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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芳岁不我与

淑妃当堂晕倒,乃是大事。昭阳殿的掌事宫女天雪报告上去的时候,君尧兴正在和几位臣子商讨事情,闻言当即搁下折子,连步辇也顾不得乘坐,一路健步如飞赶到内阁,遣散了围拥着的嫔妃,忙问着太医病情如何。

给淑妃诊脉的,乃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副院使余太医。他年纪已长,鬓须皆白,二指搭在庄淑妃腕间,沉吟良久,终有些忐忑。

君尧兴不免着急:“余爱卿的医术,朕信得,只管说来便是。”

余太医闻言,又搭了三指在庄淑妃手腕上探着,渐渐舒展了脸上的褶皱,浮出笑容,起身跪下行了个大礼:“恭喜皇上,淑妃娘娘这是喜脉!”

“果真么?”君尧兴怔忪片刻,随即喜出望外,连连问道,“余爱卿可否确诊?”

余太医此时已经是十分肯定,恭恭敬敬道:“老臣之前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淑妃娘娘有孕方才一月,难以判定,加上淑妃娘娘管理后宫,操心劳神,胎象有些不稳,气血凝滞,老臣怕出错,故又出三指再诊一遍。如此,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淑妃娘娘此胎定是喜脉无误!”

“好!”君尧兴龙颜大悦,抚掌又笑,“好好好,来人,赏!”

裴德文领命,拿了银子来赏赐余太医。

余太医拱拱手:“待老臣开一副安胎之药,日日亲自煎了奉给淑妃娘娘喝,定保此胎安稳!”

君尧兴一挥龙袖:“爱卿只管去办!”便亟不可待掀开帷帐入内,在庄静容脸上印上一吻,手掌抚过小腹位置,笑呵呵道着,“静容,咱们有孩子了,你又为朕立下一功!”

庄静容尚在昏阙中,自然听不见他说的话。君尧兴初尝将要为人父的滋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通透舒爽,喋喋说着柔情蜜语,兴致勃勃。

帷帐外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余太医早就赶回太医院写药方去了,几个昭阳殿的宫女红着脸听皇上说话,觉得前方是更加璀璨的未来,皆兴奋不已。只有天雪很快清醒过来,款款笑道:“今日唠扰各位主子娘娘已久,天色不早,我们主子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就不强留娘娘们了。”

张修容和荣充媛心神不安,只觉得今日淑妃晕倒之事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讪笑着请求留下来照顾庄淑妃。徐贤妃和任妃答应得却是干脆,皆笑了笑道了喜就往外走,只是一个笑得意味深长,一个笑得云淡风轻。白修仪也是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了喜跟着她们离开。

冷晴霜一直走到了门口,才腼腆笑了笑,颇难为情问道:“淑妃娘娘可是肚子里有小孩了?”

天雪疏离笑答:“是,余太医正是这么说的。”

“淑妃娘娘真厉害。”冷晴霜摸摸肚子,像是疑惑孩子是怎么钻到肚子中一样,想了想又作罢,“天雪姐姐,淑妃娘娘肚子里有了小孩子,以后嫔妾还能来看她吗?嫔妾来会不会吓到小孩子?”

这倒点醒了天雪,淑妃有孕,应安心养胎,不再适合管理后宫琐事。遂凝神想了想,福了福身:“有劳贵嫔小主略等一等。”便回转身到内阁中去,不一会走出来喊了几个小宫女,“你们快去把刚才离开的几位主子娘娘请回来,就说皇上有事要商!”

几个小宫女面面相觑,福了福身就赶了出去。

天雪凝神看了下已经自觉坐到大堂角落安静等待的冷晴霜,想了想,笑着走近:“今日真是麻烦贵嫔小主了,眼看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小主肚饥,奴才可以先叫尚食局传些糕点来给小主填填肚子。”

冷晴霜眯着眼睛笑笑:“我不妨事的,只是淑妃娘娘的肚子里添了一张嘴,你可要记得叫尚食局多传一倍饭菜来,不能饿到孩子。”

话刚说完,跟随她的几个人都笑了,关菡语说:“天雪姐姐,你快不要理我们小主了,她对这些完全不懂,一会又要闹笑话了。”

“我哪里说错话了?”冷晴霜瞪了几个人一眼,气鼓鼓道。

洛雯笑答:“小主,若是淑妃娘娘怀了一个龙胎,就要多吃一倍的饭菜,若是一胎多子,该是要吃多少才好呢?”

这句话偈越了,然而听到自家主子能多生几个的话,天雪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看了一眼正掰着手指艰难算着的冷晴霜,那点子疑心也全然消了,也不再停留,只福了福身:“奴才还有事先忙,劳烦贵嫔小主等着了。”

走开几步,顿了顿,听到后面冷晴霜小声的问话:“到底是吃几碗饭才好,你们不要笑了,快说呀……”无奈摇头笑笑,自己竟然和这样毫不懂事的人较真,也罢了,哪怕只是一句随口话,多为主子着想着想都是分内中事,希望主子这一胎万万平安才好。

这边天雪才离开不久,那边刚走的徐贤妃、任妃和白修仪已经回来了。

几人脸色各异,除了任妃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外,徐贤妃和白修仪的脸色都有些变化。不同的是,徐贤妃眼里有些兴奋,庄淑妃怀了胎,虽然迟早会登上那后宫之主的地位,但从今天直到生产那日的期间,掌管后宫之权肯定会易主,而自己,无疑就是那个新主。时间还长,只要她把握得当,没准也能怀上一胎,到时候,中宫之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显然白修仪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浮出忧色,她比较靠拢庄淑妃,从未迎合阿谀过徐贤妃,这样一来,未来是否会安稳如现,全在于今日皇上今日要表的态了……

愁容满面的张修容和荣充媛就没有精力想那么远的事情了,也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今日淑妃晕倒和她们的吵闹有关系,若是有,皇上会不会治她们的罪?若是没有,怎样才能让皇上永远不知道?

“皇上到——”

转过回廊,君尧兴大步走出。

在场所有人全都伏地行礼,山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君尧兴意气风发,随意抬了抬手,坐到了庄淑妃常坐的贵妃椅上。

众人不敢怠慢,回了“谢皇上恩典。”才各回各位。

“今日突发状况,不知众位爱妃可有受到惊吓?”君尧兴脸上带着暖融笑意,斜眼入鬓,声音朗朗。

皇上这样问,在场人自然会答“并无。”谁知,嘴还未张开,君尧兴就朝任妃笑了笑:“朕不在场,你来讲讲当时的情景。”

任妃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声音清淡若风:“嫔妾无状,被当时的情景吓坏了,所幸淑妃娘娘福泽宽厚,并无大碍,嫔妾这才放心,竟没有注意当时的情况,叫皇上笑话。”

她眉眼本就清淡疏朗,柔柔一笑,便如洇开的墨汁,薄如丝,圈圈漾开,使人吸引向往。朱唇抿合,又轻笑一声:“不过嫔妾的掌事宫女向来记事准确,想必能给皇上一个好答案。”

君尧兴也笑:“爱妃这样说,朕定不怪罪,采薇,你来说吧。”

刚松一口气的张修容和荣充媛立时紧张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应声出列的采薇。

采薇容貌并不突出,倒似任妃,但细细看去,越看记得越清楚,竟难以挥去她在脑海中的面容。她大大方方走到厅堂正中,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便开始模仿当时的场景。一字一句,连语气姿态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若是用道屏风隔住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人在对话。

君尧兴脸色越来越沉。

等到采薇讲完,福了福身回到了任妃身边的时候,君尧兴脸上的喜色已经全然褪去。他只瞥了两个瑟瑟发抖的人,张修容和荣充媛便觉有千斤重的金属物压在自己身上,沉沉闷闷,几乎要压断腰肢。再也稳不住,“扑通”跪到地上,连连请罪:“嫔妾并不知道淑妃娘娘怀了身孕,精神头差,也不是存心要和姐姐修容(充媛妹妹)吵起来,还望皇上念着素日里的情分,饶了我们这一遭吧!”

“娘娘分明在最开始就说了自己近日来精神状态不佳,夜间失眠严重!”天雪站在君尧兴身边,有些忿忿指责道。

“是,是嫔妾没有注意到,请皇上恕罪!”张修容掩面而泣,荣充媛跪在一边,脸色苍白,双唇哆嗦着。

“平日里,你们就是这样来给淑妃请安的?若是句句话都没有注意,宫规有何存在意义?”君尧兴沉沉说着,“你们平时在朕面前,一个个都表现得贤惠大方,说着对淑妃的敬重之情,朕只当你们真心爱戴她,还在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常常说着你们的好处,原来你们的真正样子,竟是如此罔视宫规,藐视淑妃么?”

欺君罔上,是多大的罪过?张修容和荣充媛听到了这里,全都瘫软在地上,连哭泣都变成了无声。

徐贤妃起身跪下:“嫔妾无德,没有帮助庄姐姐协理后宫,导致今日局面,恳请皇上责罚!”

君尧兴盯了徐贤妃一会,缓缓揉揉太阳穴:“今日之事,又不是你教唆的她们,你有何罪?起来吧。”

“嫔妾处在高位,不能帮助皇上太后和淑妃娘娘分担,实在内心有愧,皇上若不责罚,嫔妾……内心惶恐不安。”徐贤妃直直跪着道。

君尧兴顿了顿,任妃已经低低笑了声:“皇上何不成全贤妃娘娘的一番心意,如今淑妃娘娘身体金贵,怀着皇室的第一胎,是断断不能再多操劳,不如让贤妃娘娘暂时帮淑妃娘娘分担,也好缓解她心中的不安。”

她一字一句贤妃娘娘,淑妃娘娘,皇上叫得分明规矩,虽是在为贤妃请恩,却难以让贤妃生出感激。

君尧兴看了任妃一眼,眼底情绪不明,转了过来,只道:“张修容、荣充媛二人,身为后宫嫔妃,不能为淑妃分忧,反而使淑妃劳神,朕心难忍,贬张修容为正五品婕妤,荣充媛为从五品容华,即日起搬离未央宫,赐居梨华殿。”

两人知道这惩罚已算是轻的,只贬了她们几个品阶的位分,日后还是有机会慢慢升起。然而终究是难过,多少心血经营毁于一旦,缓缓软了身躯,伏在地上呜咽几声:“嫔妾……谢皇上恩典!”

再转回来,君尧兴看着徐贤妃,终于开口:“贤妃徐氏,在位期间一直以身作则……”

“皇上。”裴德文从殿外飞奔进来,急急打断了君尧兴的话,“启、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