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民和另外两人一路向下跑。走廊里学生们越来越少，最后一个也不剩。他们抵达一楼的空台阶，回头眺望，大半的同学都挤在四楼链接高三组团和行政楼的礼堂门口，嗡嗡地吵。
“到底在搞什么。”江民嘀咕。往右瞧瞧，朝左看看。右方通往大田和篮球场，左边则是体育馆。“我们去哪找？cao，三草和猴子也没看见，他们是去干什么了？”
社会哥朝大田走，大家跟上。今天的校园和往常不大一样，江民说不出来。无论是奇怪的广播或消失的同学们。他回忆刚才在教室里看见的人，发现有好几个平时黏在座位上从不挪窝的女生也不见了，她们绝不可能做出违规的事的。
“他们可能在别的地方集中。”社会哥忽然说。
“去哪儿？又做啥？”江民说：“猴子不会和他们一道去疯的啊。”
“可能三草拉上他去的。”
“我看他们疯球哦。”江民踏上铺满金黄落叶的小道。一阵寒冷的秋风吹过，惹得他浑身发颤。干，今天穿少了。
社会哥戴上大风衣的兜帽，不作回答。杰克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凝望天边。江民现在只想回到温暖的教室里去，舒舒服服地打盹，而非在外边受冻。现在才几月份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
他们走上小坡，篮球场里没有人。再往前，大田也空空荡荡。他们站在萧瑟秋风拂过的学校砖石路上，一头雾水。有车快速开过，掀起如浪落叶。江民皱起了眉头，今天的落叶格外多，清洁工阿姨睡过头了吗？
“现在去哪儿？”他问：“我们打道回府吧？”
社会哥依然没应声，和杰克一道凝视道路尽头。江民也看过去，发现之前的那辆车停下了，停在路中间。他正想看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些人的脑袋就冒了出来。
黑色头盔，拿着枪，和护送运钞车的武//装人员一模一样。
社会哥皱起眉毛，杰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被压制下去。他们站在大田径场旁的坡路顶端，向下俯瞰停在场地另一入口处的白色桑塔纳。武装人员将之围住，与司机说着什么。
“不会是……”江民还是头一回在现实中见到这种情景。“……我们学校有人犯事了么？”
“呵。”杰克睥睨着他。
“可能是郑雷。”社会哥说：“我听人谈起，昨天。”
“我/靠，他搞什么了？”
“不清楚……”
突然，响起爆竹声。他们一齐看向五十米外的桑塔纳，只见一名武//装人员把枪背回背上，侧头正好与三名学生对视。江民背脊发凉，好像看见了鬼。
那是什么动静……
……该不会……
……怎么可能？
学校的地面，日日夜夜经过的小道，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可这些人……
肩上忽然传来惊人的力道，江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社会哥拽住，往回猛拖。在来得及说话前，他已经被拖出两三米远。
“搞什么……”
“别看。”社会哥嗓音依旧镇定。“不管我们的事。”
江民满脑回荡着那声枪鸣。第一次在现实中听见，他竟颤个不停，手指头在抖，脚尖在抖，连嘴唇都在抖，真丢脸。他下意识地看向同行的女生，杰克的下眼皮竟可以包住半个眼珠，瘦瘦的手掌青绿色的静脉流痕如此明显。虽然可怕的是枪响，但她手背的血管纹路却深深刻入了江民脑里，往教学楼跑的一路上都无法忘记。
他们往回狂奔，真的是狂奔，莫名的恐惧裹住了他，陌生又冰凉。小坡坡底处他还被自己绊倒，滚了两个圈，半秒没停就爬起来，接着跑，直到跃入高三组团的阴影里才稍停歇，扶着墙没命地喘气。
疲累让他稍稍恢复了些理智。他不清楚刚才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那群人是谁，为什么会开枪。社会哥还精神得很，面露焦虑地看向通往大田的小坡。杰克站在楼梯口处，手握成拳，下颚微微磨动。
“他们是谁？”江民问。
“不要靠过去。”社会哥回答：“恐/怖/分/子。”
“林城哪里有恐/怖/分/子？”
“我们离昆明可不远。”
江民感觉嗓子被石头塞住。
“现在怎么办？”
杰克用行动给出回答。她向上跑去，还不时回头看。才迈上去两步，就发出尖叫声，和另一团红白相间的东西一道滚下来。她气恼地爬起来，嘴巴一拧，弯腰捂住脚踝。
“CAO……”
害她摔倒的人倒没事，扶着栏杆直接爬了起来。发现自己撞上了谁后，二爷顿时脸色煞白，全无同外号的关云长那般镇定与傲气。
“你，你，你，没，没，没，事，事，事……”
还没来得及收到回复，大田那边就传来闷闷的怪响，如同部队行军。杰克咬着牙挪向走廊口，向外探去，唰地缩回来，下眼皮跳着。
“怎么回事？”二爷弱弱地问。
“恐/怖/袭/击。”
二爷不敢置信地瞪视社会哥。
“你为什么下来？”
“……啊？我，我来找你们。”
“上面怎么回事？”
“其他人找到了吗？”
“那些人到底是谁？”
大家七嘴八舌乱成一团。社会哥用大手捂住江民和二爷的嘴，指了指楼梯，示意上去，自己留在后面扶杰克。太妹又一次拒绝他的帮助，固执地自个踩楼梯，即便速度慢得可怕。
才走到二楼和三楼间的转角平台，江民就瞧见那些恐/怖/分/子迈过了丁字路口，大步朝教学楼进逼。
他吓得腿脚发软，差点摔倒，还是被社会哥及时扶住。今天社会哥的技能点全丢在扶人上了。
江民和二爷向上跑。但他余光瞟见还有个行动缓慢的杰克，十分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和社会哥一道凑到她身边。
“我不要人扶。”她说。
社会哥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弯腰伸臂，一个公主抱把她抱了起来。全校闻名的不良少女惊得轻叫，又把嗓门压低成粗糙的低音。“放我下来。”她说：“我不要你抱……帮！”
社会哥像头牛，呼呲呼呲向上走。
“CAO。”杰克使劲儿扭动，抓住栏杆翻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江民脚上。后者疼得喘气，一不留神向后翻倒，被社会哥拽住衣领，另一根手还同时抓着杰克的袖子。他们保持这个可笑的姿势好几秒之久，直到脚步声自楼梯底部传来。江民被朋友的猛力一拽甩向上边儿，胳膊磕在石梯上，疼得像被续了一秒。他连叫痛的时间都没有，连滚带爬地和二爷们向教室逃去。
“礼堂！”二爷说：“咱们去礼堂！”
“礼堂什么情况？”
“不知道，广播一直喊大家过去，毛毛男让我们集合等着……”二爷忽然不说话了。江民有种不详的预感，顺其目光看过去——
——靠。
在秋日阴沉的天空中，有片巨大的古怪轮廓，像直升机，但比直升机大得多。江民首先想到飞碟，但没有飞碟会是这样奇怪的形状。更要命的是，那东西还在往下吐东西，一滴滴黑色的小团正顺形如唾沫的丝串抵达高三组团的中楼楼顶，小跑着朝行政楼方向移动。
像TMD大片一样。
江民感到时空错乱。这儿是他每天上上下下、生活学习玩耍的学校，是学校，怎么会出现那些东西？
疯了，疯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冰冷。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醒着，是否在林城一中，甚至连自己有没有活着都难以确定。其他人也看呆了，社会哥微张嘴巴，兜帽滑下遮住眼睛也毫无反应；杰克呲牙咧嘴地捂着脚踝，死死盯着那“飞碟”，好像罪魁祸首是它；二爷的表情如果做成表情包，一定会很火。江民胡乱想着，没注意到脚步声的逼近。等那些武装分子凑到身边了才反应过来。
已经迟了。
“啊！”二爷尖叫，被吓得钉在原地，双腿不停地抽动。社会哥挡在杰克前面，一只手护住他。江民打量这些突然出现的武/装人员，目光扫过其装备的黑色枪械和防弹衣，联想到保护人民安全的JC，但这些人通通戴着一种奇怪的面罩，像骷髅一样，活似CS：GO里面的打扮。
江民首先举起手，想着这会不会是这辈子最后一个动作。别啊，他还没给王瑰逸表白啊，还有好多事没做。
别啊。
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念头，还残有一丝怜悯。“起来。”武/装/分/子说，嗓音闷闷的。“到礼堂去。”
“你们是谁？”杰克问。
没有回答。他们像被赶羊群似的一路赶到四楼，远远地望见拥挤的礼堂入口。有几个学生正从后边的洗手间出来，一见这架势，顿时惊得手机都掉在了地上。
“这怎么……”穿高领棉衣的陈徙南话只问了一半，武/装/分/子就把他拉上，另外的十四班的两人也遭受同样的命运。陈徙南和他的伙伴平时蛮tu*的【*注：霸道】，这会儿却像被切除了声带的公鸡，一言不发。
他们被押送着靠近礼堂。先是几个无所事事站在边缘的人发现了他们，继而如多米诺骨牌般，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目光惊恐，表情愕然。恍然间，江民觉得自己就像要上刑场的犯人，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人群自然而然地让开一条路。王瑰逸在其中之一，江民以为她会误解自己，施以鄙夷与厌恶的眼神。然而事实上她的反应与其他人并无不同，甚至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这更让他难受，差点心肌梗塞。
礼堂闷热湿润，如桑拿房。江民左右环顾，找到角落里的毛毛男。班主任早瞧见外边的武/装/分/子，睫毛眨个不停。
“这是我的学生。”他说，大步上前把江民们拉了过来。武/装/分/子没管，径直走上演讲台，席校长坐在台前的软椅上，被几个穿制服、戴面罩的家伙拿枪指着。换作江民，恐怕早就昏死过去。但校长还能保持基本的镇定，好像个没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