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五，北境，秋散关以南二十里。
军帐之内，尔朱云烈仍是一副苍白的面容，枕着玉涟心的大腿，气息比前几日以及平稳了许多，但还是没法带军厮杀。作为近侍的玉涟心垂着头，轻轻抚着尔朱云烈如漆如瀑的长发，眼里含着一点怜惜。
那种程度的贯穿伤，想要愈合是很困难的，幸好玉涟心悄悄带了那个药丸，下在尔朱云烈的药里面送她服下，药力的催化下，现在她的破损的内脏已经修复了大部分，肌肉的外伤却还是很严重，以她的情况，起码还要再躺二十天才行。
不过，敌人可不会给她二十天的时间让她休息。
突绝人暂退之后，又聚拢了近三万人，准备以秋散关为据点，向南攻侵。现在尔朱云烈的情况是北面有突绝大军，南面有蠢蠢欲动的地方豪强部曲，她仅有九千兵马孤悬在外，何况有大半的人是身上带伤的，士兵们很劳累，粮草也不多了，以至于士气有些低迷。
大营之中，众军士议论纷纷，有人说道：“听说上柱国大人的肚子被打穿了，伤得极重，现在还卧床不起，唉，这一仗的结果，悬了啊。”
“呸！上柱国何许人也！那是战无不胜的军神，我们追随上柱国这么多年，何曾败过？我相信上柱国，我们这一仗一定能赢！上一次在朔云谷，我们牺牲了一千多兄弟，却斩杀了一万四千多突绝人，他们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怕什么？”
“就是，就是，突绝人算什么啊，他们不过就是一群虫子，我们魏人可是狮虎！”
“唉，菩萨保佑，让上柱国大人早日康复。”
“我估计啊，菩萨可能保不住咱们上柱国，你得拜明王才行。”
“菩萨跟明王一体两面，我拜菩萨就是拜明王啊。”
“那不一样，菩萨低眉，明王怒目，咱们是杀伐之人，拜菩萨没有用。”
这时，几个铠甲花哨的女兵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御姐，看着面前这几个老骑兵，说道：“幼，几位哥哥在聊什么呢？”
她们是娘子军的人，尔朱云烈挑选军户世家的青年女子组成的一支近卫，作战时极为勇勐，悍不畏死，她们的内心比男兵们要单纯的多，因而会轻易地做到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比如毫不犹豫地夺取他人，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那几个人不说话了，全都缄口不言。
因为娘子军还有一个用途就是监查其他人，谁动摇军心了，谁散播谣言了，都会被她们揪出来，然后开始非人的折磨，所有人都怕她们的手段，因而只有一看见她们，就会马上闭嘴，大气都不敢出。
“记住，不要乱说话哦，不然的话，哼哼哼哼。”
几名女兵转身离开，嘴里吟唱着那首葬歌：“越千山，过大江，收我白骨还故乡，踏山河，灭敌酋，魂归忘川骨埋丘。”
他们之间常常有矛盾，唯有听到这首歌时，他们会有一起合唱着。
军帐之中，娘子军中的一名都尉禀告尔朱云烈道：“殿下，现在军中多有流言，以致我军军心动摇，士气涣散，如此，我军已离败日不远。”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尔朱云烈扭了扭身子，对玉涟心说道：“玉儿，看样子，需要加紧征伐了，得趁早击溃突绝人的部队才行啊。”
“云烈姐姐，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领兵作战啊，到时候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该崩开了。”
“一点伤，跟这一仗的胜利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你别逞强。我的心会难受的。”
尔朱云烈一怔，听玉涟心说：“云烈姐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听我说来。”
“嗯。”
玉涟心说完，就掀开帐幕出去了，这时候，门口的两名卫兵互相看了一眼，似是确认了什么，而后便一起把手中长矛轻轻立在一旁，抻出腰刀来，撩开帐幕进去了。
尔朱云烈已经睡着，全然不知道有两个人进来，那两人在尔朱云烈眼前晃了晃，确认她真的睡着了，才下定了决心要动手。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赶紧动手，这家伙虽然受伤了，但也是头受伤的勐虎，万万不能大意。”
两人手中腰刀砍下，突然间，从军帐里面杀出一人，正是刚才出去的玉涟心，一步上前，瞬间将两人斩杀。原来，玉涟心在出去之后，就迅速绕过两个帐篷，来到军帐后面，划开一条口子回到了里面，而此举，就是为了给隐藏起来的其他刺客露出一个破绽，让他们暴露自己。
玉涟心稍稍离开，那两人就难奈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来动手，谁知这只是一个计策，玉涟心只一招就干掉了两个刺客，算是为尔朱云烈剪除了一点隐患。
尔朱云烈睁开眼睛，看到玉涟心正在洗手。
“一下就揪出两个内鬼，真有你的。谢谢你咯，玉儿。”
“不过你这军队也真是的，怎么渗透进来这么多人，依我看，内鬼肯定不止这些人，现在的办法，只能是形影不离的保护你。如果你没有受伤的话，我倒是有信心一战击垮突绝人？”
“哦？你怎么击垮？”
“刺杀他们的可汗，阿史那协力。”
“你办得到？”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尔朱惧，是我杀的。”
尔朱云烈的眼神忽然暗澹下去，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呵呵，是我走眼了。虽说尔朱惧那个家伙坏事做尽，他是死有余辜，不过我还是被你吓了一跳诶，那个一夜杀了二百多人的冷血杀手竟然就在我身边，而且她曾经还要杀我。”
“你不怪我？”
“我早就提醒过那家伙不要太高调，可是他不听，招来杀身之祸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我现在倒是对你师父有了很大的兴趣，那该是个武功多么高强的人，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来？”
“先不说这个，如今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姐姐，你有好办法没有？”
“办法自然是有的，突绝人在前，我军疲惫，难以进攻，不过呢，离这里不远的怀朔镇曾经是我治下的军镇，说是我老家也不为过，我们先到那里去，那里的军户们可以为我们补充一些兵员和补给，全军休养两天之后，便向秋散关的突绝人发动总攻。”
与此同时，营外，一匹快马，一个僧人。
“喂，那个和尚，这里是军营重地，你要化缘可来错地方了，快走快走快走！”
玄藏皱着眉头对门口的卫兵喊道：“什么特么化缘的，我有大事要禀告上柱国！”
“你一个穷酸和尚能有什么大事！现在就要打仗了，赶紧滚蛋，否则老子把你当奸细抓起来！”
“嘿！我有生死攸关的大事要告诉上柱国，耽误了军情，你们可负不起这个责！”
“和尚！你端的太嚣张！”
“你们上柱国身边是不是有个怜玉姑娘啊？告诉你，佛爷我可是怜玉姑娘的老朋友，你们不让我进去也行，那把她叫出来，我跟她说。”
卫兵面面相觑，低声合计着：“这货认识怜玉姑娘啊。”
“玉姑娘可是咱们上柱国身边的宠儿，出则同席，归则同寝，我感觉啊，上柱国已经要把她当亲妹妹了。”
“依我看，上柱国对玉姑娘感情可不是简单的主仆或者是姐妹情，那种情很特殊，你不觉得吗？她们俩个的相处状态，即便是亲姐妹在一起，也不免有些太甜蜜了吧。”
“现在怎么办？让他进去？还是通禀一声？”
“这样，你看着他，我去通禀一声，如果他说的是假话，就把他整死。”
军帐外，卫兵来报：“上柱国，玉姑娘，营外有一个穿着破袈裟，头发像鸟窝的和尚求见，说是有大事要禀告。”
“和尚？”
玉涟心挑眉道：“姐姐，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
“那家伙叫玄藏，虽然嘻嘻哈哈，有点不正经，但确实是个值得相信的伙伴，算是我的一位朋友吧。”
“哦，那让他进来。”
玄藏进了军帐，见到玉涟心和尔朱云烈，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说道：“上柱国，皇帝已经下旨，召集全国的地方豪强，带领部曲前来堵住你的归路，你，已经被困在北方，回不去了。”
“什么！”
玉涟心瞪大了眼睛，问玄藏道：“玄藏，你说的是真的？”
玄藏道：“千真万确。既然上柱国不知道，那么想必，上柱国留在京城的眼线，已经被除掉了，现在保守估计，前来讨伐上柱国的豪强部曲起码有八万人，他们将会在阳关堵截归来的上柱国，所以，还请上柱国早做决断。”
尔朱云烈斜倚着玉涟心，勉强坐起来，看向玄藏，见他眼神真切，便长舒一口气，对他说道：“谢谢你了，只是，我军只有九千人不到，还有很多伤员，我是想先去怀朔镇休养补给，而后再图攻伐。”
“上柱国，如果您相信贫僧，贫僧愿为上柱国护法，而玉姑娘，可先前往突绝人大营，刺杀阿史那协力。”
玉涟心听罢，对尔朱云烈说道：“姐姐，他可以相信，他的武功也不低，可以保护好姐姐，玉儿这便动身，尽早解决眼前的敌人。”
“诶，玉儿，你孤身一人，深入龙潭虎穴，叫我如何放心啊？”
“姐姐莫要担心。”
玄藏也说道：“上柱国，这个家伙，那可是个当杀手的好苗子，别人潜入，都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她潜入，好家伙，只要把人全杀了就是一场完美的潜入。您相信她，完全没有问题。”
玉涟心回怼他说：“你能不能不要拿这个家伙来称呼我！”
“略略略略略。”
尔朱云烈看着活泼的两人，噗嗤一下乐了出来，那是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
“如果我的过往，也有这样的欢声笑语，那我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