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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七)

六月的雨,黏连成线,圈圈圆圆的涟漪不断的交织,让本该如一面古镜似的池水碎出了粼粼水纹。庭院中的那两只鹤,很自觉地站在房檐底下,时不时唳鸣两声。

自从淮州之战结束后,叱云明月就一直在仙月侯府里不曾出门,眼神渐渐空洞了下去,她的头发又白了几根,只是还没察觉得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扎枪时的手,都有些抖了。

老了吗?

人可以死,但是这枪,不能亡。

剑法已经给了徒弟们,枪法,找个时间也给了吧,这东西就这样带进棺材里,可惜了。

叱云明月寂寞地看向庭院,无聊地用手撩动着头发,身后风临晚徐徐走来,将一件素白的披风盖在叱云明月肩膀上,叱云明月个子太高,她即便身高有七尺半,也不得不踮起脚,才能够到叱云明月的肩膀。

“师父,下雨天寒,小心着凉。”

叱云明月回眸,看见了面容清冷的风临晚,她转过身来,捧着风临晚雪白的脸,有些哀怨的说:“临晚,可惜你不是练武之才,不然,这枪法定要传授给你。”

“师父,你是在想涟心了吗?”

风临晚一语中的,叱云明月扶着额头说道:“自从淮州一战过后,她封了侯爵,有了封地,自己有了事业,我应该为她高兴才对,可见不到她了,心里又空落落的。这丫头我从小把她带大,她就和我亲女儿是一样的,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有了自己该做的事,我一边觉得我没有辜负了她那惨死的父母,一边又舍不得她离开我。我很清楚,这些徒弟们最后都会像长好了羽毛的雄鹰,一个个离我而去,去追寻他们自己的理想,翱翔在苍穹之上。”

“我也许早就该习惯寂寞。”

叱云明月看向风临晚,说道:“虽然知道你习不了武,但作为我的徒弟,我应该让你看一次,这套龙游之枪!”

“看好了!”

叱云明月从屋中的兵器架上取下了银雪照玉枪,那杆寒铁锻造出来的巧夺天工的长枪,全身都散着冰雪一样的寒气,一丈二尺长的枪,是绝佳的兵器,是斗战的王者,无论是马上还是步战,无论是战场还是江湖,都没有一样兵器可以比得过它。

风临晚看向叱云明月刺出的一枪,那一瞬之间,似乎时间凝固了,枪头从屋中刺到了外面,落下的雨水被枪尖撞碎,银白色的缨子在雨中划出了一个弧。那枪尖在半空中画成了圆,在空中组成无数个圆圈,像是雨水在池中撞出来的涟漪。

她看得真切,那一瞬之间,叱云明月已经刺出了三枪,那三枪之间,连着无数个圆圈,她的手太快了,简直就是武神的手在扎枪,她的快,让上面的枪影还未消失,枪头就从下面扎了出来。枪头画出来的圆圈,每一个点都是潜藏的出枪位置,而正面对着叱云明月的人,只会看见无数个枪影,无从分辨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枪头,从而无从防备。

紧接着,又看到叱云明月展示出了回马枪和单杀手,风临晚眼睛瞪圆了,将叱云明月的每一个动作都牢牢地刻在了脑子里,她不想就那么放弃,师姐妹们都是武功高强的高手,自己,不甘心就这样做一名琴师。

叱云明月收了枪,看向风临晚,道:“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

“枪法,我给了,得多少,在你。”

“师父,徒儿资质太差。”

“得多少,在你。为师不强求你她们一样。”

后来的几天,叱云明月没有歇着,她将自己对枪术,剑术,刀术的理解,都写成了册子,上面这样写道:“我虽以剑术纵横江湖二十余载,武林之人皆以仙子之名谬赞于我,但我还是要说,枪乃诸器之王,诸器遇枪立败。用降枪式破棍,即把枪根扯起遮头,枪尖拖地遮脚,枪身遮住自己身体,棍无论怎么横扫,都慢,都可以用枪的各个部位拦截的同时枪头伤人,棍只有一个入射角,就是枪前手,但是没有尖锋,枪仍旧可以提起凤点头伤人。左右插花式可以破盾牌,既连续的插盾牌的左右两边。枪质重硬,连续刺盾牌左右两边,盾牌就会翻开,无法遮蔽,枪即刺入伤人。对打法破剑,破叉,破铲,破双刀,破短刀。对打法类似棍术一样,用力左右或者斜抽打,剑轻软,架不住,叉铲头重,对打起来速度跟不上,双刀和短刀也同样架不住抽打。勾扑法破鞭,破锏,用勾脚扑头的方法和鞭锏打,鞭锏硬但是短而身重,防御上下是鞭锏的弱项,先枪头勾划他的双腿,再用扑打的方法打头顶即可破鞭锏。虚串破大刀,破戟,大刀和戟都是头重的武器,用虚假的枪圈迷惑他们,候机发枪,大刀和戟会格挡不及,因为头重,回防慢。人们没有见过真正的枪法,所以痴迷于其他武器,一看到真正的枪法,就可以视其他武器为儿戏了。不知道的人说:“血战的时候短兵器好用。”难道敌人在二丈之内,不叫血战吗?真正的枪术高手杀人,敌人没有能够进到一丈的,要短的武器干嘛啊,只有劫营巷战的时候,需要藏武器,才用刀鞭棒罢了。至于弓弩和火枪,发射都在二十步外,用盾牌就可以防御,大炮打不打中你,那是天意,这些都比枪长,也不是什么需要畏惧的。”

“千鹤派所仰仗之流星十剑,实乃投机取巧之术,每日挥剑五百次,连续修习四月,即有小成,与人持械相斗于街头可无败矣,然难敌长枪。而今诸游侠喜刀剑而轻长枪,无他,枪难藏也。”

“师父,师父,天晚了,您还不休息吗?”

风临晚提着一盏灯过来,给叱云明月加了些亮光,又拿过墨块,在一旁安静地研磨起来。

叱云明月道:“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像写点东西,一写起来就收不住,一下子写了这么多。临晚,你早些去睡吧,我还得一会儿才歇息。”

“师父,那我就去睡了。”

“嗯,去吧。”

叱云明月按了按太阳穴,又揉了揉眼睛,把纸上的最后一行字写完,才吹灭了灯,上榻睡觉。

远在封地的玉涟心,在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偌大的邺南侯府,到了晚上竟是这般空荡,叫人心里难安,皇帝赐予的婢女家丁们人家也得休息,玉涟心不愿意麻烦他们,自己就将就着眯了一晚上,谁成想一个炸雷下来,就又把她惊醒了。不知是杀人太多了还是怎样,她醒了之后,眼前总会浮现出自己杀死应如是的场景,那种残酷的画面,一直挥之不去。

“可恶啊,难道是因为我杀人太多,心里有愧吗?怎么会睡不着呢?”

翌日,风消雨歇,天空放晴,玉涟心起了一个早,骑着匹骏马赶了一个半个多时辰的路,到了京城时,正好是上午。她径直走向仙月侯府,跟回家一样,推门就进,走在院子里,正好瞧见风临晚在摆弄着一条木杆子。

“临晚。”

“涟心!你回来了啊。”

“住在邺南有点不习惯,就回来看看师父。你这是,练功呐?”

“师父她把枪术对我演了一遍,我想学,可是自己实在是不成器,这才扎枪十几下,就感觉喘不上气来,只能放下来歇着。”

“别强求,临晚,你这肺有暗疾,确实影响练武。”

“唉,师父此前也找医生来看过,都说治不了,看样子,我这一生是要与武无缘了。”

玉涟心安慰了风临晚几句之后,就进了后院,径直走向了叱云明月的房间,看见房门没关,就直接走了进去,只见自己的师父正披散着头发,伏在桉上,写着什么,时不时还咬着笔杆,似是苦思冥想。

“师父。我回来了。”

叱云明月头一抬,看见了自己的爱徒,嘴角勾起笑容,说道:“心儿,快过来。”

玉涟心走过去,被叱云明月一把拽到自己怀里,坐在了大腿上,玉涟心的头就那样自然地埋进叱云明月的胸口,她蹭了下,扭过头看向桉上的稿子,问叱云明月说:“师父,您写的这是什么呀?”

“这个啊,算是为师对于武功的一些心得总结吧,我觉得把这些写出来编成册子,让徒弟们没事时翻一翻看一看,这样即便我不在他们身边,他们自己也能在正确的道路上修习着。”

“师父,您,辛苦了。”

“干嘛突然说这个。”

“您看看您现在憔悴的样子,太让心儿心疼了。玉涟心捧着叱云明月的脸,手指插进她颈后的头发中,“师父,如果这世上有不老药,我一定要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它弄到手给师父。”

“傻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人,是没有办法对抗时间的流逝的啊,正如奔腾向东的江水,永不回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我们都一样。心儿,不要去留恋太美的东西,越美的东西,越容易消散。”

玉涟心像只猫咪,蜷缩着撒娇,逗叱云明月开心,她如果没经过这些事,与叱云明月两人的日常应该就是普通人家的母女吧。

手上沾满鲜血,心已被权力之毒侵蚀,唯有心里的最深处的一点净土,留给了叱云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