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雷。
真的是郑雷，他们口中恐怖的郑雷。
“管事……的？”江民僵硬地重复这句话，为大脑思考争取时间。可无论如何强迫，他只看得见眼前的明晃金属，那杀人的寒光。
一个黑影走上前来，衣物窸窣。江民只感觉一股惊人的蛮力击中下巴，他恐慌而无力地摔倒，脑袋嗡嗡作响，胸膛冷得厉害。小学时被霸凌的恐怖记忆涌入脑海。
他撑伏于地，思绪混乱。“这家伙真没种。”某个声音说。
“艹，这正常。李辉你少点话。”郑雷蹲地与江民平视，用手挑起他的下巴。“管事的是吴子锦吧？他在哪儿？”
江民无法回答。
“唰！”
尚未从剧痛中拔出的下颚又被击中，他痛得大喊，捂住下巴低吟。他本能地想反抗，可撬棍不知道丢到了哪儿，而他们手上有霍萌。
“你呢？你该知道吧？”
她随时会变成具冰冷的尸体，如果他们愿意。
“等等，你是……我认识她，她是那个混血儿！那个入榜的！”
不，不要认出她……
郑雷靠近女孩，几乎要额头贴额头。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发出满意的呼呼声。
“行啊。林沐，狗日的你找人真准。别伤着她了。”
“但……”
“李辉，你他娘的去警戒成不？”
咕哝声。李辉经过时狠狠踩了江民的手。疼痛驱走部分恐惧，让他抬起头来，大脑飞速运转，迸射火星。郑雷听说霍萌入榜后态度立马变了，这其中有鬼。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显示屏暗光。“大约半小时。”那个女声回答。
“够的。”郑雷和霍萌贴得很近，江民能听见后者不适的呼吸声，在怪物低嚎与人群邈远呼喊的背景依旧如此清晰。“你不是那个第一名吗？混血儿？你的男朋友在哪里？”
“你刚才踢了他，Asshole.”
“……别以为我听不懂，嗯？”听得出郑雷在强压火气。“我完全可以让林沐现在杀掉你……”
“别！”
象征郑雷的那团阴影动了下，正对江民。他背脊冒生冷汗。
“再多废话一句，我就换种法子干掉她。懂？“
“……懂。”
“带我去吴子锦那儿。”
“好。”
江民扶墙站起，下巴痛得发麻，即使想说话也会因剧痛打住。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领郑雷们下到一楼，不时回头查看霍萌的情况。女孩因其特殊身份而被稍礼貌的对待，却依然被控得紧。
回到一楼，走廊里乱糟糟的，学生们要么躲在屋里，要么聚集于人多的前厅。直至经过113寝室时才有人注意到他们，只呆呆地盯着，好像目睹鬼子进村。江民不禁想象社会哥发现伙伴被抓住后会是什么表情、会怎么做……
……“吴子锦！！”
郑雷突然大吼，江民猛然发现自己已身处前厅学生的包围中。所有人齐刷刷地朝向他们，视线遮挡下江民看不见另外两个伙伴。人群骚动，互相挤簇远离他们。
“吴子锦！”另一个郑雷的帮手喊。
一抹黑影从前方剥离。
“什么人？”吴子锦问，能听出其强装镇定。
郑雷没有直接回应。“听好了，把大门打开，放我的兄弟进来。关秋中、刘盟和夏乔到我这儿来，放下武器。不然我就干死这个叫霍萌的！”
更强烈的骚动。江民清楚社会哥会怎么做。果然，随着铁链松动的乒乓声，黑夜冷风滚了进来，夹杂噼里啪啦动静和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漫长的十秒钟过去，大门重新被关上，那嘎吱的闷响仿佛敲响丧钟。
八栋沦陷了。
郑雷把他们带到五楼。
“你们待在这儿，不要乱动，不要做傻事。”那个叫林沐的女生站在寝室门口说。关秋中和吴子锦们在抵达五楼时就与他们分开了，同郑雷一道。那家伙的目标是宿舍区的“原住民”。江民重新和霍萌站在一块儿，代价是上交了撬棍和弓箭，还被搜身取走所有“具有攻击性”的东西，包括他的小工具在内。
“林沐，你TM怎么和他混？”杰克愤怒地质问。上楼时由于郑雷就在旁边，他们没机会说话。直到现在江民还不清楚另外两个伙伴的状态。
“你又为何待在宿舍区呢？夏乔，我们没有区别。”
“我们的区别大了去了。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杰克拨开碍事的江民。“还有，我早就不叫夏乔了。”
“唉，你们别闹事，就能活下去。听我的话没错。”说罢，林沐就关上宿舍的门，纵使杰克怎么踢打也没反应。
“艹。”杰克一记狠踢，嘶嘶吸气，踉跄着靠在墙上，没用的电灯按钮噼啪作响。
“你认识她？”江民问。
“我以为我认识她！真TMD，为什么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唉……”
“至少我们暂时安全。”社会哥说，队伍中唯数他还镇定自若。江民被刚才的生死危机吓得够呛，怀揽霍萌。混血女孩像团火球，给他带去稍许温暖。可这份温暖更似诅咒，于耳畔警告他，失去珍爱是多么容易。
“安全？你也知道这是暂时的安全？任人宰割？”
“杰克，冷静。”
“冷静不了！劫持霍萌的是林沐？我以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起码……”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隔壁房间传来的尖叫如一记闷棍敲晕了杰克。
“啊，啊，啊啊啊啊——！”
“你TM胆子肥啊？吴子锦？”郑雷的嗓音。
“不，不是的，我没有……啊啊啊啊啊啊啊！”
伙伴们沉默着，直到郑雷的折磨暂告段落，吴子锦改尖叫为啜泣后才有人开口。
“这就是我们的下场。”杰克宣布。
“不，听着，过来。”社会哥压低嗓门，示意大伙聚拢到他身边。在郑雷的辱骂声掩护下说道：
“听好，郑雷不会待太久，刚才上来时他问过那女生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他就得离开。如此匆忙，不可能处理周全。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你想把门堵住？”杰克打断道。
“对，拖延时间。郑雷的人手不够，我们又不是主要目标，完全是计划外的。我们很安全，这就是结论。只要拖延时间，他不得不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别动她！杀了我，别动她！”
“啊啊啊啊！”
这次尖叫的主人是个女生，也许不是。不清楚郑雷用上何等酷刑，能把人弄得发出男女莫辩的惨叫。社会哥把大伙搂得更近些，继续说：
“我们堵住门，就堵门（求求你，求求你啊啊啊啊啊）能拖多久。火一定是他放的，但火不会吸引怪物太久（呜啊）。等怪物回来，郑雷就走不了了（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社会哥说完，松开伙伴，率先搬动板凳。他们在尖叫的掩护下用凳子卡住宿舍唯一的入口。如果江民是郑雷，不会让林沐把人关里面就算了。后来他回想时方才意识到，这是郑雷的第一个错误。
门堵得严严实实，江民怀疑他们自己都弄不开。伙伴们散坐在架高床下的书桌上，等待一切结束，忍受惨绝人寰尖叫的侵袭。
“……杀了我吧，求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抖，双腿不住地颤。书桌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他和霍萌改坐床上。阴风自窗吹入，渗骨弥心。他冷，她也是。他们相互依偎，以体温驱散寒流，却挡不住愈发悲惨嘶哑的呐喊。
终于，终于。隔壁的惨叫总算平息。江民听见郑雷在说些什么，很轻，不真切。过了一会儿，有人呼唤，外边变得嘈杂，如渐沸的汤锅。一摊热泡自其分离，撞中他们所在的寝室门板上，噼啪作响。
“……艹TM，锁上了！”
社会哥跳下书桌，冲向房门将之抵住。杰克和江民紧随其后，霍萌也是。他们四人死死挡压椅子和门板，震动猛烈骇人。
“林沐！”
“走啊，来不及了！”
“你TMD不在里面？”
“我……”
“啪！”
皮肉相击声，一记耳光。这是郑雷的第二个错误。
“M，你这傻JB憨的！”
“……”
郑雷发泄性地补上几脚，差点将他们掀翻。在最逼近成功的时刻，他还是屈服于恐惧离开了。这是他的第三个错误。
脚步声化为团，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他们仍抵着门不肯放手，足足保持五分钟之久。
杰克率先放手，开始挪椅子。江民本想说可能那些人还没走，但见社会哥也跟着拆，便不出声，与霍萌一起帮忙。杰克的动作很粗鲁，很急。原本以为堵死的椅堆被她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拉开门冲出，还被椅子绊了一跤。
走廊里有些人，江民还以为是郑雷没走。胆大的同学拿着武器摸向不久前传出尖叫的房间，杰克已经钻了进去。那儿有光，昏暗，是荧光棒，小卖部有这东西。
里边血腥弥漫，如禽类市场的臭味。江民停在门口，听楼底传来人们嘈杂的喊叫。郑雷离开时不会记得关门，好在叫声没有恐惧的成分，邹老师显然控制住了局势。他们安全了，安然无恙。
可吴子锦们……
江民最后还是与霍萌一道迈入房间。这是处再寻常不过的寝室——如果没有瘫在地上的几具躯壳。杰克蹲伏在其中一具旁，静静看着。江民的目光被迫去瞧……
老天爷啊。
若非杰克的“偏爱”，他根本认不出这残躯属于吴子。他衣服被扒掉，面目全非，眼眶满是黑血，鼻子变成矮塌的一坨；手臂外伸，手指残缺不齐；郑雷不满足于“外伤”，还将其开膛破肚，黑红麻线团外露，腥臭味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最让江民震颤的是其裆部……可以肯定有东西不在了，不然不会有这么多血，像打翻塑料桶一般，淹浸得到处都是，甚至蔓上江民的鞋子。
宿舍区的人呕吐着逃出房间，连霍萌都拽他的胳膊。但江民却走不了，他看见杰克取下项链，将麻叶形的尾端悬在奄奄一息的吴子锦头上，似风铃般摇晃。
“记得吗？”她问。
吴子锦低声嘶喊，手指抽动。
“我会记得你的——悲惨模样。”杰克说罢，站了起来，将项链戴了回去，走出房间。她经过江民时，眼角有泪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