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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如故(一)

万年县的格局,大抵是和洛京差不多的,一样的熙攘繁盛,一样的火树银花,也许是因为不是在天子脚下,远离影卫,这里的人们生活得更加轻松惬意。

一处不起眼的矮瓦房,外面挂着一盏红灯笼,房里的中年女人挑着竹竿出门,把灯笼摘了下来,而后关好了房门,紧闭着窗户,与上元灯节的热闹格格不入。

花灯一盏一盏地飞上天空,照得整个城市都亮如白昼,乐寻欢就在这灯火的光辉之下,来到了那矮瓦房,叩门三声,房里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问道:“是谁啊?”

乐寻欢道:“母亲,我是寻欢。”

“欢儿?”中年女人打开门,正看见满身风雪的乐寻欢,提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口。

“欢儿。”

中年女人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了房中,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女人竟一时语塞。

乐寻欢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说道:“娘,你看,这是您最爱吃的点心,您尝尝看。”

女人拿着那小块点心,问乐寻欢道:“欢儿,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么贵的点心?”

乐寻欢把一个袋子拿到桌子上,说道:“是师父她老人家给的,这些钱,欢儿在山门里也用不着,就拿会来给您先用着。”

女人抚着乐寻欢的手说道:“欢儿啊,回去之后,代娘谢谢你师父。”

“欢儿知道。”

女人笑着咬下那点心,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次笑。

“欢儿,你在山上过得怎么样?你师父她待你如何?”

“都挺好的。”

“那娘就放心了,你自己在山上,记得跟同门都处理好关系,莫要惹是生非。”

“我明白的,娘。”

夜已经深了,乐母年纪大了,便早早睡下,乐寻欢坐在窗边,喃喃自语道:“明天一早,便回山门去吧,早日练成剑术,才是最要紧的事。”

上元节的夜,很漫长,是多数人的狂欢,也是少数人的哀伤。

即便是尊贵如玉清童这样的一国之君,也有令她自己暗然神伤的事。

“陛下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啊,”一名宫人说道。

“陛下准是在思念赵将军呢。”

“咳咳,”路过的影卫咳嗽着,以示提醒。

夜晚总会过去,太阳会照常升起,至第二天清晨,一切都结束了,尘埃落定,一切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一些官府的差役在城里清扫者烟花爆竹的残骸,捡拾起燃过之后掉下来的花灯,早点铺子该出摊的出摊,酒馆酒肆挂上了幌子,准备开店迎客。

玉涟心在慕容凝雪的陪同下,带着玄藏,红烟等人返回武阳崖,又过了两三天,乐寻欢与其他的弟子也都回来了,一切如旧,操练,对抗,日复一日。

武阳崖上的剑堂里,弟子们两两一组,进行着对练。

作为大师姐的红烟,在一旁监视着,防止有人因为输招而跟对面真的打起来。

玉涟心和慕容凝雪母女俩在高台之上俯瞰着下面的弟子,已经老去的玉涟心看着下面的年轻后生,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武阳崖上,千余门徒共演剑阵的盛况。

“娘,你眼眶湿了啊,”慕容凝雪说道。

“风有点大,吹得眼睛疼,”玉涟心道。

慕容凝雪却是心如明镜,知道这是母亲想起往事了,她和大姐现在都是这样,总是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过去的事,大抵是因为,记忆的深处,有一个忘不掉的人吧。

“幼,这不是乐师弟嘛,怎么没人跟你对练啊?”一名年轻的剑士对乐寻欢说道。

“滕师兄,”乐寻欢拱手道,“许是师弟我入门时日尚短,剑术未精,众师兄师姐怕伤了我吧。”

“既然如此,那就让师兄我来跟你过过手吧。”

“请。”

这位滕师兄名叫滕子远,是勋贵家族出身,父亲是千鹤军的老兵,因为打仗奋勇,升到了校尉,玉涟心西征,滕家老爷立了军功,玉涟心给了个子爵的爵位,他就此步入贵族阶层,哪天他若是走了,这子爵就削成男爵传给滕子远,因为有这爵位的关系,滕子远在武阳崖上颇为嚣张,一直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说要陪乐寻欢过手,那可不是照顾他,而是借由子收拾他。

乐寻欢举起木剑,弓着步,这只是一个最基础的起手动作,而滕子远,并未作出任何动作,只是笑道:“攻过来”,乐寻欢便举剑向前突刺,滕子远轻描澹写地避过去,而后一撩手里这木剑,砰地往前一砍,正打在乐寻欢胸口上,一招就把乐寻欢给掀倒在地。

“乐师弟,你这功夫练得不够啊,来来来,起来,让师兄好好教导一番。”

同门较量,留力不留技,这滕子远一上来就用全力去打一个入门没多久的新人,一下子就引来了作为大师姐的红烟。

“滕子远,同门对练,你怎么下手如此重?”

滕子远看红烟不爽已经很久了,按他的想法,这红烟一个风尘女子出身,根本就不配站着和他说话,更不配直呼他的名字,于是对红烟说道:“干什么啊,倡女师姐。”

红烟脸色一变,说道:“你叫我什么?”

“怎么,还想听啊,倡女师姐,这回听清楚了吧。”

“你再说一句试试,”红烟沧啷一声拔出了宝剑,这把剑可是真的。

“哎幼幼,这么说你一句就生气啦,是不是玩不起,怎么,还要拔剑砍我,来,你砍我一下试试,你砍了你就是残害同门,来你砍我一下试试。”

乐寻欢从地上爬起来,抓着木剑说道:“我以为,你是好心,没想到是为了欺负人啊,还对红烟师姐如此出言不逊,我今天,就替师姐教训你一番。”

“哎,乐师弟,”红烟刚要叫他,却见乐寻欢握住剑柄,重重的一剑朝滕子远砍了过去,滕子远举剑迎上来挡住,二人的木剑抵在一起,谁也不肯撤一步,就在这儿较劲,而后,就见乐寻欢握着剑柄末段的左手一把伸向了滕子远的右手,五根手指头好像五条蛇一样去缠滕子远右手的手指,滕子远被这一瞬间的感觉弄得后嵴梁一阵发凉,感到了些许不适,也许是因为被一个男人缠自己手指而感到恶心,突然间,就听嘎嘣一声,乐寻欢扭断了滕子远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让他的剑一下变得松下来。

“有机会。”

乐寻欢趁机向前一顶,撞向滕子远的胸口,将他撞得往后一个趔趄,而后以肘子勐击他的心口,滕子远啊了一声,但这还没完,乐寻欢紧跟着就粘上去,一脚踩住滕子远的脚尖,这滕子远大脚指有点毛病,他有甲沟炎,被踩脚这一下,直接疼得要死过去了,一屁股坐地上,乐寻欢可不打算放过他,为了给红烟师姐出气,也为了刚才那一剑之仇,他横过木剑勐斩下去,正好命中滕子远的后脑,把他打昏过去。

“唔,搞定。”

红烟道:“乐师弟,你下手未免太重了些,若是打出个好歹来,师父那边怎么交代?”

“师姐,他那么折辱于你,你还沉得住气?我若是你,必要跟他一决生死不可。”

“他没说错,我确实,以前是做那个的,而且不像平康坊那些人还算体面,我只是一个低微卑贱的暗门罢了。是师父她不嫌弃我,可我知道,这种事只要被别人知道,就不可能会看得起我。”

乐寻欢道:“才不是呢,人啊,就算生下来就在淤泥里,也要把腰杆挺起来,要笑着活下去,我娘一直告诉我说,不管遇上什么难处,都要笑,笑有出头天。”

“出头?成为一名剑士,就可以出头了吗?”

红烟一度会怀疑自己,但玉涟心一直都在告诉她说:“别放弃,前路还长。”

高台上,慕容凝雪笑着指向乐寻欢说:“娘,这小子有点东西啊,能把那个滕子远给收拾了,他这天赋不赖嘛。”

“你觉得他是可塑之才?”玉涟心道。

“嗯,他天赋高,会变通,将来在武学上的成就,必不会小。”

“你若是喜欢,让他入赘来,做你的夫婿,怎样?”

慕容凝雪的小脸一下就掉下来,说道:“哎呀,娘,我还不想结婚呢,我没玩够呢。”

“你姐她不结婚,你也不结婚,你俩想干什么啊?你都二十来岁了,再过几年就嫁不出去了,到时候谁要你啊?”

“我怕什么,我有天香谷的秘术,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相貌,还怕遇不上个好郎君?”

“我啊,还是退位退早了,我在位的时候,就应该把你们姐俩的婚事给定了,也省得**心。”

“你这跟那些家长有什么区别?”

“哪些家长?”

“就那些呗,戏文里唱的那些,就会棒打鸳鸯拆散真爱的家长。”

玉涟心笑着把手举起来道:“小丫头,你长本事了啊。”

“娘,我错了,你别打我,你说你当初打我姐的时候,哪儿有你那样的,骑着马,舞着槊在后面追着打,最后把我姐逼得跳房顶上去了,你不能这样,她不就是出去跟人斗鸡去了嘛。”

“你们俩幼,活活气死我。”

“啊,不气,不气,让雪儿给您捏捏肩膀吧,昂。”

玉涟心宠溺地笑了下,说道:“走吧,跟我去看看那几个后生。”

玉涟心下了高台,来到乐寻欢那里,说道:“寻欢,你过来。”

“是,师父。”

乐寻欢跑过去,作揖行礼,玉涟心缓缓问他道:“为何对滕子远下手如此之重,竟然把他打昏了过去?”

“回师父,他先对我下了重手,还出言侮辱红烟师姐,我气不过,就下了重手。”

“他出言侮辱红烟?”

“是。”

“他对你说什么没有?”

“那倒是没说什么。”

“你记住一点,同门之间,不能内斗。如果有人想内斗,你就好好收拾他。这小子确实有点恃功而骄,你收拾他一顿,让他长点记性,挺好。不过记住了啊,下次不能往人后脑勺打,知道吗,那地方一下太重能把人打死。”

“徒儿记住了。”

“自己好好练功,遇到难事儿了,就来问师父。”

“是。”

玉涟心转而看向滕子远,招来两弟子道:“把他抬下去,等他醒了之后,让他来见我。”

“是,师父。”

玉涟心走向其他的弟子,一一对他们的动作做出指导,而乐寻欢却是一直望着玉涟心和慕容凝雪,心中暗暗说道:“真是艳绝天下的美人呐。若是这辈子能娶到这样的女人,哪怕少活个五十年我也认了。”

慕容凝雪自然是听不到乐寻欢的心声,她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便与乐寻欢四目相对。

乐寻欢立马低下头去,假装看向别处。

“这个家伙,”慕容凝雪瞥了他一眼,继续跟着玉涟心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