人掉队。这支一万两千五百人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地从城门出去，开赴瀚州，去那片冰原上，建功立业。
“那位就是此前攻伐新罗的玉涟心玉君侯啊，她竟然这么年轻？”
“真是一个少年有为的英杰啊。我听闻她豆蔻之年，就已经仗剑走江湖了，一路上杀人无算呢。”
“嚯，你听谁说的？”
“坊间有人说的演义话本，里面说咱们这位玉君侯，杀人只用一刀，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出刀什么样子，只听一声出鞘，一声入鞘，敌人就身首异处了。”
“真有这么神吗？”
“那谁知道了，我也没亲眼见过玉君侯拔刀的样子。”
站在人群里的一个人突然对那人说：“要想下半生过得去，不做噩梦，就别想要去看她拔刀。”
“这位兄台，这么说，你是见过她拔刀了？”
那人穿了一身白衣，面容英俊，却带着些许病态，咳嗽了几声，回应道：“我没见过她拔刀，但是我见过她拔刀之后留下的东西。”
“留下的东西？是什么？”
“是满地的断肢残骸，湖泊一样的鲜血，那血，能让树叶飘起来，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她，是个比传说中的阎罗王还要可怕的人。你们都知道她征伐新罗，你们可知道她攻破新罗后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她屠了两座城，杀了一百万新罗人。还把死去的新罗人筑成京观。”
“京观？啥叫京观啊，小兄弟？”
“京观，就是把人的首级砍下来，堆成一座塔。”
“我的天爷啊，那得多吓人啊？”
“所以我说了，要想下半生过得去，就别看她。”
“这哪是君侯啊，这就是一个玉面阎罗！”
道路的另一边，一众年轻女子站在一起，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玉涟心和那些千鹤军里的女剑士，有个豆蔻之年的小姑娘说道：“玉君侯太威风了吧，她要是一个男子该多好，我一定要嫁给她，这就是我梦想中的样子呢。”
“是啊，谁说女子不如男，你看玉君侯和叱云君侯两人，不就是巾帼英杰吗，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也要去投奔千鹤军，成为和她们一样的英武不凡的女将军！”
女子们冒着星星眼，看着玉涟心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
而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名有着十级军功爵位的勋贵正暗然伤神，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年轻姑娘，喃喃地说道：“年轻的小丫头们，你们根本不知道战争是什么。”
他虽然有着爵位，有俸禄和朝廷赏赐的仆人宅子，可他的一条右手已经没了，腿也残疾，整个人坐在轮椅上，每天被自己的妻子推着才能出门，一只眼睛，也因中了箭而瞎掉，他手里总是拿着一串竹片，第一枚竹片上写的是他的籍贯和名字，后面的竹片是其他人的籍贯名字，那是赤甲军的名牌，用来认领尸体的。
和他一个队里的兄弟们，只有他回来了，受了赏，封了爵，而那些人，送回家里的只有一罐骨灰和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金。
他已经残疾，再也无法上阵杀敌，余生只能守着这爵位一点点的老去，可他只有十九岁，他比玉涟心还小，但他在回家的那一刻，便是一生已尽，而他的兄弟们，已经不再变老。
幸运的是，东齐有新政，功必赏，过必罚，若是以前，他早已死去，幸好有鱼璇玑在，他的赏赐分毫不少地发到他手里，那些财富是他一辈子也花不完的。
然而他不再快乐。
那时候，初入伍，一心只想凭战功出人头地，而然见战友死伤无数，自己重伤残疾，便只觉一场虚空。
他看向千鹤军的鹤纹军旗，长叹道：“究竟，是谁在期待战争？”
月夜下的瀚州，寂静，安宁，不见一点尘世的喧嚣。
只有那平常人不会到达的地方，那些用来防御北境八部的戍堡中，会传来苍凉的胡笳声。
为东齐戍边的人，哪儿的人都有，有西魏人，西域人，瀚北的戎狄人，有些人高鼻深目，那是西域来的，有的人头发剃了，两边留着，编了两个小辫子，那是瀚北的戎狄，还有的人，脸上刺着青色的图腾，那是越州来的，他们聚在戍堡里面，等待着什么。
等待什么？是敌人？还是封赏？
什么都不是，是死亡。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他们这个狼牙堡，曾经有五百人戍守，现在就剩下几十人了。这个狼牙堡，像一个钉子，牢牢地钉在草原上，它建造在土丘上，下面就是一片水源，北境八部若是要来这里取水，正好在他们的劲弩射程之内。
若是北境八部的兵马从此地路过要取水休息，定会暴露在他们的弩箭之下，而不管此地，绕了过去，去侵入瀚州，还有一个戍堡要攻打，那个戍堡是卡在要道上的一个楔子，若是成了，能拿下，那最好，若不成，从那里沿路撤军，走到狼牙堡的时候正好会消耗掉自己携带的水，必须从那里取水，才能回得去，不然就要渴死在路上。
无论怎样，只要北境八部要动兵，这些戍堡是必须拔除的。
北境八部的两千人已经围攻狼牙堡十几天，偏偏天公不作美，在这个季节下起了连绵的大雨，烽火台变成了存水台，烽火点不起来，人也出不去，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狼牙堡被围攻。
“大雨下了十几天，烽火点不起来，堡子周围还全是敌兵，水是不缺了，可咱们的箭不够了啊。”
“呼寒邪跟秃发树，两个人都是胡族的骑射好手，开步弓也没问题。敌人两千人攻堡，我们清理出去的尸体有一千八百零二具，算上他们的将军和副将，正好两百人，我们还有四十五人，呼寒邪跟秃发两个人用步弓，一个人杀五个没问题，咱们三十八人，每个人争取一人干掉两个，打掉他们一半人，他们就不敢再进攻了。”
“弓守城不方便，还是弩和火铳好使。”
“十几天的大雨，火铳打不着火，用不了。弩箭没多少了，咱们得省着用。”
“敌人还有二百，咱们就二十根弩箭，这再省能省到哪儿去啊？实在不行就把敌人射上来的箭拔出来用得了！”
“敌人的箭是粗箭，放不进咱们的弩的箭槽里，射那东西射不稳，再说了弓弩的箭失重量是跟箭的重量挂钩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们的箭重，咱们的弓射不远。”
“还有一个办法，咱们夺弩，一把就够！就给老李一个人用，他一个人就能把那些敌兵全杀了。”
“敌人弩手从不单独行动，居于营中深处，必有人保护，怎么夺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仗还怎么打？咱们烽火点不着，人也出不去，敌人现在可是随时能去叫来援兵等敌人的援兵一到，咱们这个堡子就彻底完了。”
“其实现在倒是一突围的好机会，咱们有四十五人，他们有二百人，虽然咱们人比他们少，但他们围着堡子，两百人围着，肯定松散无比，咱们一个人出不去，四十五个人一起往外突，他们肯定拦不住的。”
“这地方有多重要不用我多说什么吧！就这么给让了？那咱们再夺回来要死多少人？堡里必须有人守着才行，不能全出去。”
“可是没有办法了啊，咱们不出去就全都得死在这儿了！大都护的巡逻队还没到这里，她不知道这边打起来了，就算她知道了从瀚州调兵过来，即便是快马轻骑也得十天才能到咱们守得住十天吗？”
“守不住也得守！这个堡子是东齐的土地，决不能让给八部的人！”
“咱们这么卖命，东齐能知道吗？到时候死得连个名字都留不下，抚恤金都不知道给谁发！”
“你打仗就是为了钱吗？”
“谁打仗不是为了钱？谁打仗不是为了功名？谁打仗不是为了爵位？要不是想着能给家里留下点什么，你以为我愿意给朝廷卖命是吗？”
“你现在是兵，是兵就得坚守岗位，咱们退一步，敌人就要进十步，咱们要是都退了，敌人就会冲进来，对我们身后的人举起刀来！”
“有情况！”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一起握住了刀枪，而这时，一群穿着轻便短打的家伙冲了上来。他们用箭雨压制着城墙，而后步兵们趁着机会靠近城墙，伺机登城。
“有敌袭，敌袭！有敌袭！快准备！他们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