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雷团的出逃者被请进宿舍。
他们疲惫不堪，刚进大门就瘫倒在地，怎么拉都起不来。宿舍楼的原住民像见了瘟神似的躲开，聚在楼梯口和楼道口警惕又担忧地彼此窃窃私语。搬水的工作被暂时放下了，宿舍楼的臭气灌入新的成分，简直不让人呼吸。江民等人站在门外吞吸珍贵的新鲜空气，打量新来的可怜人。
他们共有三人，两女一男。之前呼救的那个勉强保持背靠门框的坐姿，双手如干枯树枝垂在身侧，沾满深浅不一的血迹，披肩长发末尾也沾染猩红浓液，似杰克的头发。那男的瘦瘦小小，戴眼睛，半死不活地横卧吴子锦脚旁。另外一个女生身材苗条，短发一边长一边短，捂着腹部蜷缩成团。
邹老师让同学帮着抬伤员到房间里去，拿上他们的武器，继续搬运水桶。管事人忙前忙后，江民们被暂时遗忘。
“军狼队？”江民想起后山上的那一幕。这么说来，虹景松和陈徙南所在的军狼小分队袭击了郑雷。项小武在盘算什么？
“科技艺术馆没有多少食物，项小武肯定饿得前胸贴肚皮。”霍萌说，双手挤脸。“想象一下吧，他扁得像纸片人儿，就像这样，呼噜噜……”
“霍萌，别老开玩笑。”社会哥提醒。你是没见过她认真的样子。江民思忖。
“可项小武不是进了排名吗？为什么还要去掠夺补给？”杰克问：“那货要不是和变态袁敬白一样杀戮成性，要不就是NC。”
社会哥沉吟片刻，道：“只有一人入榜，补给不够。此外，项小武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持人气。”
“人气？”
“为什么我们入榜了，仔细想想。我是因为杀掉袁敬白，还有这身装束；袁敬白还有张舒然都是变态杀人魔，总在杀戮，人们喜欢看；咱们的班主任和那个沙月朗为什么入榜我不知道，但肯定都不容易。”
江民觉得有道理，忽地想到自己和霍萌上榜的原因，脸庞一阵烧热。“所以说项小武必须靠杀戮来维持人气？为什么他不找个，咳，你们懂的嘛，增加人气的方法很多。”
社会哥露出神秘的微笑。
“别这样看我，我说的是事实啊。再说——”江民皱起眉毛。“——你们怎么看排名这件事？你说得像有观众在看我们一样。”
杰克无奈嗤笑。“你还听不出来？这TM就是场真人秀，或者别的啥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这排名是怎么搞出来的？”
霍萌一听，仰望天空，挥手朝看不见的观众打招呼。“嘿，你们，看过来——”
她竖起中指。
“——笨蛋。才不让你们看。”说罢，混血儿就缩进门厅的遮蔽下，躲在江民身后。这段小插曲稍稍调剂了气氛，但没法解决问题。项小武的真实动机不得而知，也就意味着没法猜测其下一步行动。八栋离食堂不过五分钟路程，就凭这儿的同学，被军狼队袭击就是场屠杀。
宿舍楼的领导者清楚当前处境。话唠关秋中把吴子锦形容成豆腐脑，但后者其实称不上笨，影响判断力的是其优柔寡断的性格。这点连不善交际的江民都看出来了。
邹老师把他们重新喊到办公室里，背书姐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关秋中。不出所料，他说个没完，朝老师抱怨放进郑雷的人就是个错误。
“……我觉得真的不应该这么做，邹老师。我一向尊敬您，也尊敬您的决定。但这回真的不该这么做。他们是郑雷的人，就算满身血污，那也可能是诡计啊什么的。我们上回没答应郑雷的条件，现在他可能想攻打我们了。这是有可能的，老师。我做过假设，合情合理的假设。你看，郑雷这个人本来就品行不端，做事情狠心得很，有冲动。如果他想通过间谍来占领我们这儿，我是毫不惊讶的……”
杰克翻了个白眼，一把揪住话唠的胳膊，像二人冰上芭蕾回旋似地使之转了个圈。关秋中一脸懵逼地朝几人眨眼。
“谈正事。”她说：“麻烦别说了。”
关秋中脸庞闪过一丝恼怒，尔又压下，抱起双臂让到旁边。吴子锦见人来齐，把门一关，外头的低沸人声如盖上锅盖的汤锅消失不见。
邹老师的视线自桌面本子上抬起。
“同学们，我把你们找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伙伴们不安地交换眼神。
“你们都入榜了，会得到很多补给。我们宿舍楼的条件会得到改善。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清早，我希望组织一些同学外出，寻找落单的老师学生，帮他们暖暖身子，一起挺过这段非常时期。”
江民不敢相信。搞什么？又来？
“你们……”
杰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邹老师。“你在想什么？又派人出去送死？”
“嘿，注意礼貌。”吴子锦警告。
杰克向后看去。“礼貌？还顾得了什么礼貌？你们都是猪脑壳……”
“同学，先别激动。老师首先考虑的肯定是学生的安全。”邹老师接着说：“这回派出去的是你们五人中的四位。我……”
“啥？”
“什么？”
“咳。”
“老师，我知道我话很多，但是我不得不说两句。这个决定真的不对，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邹老师站了起来，摆手让关秋中闭嘴。但杰克才不听她的，转身就走。吴子锦想拦，被她一掌打开。这下可点燃了导火索，两人丢掉武器扭打在一块，房间里吵得像煎锅。其他人花了老大力气才把他俩分开。
“滚，滚出去！”吴子锦骂道，满脸气得通红。
杰克捡起铁球棍，威胁性地举高。社会哥和江民拼了老命才让她冷静下来。吴子锦被关秋中拉到旁边，气氛剑拔弩张，和新团体的关系再一次崩裂了。上次是因为江民，这回太妹惹事。他们队伍到哪儿都不受欢迎。
社会哥试图弥补裂痕。“这件事还可以再商量。”他说：“我们今晚考虑考虑。”
“刘盟，你这蠢货。”
社会哥一瞪，把杰克的怒气瞪了回去。这还是几个月来江民头一回见刘盟使出如此凶巴巴的眼神。话没法谈，他们草草离开办公室，刚出门就瞧见一堆看热闹的，见陌生队伍脸色阴沉地走出，纷纷让道。
又给搞砸了。江民不禁叹息。感觉无数双不善的眼凝视自己。
社会哥带杰克到楼上冷静，江民和霍萌留在下面。虽然与宿舍区的闹僵关系，好在有人陪伴，对他多少算个安慰。
他俩走出玻璃门，坐在宿舍楼前的亭子里休息。学生们像勤劳的蚂蚁来回搬运水桶，行车道上的方形桶子比之前少了，但仍有十来桶。足有三个游泳池那么大的帆布降落伞盖住半面七号宿舍楼。数量如此巨大的补给降落，他们竟然没听见。
“奇怪，我不记得有动静。”他指着帆布说。
“当时杨佳音在广播吧。”霍萌应：“嘿，咱俩是第一第二诶，你说会得什么样的补给？”
“离开这儿的车票。”
“我希望是高科技弓箭，能射各种箭的。火焰箭啦、爆炸箭啦、烟雾箭啦、都好诶。”
“漫威的鹰眼？”
“你懂我！”她狠狠拍了下江民的肩膀。能拉弓的女孩手劲果然大，他差点叫出声。这份疼痛让他联想到许多不好的回忆。
仰面朝天的鲍路明。
“霍萌。”
“嗯哼？”
“杀人是什么感觉。”
没有回音。江民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他甚至快忘记那白框眼镜的惨状了。可一旦想起，这份记忆就像石头般卡在喉管中，非得得到答案不可。
搬水的同学来来往往，偶有闲的盯着他们看。江民心愈发地沉，不敢去瞧女孩的脸，不安节节升高。要不说“就当没问”吧？避开雷区……
“他不该说那种话。他活该。”
霍萌的嗓音变得很轻，宛如念祷咒语。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让他闭嘴。反正只是梦，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梦？”
“是呀。不过是梦而已啦。”
江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不不不，霍萌，我有点晕了。你以为这只是个梦吗？”
“是呀。放心啦，江民，我有经验的，别怕。”
“你如果——不，你如果在梦里死掉，会怎么样？”
“你就真的死啦。”
“那你……”
“但别人不是呀。他们死了就死了，反正不是活人嘛。”霍萌微笑着说，笑容让江民脊背发凉。
“你……是说……我不是真的？”
“也不是啦。你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有什么关系呢？连我自己都活在别人的梦中呢。管它真真假假，体验当下是最重要的啦。”
“……可说不通。你说真假不重要，可被你杀掉的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觉得他是假的，他就是假的。我蛮确定这是我的梦境，我有经验的，放心啦。”
江民脑壳发晕。“你是不是……昏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活在梦里？只有你是真的？那我算什么？社会哥和杰克算什么？我们都是假人？在你的梦里？你不把我们当活人看？”
霍萌这会儿才认真起来，眼中的雾散了。她正视江民，平静地说：“你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好好体验。你看，我也只是别人梦里的女孩，在做另一场梦。可瞧，我活得多好！开开心心的，不要老是要求自己做这样做那样，随着性子来就好啦。”
她边说边朝江民靠近。他只见得视野里的校服面积越来越大，然后额头被温热湿润的东西碰了一下。
“啵！”
鸡皮疙瘩遍身起，他与女孩对视，后者的脸红彤彤，绿眸闪烁爱意的光。
“你瞧，一点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