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给出的解释让人云里雾里。
“你可以分析出两条函数曲线，就像这样，看见了吗？”书店柜台上，她用劣质的兰色签字笔刷刷又画了遍图像，更大了些，但还是原来那副一样的风格，胡涂乱抹，线条乱插，圆圈圈相互挤迫，就像每天跑操时的各班队伍。
“看见了。你想说明什么？”杰克坐在一堆《小甘图书》上问。
迪拜将线条相交处的圈圈用更大的圈包住，更乱了。
“这个圈是补给降落的地点。”
社会哥抱起手。“你怎么得出规律的？”
“从八点到现在，补给不停地掉。乔成海在顶层看的。第一发补给落在这个位置——”
她用笔尖点点一个大圆旁的空地，靠近Y轴和原点。
“什么东西？”江民被弄糊涂了。
“这是体育馆。唉，我画的不清楚，你们将就一下。好，这个是八点钟掉的，八点一刻吧。半小时后在这儿——”她勾出体育馆北边的一个椭圆。“——落在大田。之后每隔半小时，就会有补给掉落。分别在这儿，这儿，和这儿。”
笔尖连续勾出几个圆。
“宿舍、后山和行政楼。这边还有，音乐厅和国际部。就在刚才，和我预料的一样，又有补给落在体育馆门口了。现在是十一点五十，还有二十五分钟，下一发补给会降落于大田，我们就要去拿它。”
迪拜像成功解出数学题的学生，不无骄傲地抬起头来，捋开耳边的一抹碎发。江民和同伴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Diao。”杰克叹。
“补给里面有什么？我们要出去拿？外边有疯子乱晃！”二爷抱着热饮说。
“不知道，但肯定都是有用的东西。上一次落在大田的补给箱隔了十多分钟才有人去拿，那些家伙把箱子直接抱走了，好像是郑雷的人。这回我们要抢先一步，二十分钟后就出发，留五分钟赶过去。我们需要补给，特别是药品。外边的伤员需要止痛药什么的，不然晚上鬼哭狼嚎。”
社会哥眉头锁紧了。这就是他一直担心的情况，被团队“绑架”。既然接受了别人慷慨施予的药品，还不肯帮对方干活，这么搞不是他的风格。所以说社会哥才一直不肯加入别的队伍，就怕失去自由。
但有什么办法，谁叫他们运气背，遇上杀人疯子？回想唐楠楠被扎成刺猬的景象，江民就背脊发凉。
“我们几个人去？”江民问。
“凑齐五个人。两个抬箱子，三个警戒。你们愿意你帮忙吧？”迪拜微笑着问。不知怎的，他忽觉新疆女生麦色的笑颜更可怕。这个念头只存在了半秒，就被二爷的话打断了。
“我们能不去吗？外边太危险了，我怕……”
“大不了你不去，孬种。”杰克翻了个白眼。
二爷埋下头，也许哭了。社会哥安慰地拍拍他的羽绒服，发出“啪啪”的闷响，但没有抗议杰克的用词，显然内心深处他也认为罗冠宇太孬了点。
“他俩不去了，我和江民去。”社会哥提议：“你算出的结果，你也去。我们还需要……”
杰克打断了他。“我去。”
“你的脚踝……”
“药是我用的，我去还人情。”她坚持道：“再说，人们不是看到我都怕吗？当警戒正好。”
江民思忖就算不让太妹去，到头还是会跟来。社会哥和他想的一样，点头同意，目光中盈着忧虑。刚才从马路牙子跑到图书馆时就数杰克动作最慢，说实话，带她去说不定反而是连累了图书馆的人。
但迪拜同意了。在简单说明细节后（哪有什么细节，无非是等会行动一致，别掉队之类，感觉就是说给毛遂自荐的杰克听的），她表示要去楼下再找个人一道行动，把他们留在书店里。
江民深呼吸，暗自思考自己毫发无伤返回的可能性。想得心烦，他想找本书看。但这儿的书籍大部分都被迪拜搬了下去，先掏空的是那些参考书，但鸡汤和小说也未能幸免。柜台上倒是有些彩印的杂志，他随便翻了两页，试图用漫画别开注意力。但他从前就不常读它们，脑海中又总浮现血泊人块和刺猬的景象。简直没法坐了。
他把杂志一丢，环视周围同伴。杰克是不愿讲话的、二爷抽抽搭搭、社会哥忙着清理养护铁叉，没一个像有兴趣聊天。
江民从柜台边的座位起身，绕书店散步。柜台侧后方有一个教室那么大的阅览室，曾有次校运会的时候，他们寝室的六人悄悄溜出大田（傻子学校非得学生坐着观看，无聊得要死），跑到这儿玩了一天三国杀。他还记得最后只剩三个人时，当主公的社会哥竟然弄反了忠臣和内奸。二爷被气得半死，又不敢发作，吃晚饭时故意“忘记”给刘盟要鸡蛋，权作报复。
想到这儿，江民不禁莞尔。要是能找到一副牌的话，多少能打发时间，缓减大逃杀带来的心灵震撼和恐惧。
散步也是种舒缓心情的方式，江民继续绕着刚及腰高的书架走，寻找曾经丢在这儿的回忆。空荡荡的书架好似迎接学期结束，泛黄的套卷散落一地。江民踩着它们，慢慢踱到窗边。图书海报把大部分玻璃遮住了，还有书架挡着。但霍萌想办法搬开两处较小的书架，拉开窗户，手持弓箭警戒。
刚才宣布计划时她可不在。中英混血儿此刻正用她碧绿的眸子扫视五十码外的学校林荫道，箭已上弦。
“霍萌。”他唤。
女孩眉头一松，叹了口气。把身子送出窗外仰望天空。
“你听见我们刚才在谈什么吗？”
“……”
“霍萌？”
她收身回屋。“你们要去大田找补给，和郑雷打一架，然后拖着断掉胳膊腿回来。”
“什么？”
“郑雷在那边。”她指了指食堂的方向。“看见了吗？上面蹲着个人，和那个乔成海一样在寻找补给的踪迹。你们顶多有五分钟的时间提前抵达大田，但是他会发现你们。从食堂到这儿需要多久呢？两分钟都不到，跑的话一分钟。你们会被截住。”
江民感觉双腿发软。他顺霍萌所指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确实有个人影。
“可……”他拒绝相信，但女孩说的没错，就像数学考试后对答案，你的答案错了。你想尽办法去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也是徒劳无功。
“我们可以和他们谈谈。”他喃喃道。
这是句蠢话，但霍萌没啥表示。她只是非常西化地耸耸肩，嘟起嘴巴。“唔……那样的话，我会很怀恋你，嗯，你们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江民把头伸出窗外，眺望食堂方向。今天依旧乌云密布，萧风瑟瑟。他被风沙迷了眼，看不清两三百米开外的食堂还有什么东西。一层部分被树冠挡住，刚才十一点的广播没说那儿有死人，但江民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一点的准时广播里。
“咱们可以去拿体育馆门口的补给。”霍萌凑到他身边，看向相反的方向。“体育馆那么大的地方，如果人多的话肯定很吵。但我们一直没听见那儿有动静，对吧？那里面的人不多，我们能拿走补给。”
江民为她的话怔住。他侧头看着这混血女孩，其深棕色双马尾在寒风挑动下拂过他的脸。霍萌哪来的这种超能力？她过去不过是个英语课代表，会下国际象棋罢了。怎么现在……
“后山有动静。”她说：“占领科技艺术馆的人可能从后山过来，我们得小心。”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是千里眼。”
霍萌侧头与他对视，微微一笑。“脑袋两边是什么呀？”
“啥？”
“这个。”女孩捏了把他的耳朵，冰凉凉。“靠听的呀。这些风有时从后山吹来，有时从体育馆。那些人说的话也就跟着风来了。如果你仔细听，沉思冥想，你也能做到，没什么难的。”
江民眨眨眼。
“千里耳。”他叹，目光从霍萌碧玺般的眼眸移到其手握的箭上。“我以为你是视力好才选弓箭的……等等，你视力好像也不差。”
霍萌忽地瞪大眼睛，把他吓了一跳。
“哈哈。”女孩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还不小。江民越发觉得自己过去压根不了解班里的部分同学。平日玩炉石用牧师碾压对手的二爷遇到危机这么懦弱、社会哥真的能独当一面，保护朋友、杰克也有受伤行动不便的时候、霍萌的感官原来如此灵敏。他回头看了眼同伴们，思索着他们是否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嘟。”
熟悉的提示声。江民循声看去，但见霍萌单手拿着部手机点碰。手机，对了。昨天晚上这女孩的手机白光直到睡觉时还亮着。
“还有电？”
“有呀，诺基亚呢。”她说着，拿手机往他额头敲了一下。“啪啦啦，碎啦！”
江民笑笑，和她相处多少缓解了内心的焦虑。“有信号吗？”
“这倒没有，我猜学校里都没有。”
“唉……到底怎么搞的？难不成JC和WJ都被他们控制了吗？”
“也许我们在梦里。”
“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哦。”霍萌的笑容下有道不清的奇光闪烁。“真的有可能在做梦。反正都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如好好玩玩。”
江民沉下脸。“这不好玩，霍萌。”
“哈，我不是说真的去玩啦，但我们总得活下去？对吧？Trytosurvivesomehow.”
他叹了口气，手撑窗楣，远望学校外层层叠叠的小高层群。“外边的世界怎么样了？爸妈还有认识的朋友又在哪儿？我简直不敢想这里边的事被外界知道，会产生多大的轰动。你也看见那些死人了，就像电影一样。真的就像……梦。”
“所以好好把这个梦做下去呗。”霍萌拍拍他的肩膀，力道轻得多。
是啊。
「我必须活下去」
江民的目光从校外转到大田。啊，拿补给。这简直是自杀行为。刚才还觉得没事，听霍萌一席话他才意识到这趟任务有多危险。
“等下怎么办？你说的没错，我们没法在不被郑雷发现的情况下拿到补给……”
“所以我们需要谈谈。”一个闷闷的嗓音说。不知什么时候，社会哥走到了他们身后。“我们去找令书艺，她是这儿管事的。”
“刚才的你全听见了？”
“书店不大。好了，江民。我觉得拿补给这件事还得再商量。”
江民对这个主意再赞成不过。他们俩给大伙说明了情况，然后去一楼找图书馆管事的。二楼空地里的伤员们习惯了新来客的存在，投来渴盼的眼神，渴求帮助。但没人说话。
楼梯间里，他们撞见正领着刘海男上楼的迪拜。他们简单说了说情况，迪拜一点也不惊讶。
“我知道郑雷会有动作呀，所以说警戒的人中有一个要负责引开注意力。”她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堆亮闪闪的小玩意，定睛一看，竟是飞镖。
“你们哪来这么多奇怪的武器？”江民感叹。
新疆女孩笑了。“你说我的武器奇怪？你拿的又是什么？铁扇子吗？我跟你说，飞镖用处可大了。我以前玩过，那朋克老头要我们设计武器时我正好想到这个。你看，现在风向正好，我守在医务室旁边的小高地上。如果郑雷的人不知好歹敢过来，我的飞镖足够把他们吓昏死过去。”
江民不置可否。
“这不保险。”社会哥表示：“起码再派五个人出来牵制郑雷。搜集补给是非常重要的事，你们却不重视。”
“哪里，我们很重视呀。”迪拜转向刘海男。“是不是，赵德宇？”
“啊，是的，不错。”赵德宇咳嗽两声，眼睛不敢正视他们。
“我们还是要和令书艺谈谈。”
“噢，行嘛。”迪拜说：“反正赵德宇也觉得女朋友该一块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