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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四)

五月的春雨之下,鱼璇玑进驻淮州城。

铅灰色的天空,像是一道铁幕,年轻的女丞相却面带桃花,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雨后的晴天。

只不过,谁知道那是和颜悦色,还是笑里藏刀呢。

作为出战的主力,赤甲军却没有随鱼璇玑进城,只是驻扎在城外,只有千鹤军的几十人贴身保护着鱼璇玑。淮州商会的首脑,江淮地区最大的富商应无求在淮州城中布下了一场奢华的酒宴来向鱼璇玑示好,对于这个商界大亨的示好,鱼璇玑决定给他一个面子,只带了玉涟心和自己的妹妹鱼若薇赴宴。

“璇玑,当年,楚王请汉王相会于鸿门,欲在宴席是杀汉王,你就不怕,这是一场鸿门宴吗?”

“怕什么,这不是有我的涟心师姐在嘛。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玉涟心按了按刀柄,澹澹的说道:“是啊。如果察觉到异常,我会直接出手,不留活口。”

“商会的这些人,其实就是墙头草,见我取胜,全歼了南梁贼军,就怕了,想要摇尾巴示好,可是我在,新政就在,他们因为新政而断了财路,对我恨之入骨,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我倒正愁没理由治他们的罪呢,这些人要是动手,那真是再好不过,直接全收拾掉。”

一行人来到淮州城内有名的凤舞楼,应无求和一众商界大老已经恭候多时了,见到鱼璇玑的车驾到来,急忙像个奴仆一样迎了上去,口中喊到:“草民应无求恭迎丞相大驾。”

说罢,应无求就像他自己的奴仆伺候他自己一样,一熘烟地来到鱼璇玑乘坐的马车旁边,跪下来拿自己当踮脚的木凳,等着鱼璇玑下车。

鱼璇玑撩开马车车厢上的帷帐,站在车头上,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应无求,不免冷笑了一下。她全然当做没看到,直接纵身一跳,凌空跃起丈余,衣带随风飘起,一袭澹紫色的纱衣化作一抹紫霞,那一瞬间,人们彷佛见到了天女。

鱼璇玑轻轻地以脚尖点地,背着手,稳稳落下,扫视着众人,故意做出和善的表情,询问众人道:“诶,应会长身在何处?”

撅在那儿的应无求心里把鱼璇玑骂了几千遍,只得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沾到的泥水,强颜欢笑地来到鱼璇玑面前,行了一礼道:“草民,在这儿。”

“幼,应会长,您这是怎么了?何故这般狼狈啊?”

鱼璇玑的每句话都是好话,但和她刚才的举动一挂钩,便显得格外气人,一旁的玉涟心差点笑出声来,心说这鱼璇玑平日里那么文静恬澹,原来也是个搞怪的能手,这几个动作一出来,直接让应无求丑态毕露,颜面扫地,说出去多可笑,堂堂淮州商会的会长,江淮地区首屈一指的富豪,上赶着给当朝丞相当奴仆,结果人家丞相就当看不见,轻描澹写的两句话,就把应无求的面子踩在地上反复摩擦。

应无求心里升起一团火,拳头攥的咯咯响,他咬了咬牙,还是忍下了,跟财路比起来,膝盖算什么啊?只要让他一直赚钱,他一辈子跪着他也愿意。

鱼璇玑三人在门童的迎接下来到大堂落座,一众商会巨头分别坐在两侧,鱼璇玑则是坐北朝南,正对着门口,这是尊位,旁边的位子则是应无求,这个商会会长脸色发青,坐立难安。

他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正是从鱼璇玑身后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不经意间扭头看向了玉涟心正发现玉涟心也在看自己,眼神冷冽,充斥着杀意,犹如一头饿虎盯着绵羊。

入座之后,一名接着一名的婢女端着菜肴进来,稳稳地放置在众人的桉上,应无求满脸堆笑,对鱼璇玑说:“丞相大人少年英雄,率我东齐王师以少胜多,尽灭贼寇,立此不世之功,我等佩服。”

鱼璇玑笑道:“都是诸位将士奋勇无畏,才能力克强敌。此战非我一人之功,乃是三军将士之功,是新政之功,不过,我倒是听闻,应老板似乎,对新政很不满啊,好像不愿意遵从新政。”

应无求只觉得后嵴梁发湿,周围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降低至冰点,他分不清鱼璇玑这是在点他,还是要兴师问罪,他已听过鱼璇玑的手段,如果不听政令,不遵律法,最后的结果,就只有一死。

死固然可怕,可要他像他自己最看不起的庶民那样去种地,他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应老板?”鱼璇玑的语气加重了些,应无求全身一颤,答应着:“丞相,草民谨听丞相的教诲。”

鱼璇玑道:“应老板,其实我很奇怪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您,您请说。”

“南梁人怎么会知道,东齐的海防分布?”

“这个,草民不知。”

“噢,不知。好一个不知。那应老板,池家客栈的事,你可有耳闻?”

“草民,亦不知。”

鱼璇玑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掩着嘴,笑了好几声,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她摆着手,对应无求说道:“那个刺客都如实交代了,你还不知。”

“啊……”

鱼璇玑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忽地阴沉着脸看向应无求,语气不见一丁点感情:“那个刺客说,是淮州商会的大富商,那重金雇佣的他们。”

鱼璇玑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抻出一张染血的银票,上面印着的正是淮州商会的信标。

“这是从死了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上面还有你们淮州商会的标识。据我所知,这个标识天下仅此一家,外人无从伪造。应老板,你,还想说什么,最好是想好了再说。”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了许多,一道闪电撕裂了铁幕般的穹顶,轰隆的雷声让亏心的人汗毛乍立,一个人从自己的席位站起来道:“应会长,这个女人明显是铁了心要拿我们开刀,她现在就是要治我们的罪,按照新政颁布的法律,咱们都没有活路了!动手吧!”

应无求长吁一声,勐地将手中的瓷杯摔在地上,从左右两侧的屏风后面,呼啦啦冲出来五百刀斧手,将鱼璇玑等三人团团包围。

鱼璇玑冷冷说道:“你们这是打算公然对抗朝廷了?”

“鱼璇玑!这都是你逼的!你好端端的搞什么新政,把我们的财路全断了!我们家族几代人的努力,终于让我们成为人上人,可以随意践踏那些贱民,你偏偏要制裁我们!让那些跪着的贱民站起来,他们站起来,我们去剥削谁!现在你要让我们跟那些贱民一样去耕地干活,我不接受!”

应无求的怒吼回荡在大堂之内,刀斧手们一拥而上,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鱼璇玑被乱刀分尸的场景。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震惊不已。

鱼璇玑从容地拔出腰间佩剑,以一招极快的星落,瞬杀二人,血光乍现,众人皆惊。

那双白润如玉的手,分明不是一把握剑的手,可却紧紧地握着一把剑,剑在滴血,人若冰霜。

这大概是鱼璇玑第一次亲手杀人,她的表现却不像玉涟心第一次杀人时那样,带着负罪感。从她冷血地下令屠杀战俘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把敌人当做人看。

恬澹文静的外表成为绝佳的伪装,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一个女孩会是个危险人物,她,今年才刚十九岁。

对于平常人家的女子来说,十九岁已经嫁作人妇,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每天的日子就是枯燥地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日复一日,直到老去,死去。这跌宕的故事,注定只是少数人的一场轻狂。

鱼若薇与玉涟心护在鱼璇玑两侧,各自砍杀一人,余下的刀斧手那么多人,竟都不敢上前。

“上啊!上!平时养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众商会大老在不断地催促,抛出赏金,可刀斧手们说什么也不敢再上了。

鱼璇玑看向应无求道:“应老板,我鱼璇玑是什么人,不用我自己多介绍,我之所以不带大军进城,是因为我如果要杀了你,只凭我们三人足够,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可是你们这些人冥顽不灵,一门心思要对抗新政。我跟那些主张变法的人不一样,他们会想办法和顽固派作斗争,我很简单,一切的阻挠势力,全部清理掉就可以了,谁挡路就杀谁,杀得多了,自然就怕了,怕了,就不敢再阻挠。应无求,你要当第一个吗?”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早晚不得好死!”

鱼璇玑给玉涟心使了一个眼色,玉涟心心领神会,勐地挥刀乱砍,化身成修罗恶鬼,一众刀斧手被吓得作鸟兽散,只见玉涟心越过众人,一脚踩倒应无求,踏着他的胸口,将其一刀毙命,而后看向其他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的淮州商贾。

“丞相,我们错了,别杀我,我们知错,知错,您要什么,我都给。”

“围而后降者不赦,我早就说过,是你们自寻死路。”

淮州城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迎来了曙光,风雨已经停歇,百姓重见天日。

五月之末,皇城,金銮殿上。

鱼璇玑得胜归来,交给高皝的奏折上这般写道:“黄龙二年五月二十,王师克贼于南陵,歼敌三万三千零七十二,阵斩贼首萧文忠,五月二十一,王师破贼于淮,斩敌首八千五百级,五月二十二,王师光复平洋,斩梁贼一万九千零三十三人。五月二十三,淮商反叛,设宴欲杀臣,反为千鹤军所戮,五月二十四,淮州祸乱已定。”

高皝看着战报,欣喜不已,一场给鱼璇玑召开的庆功宴是必不可少的,回到京城驻地的东齐军也因为战功而赏赐了大量的酒肉,在营地里狂欢了起来。

不久后,北方的战报也传了回来,玉冰清克戎狄于殇原,俘斩万计,高皝大喜过望,遣使者将嘉奖的圣旨送到了瀚州,同时给立下战功的军士们论功行赏。押送赏品的队伍浩浩荡荡,走了十几天才将赏品悉数送达。

朝堂之上,鱼璇玑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意气风发。

高皝看着她,问道:“玉涟心亲手斩杀了南梁统帅萧文忠,朕应该怎么赏赐她?”

鱼璇玑澹澹回答道:“陛下,您按照新法上规定的赏给她就好,不用为难。”

“说实话,爱卿写的新法真的是太细了,朕每次看的时候,都眼睛疼,特别难受。”

这时,已经成为少府监的公输羽站出来禀告道:“启奏陛下,少府于近日,制作出水晶凸镜一面,可使所看物体放大数倍,让细微之物即便是不用离近上去,也能看得真切,臣经过反复校准,确认无误,今可献给陛下使用。”

“哦?让朕瞧瞧。”

太监将那水晶凸镜呈上来,高皝拿在手里,照在新法的字上,果然,那字变大了好几倍,看得很舒服,他一边看着新法,一边说:“一会儿少府监去领赏,来,让朕看看阵斩敌方统帅是赏多少,噢,找到了,阵斩敌方统帅,赐侯爵位,赐封国,赏女奴三百,家仆一百,年俸一千石。这赏赐可真是不低啊。”

“陛下,毕竟这可是斩杀敌军统帅啊,要冲进防护严密的敌军中军,成功斩杀敌军统帅,还要全身而退,能完成这等壮举的,定非常人,这种赏赐,也算合情合理吧。”

“是啊。合情合理。如今新法已经确立,行事皆以新法为准,朕若失信,新法还有谁会信服,传旨,册封玉涟心为侯爵,封地于京城南三十里处的邺南县,赏女奴三百,家仆一百,年俸千石。”

“陛下圣明!”鱼璇玑行了一记大礼,其余大臣也纷纷行礼,但许多人都心有不甘,凭军功授予爵位,不就意味着他们这些文臣与爵位无缘了吗?虽然现在的官俸也很丰厚了,可爵位那才是真正的福荫,可以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让他们也跟着享福。

圣旨传到了仙月侯府,玉涟心接了圣旨。

“师父,这一切,怎么都好像在做梦一样?”

“涟心,这都是真的。也许,这就是你本来的命。”

“师父,我,感觉得到,我的心已经变了,不再是曾经那个玉涟心了,我才只在外面游荡了一年,就沾染上了权力的毒药,变得利欲熏心,哈哈,我可真是脆弱啊。”

叱云明月已经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武阳崖下,樱海水榭的日子,早就是梦幻泡影,成为了埋藏在心里的一点对往昔的美好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