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学生……各个年纪的各班同学把礼堂塞得水泄不通，他们中参杂着同样惊恐的老师，和戴骷髅面罩、持霰弹枪的士兵。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或皱眉或害怕或如处梦境，直到这时，江民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的事竟然在他们身上发生了。
人群小声嘀咕，如一千只蜜蜂在叫。杰克在江民身边坐下，揉着脚踝，面色阴沉。社会哥找到丢雷哥，正在了解情况。武/装/分/子（现在可以称呼为士兵）根本不管纪律，只要不朝楼梯口走就行。因为枪和气氛的缘故，也没人敢这么做。
臧雪儿、李悦悦还有同班的一帮女生聚集在靠门的角落里，像群躲避天敌的小鸡。她们中的霍萌格外显眼，这个留双马尾的中英混血儿正用碧绿色的眼珠打量旁边士兵的枪，不知道盘算着什么。萌萌向来奇思妙想，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她可别犯傻啊。
江民越想越不安。他瞟了眼王瑰逸，确定她没有注意自己（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苦涩地想）后，凑到少女身边。
“萌萌。”
霍萌侧过头来。
“噢，你呀。”
“咳，这是怎么一回事？”
士兵忽然动了一下。江民以为要开枪，吓得举起双手，然而对方只不过是微微歪斜身子，环视周围，然后小声地对他们说道：“你们不兴奋吗？这样的经历举世难有。”
大伙面面相觑。
“等会你们就知道了。”士兵意味深长地说，摆好姿势继续站岗。
江民不明其意，但不详的阴云已然笼罩礼堂中央。人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有几个胆肥的家伙大声朝主席台喊，询问接下来到底要干什么。士兵们依旧不为所动，只站岗，像装饰用的雕塑。
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江民正听霍萌絮絮叨叨地讲述她的那些怪想法，忽然听见某位老师的喊叫，频率急切，越来越高。大伙纷纷看过去，但见一个高大魁梧、留短发的学生（多半是篮球队的）从过道里挤出来，大步迈向门口。他身后跟着个同样壮硕的家伙，只是后者与其老师一样试图劝阻。
那人走出门口，士兵们纷纷举起手中枪械，噼里啪啦一阵金属乱响。拉扳机的声音让他震了一下，却没能阻挡其前进的步伐。因为空间原因待在门外空地的学生们尖叫着后退，女生捂嘴，男生缩起双手。
“我去趟厕所，可以吧？”他摊开双手。“需要有人押着我去吗？”
嗓门很大。礼堂里的其他声音慢慢降低，最后鸦鹊无声，只有他站在外边，叉腰环视人群。
“插头，回来！”他的同伴吼道。
“拜托，我只是想上个厕所而已。你们绑匪这么不人道的吗？”
士兵们默默瞄准着他。
“说真的，没人吗？”
同伴犹豫不决。“你……酒还没醒吧？回来！”
“你们也不缺我这一个吧。”外号‘插头’的家伙张开双臂。“你们……”
接下来发生的事，江民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男生——也许是脚滑——向后仰倒。他及时找回平衡，受惯性作用朝后方挪了两步。还没站稳，枪声大作，其势之烈有如夏日惊雷。‘插头’在狂啸中癫狂地手舞足蹈，像橡皮人似地扭曲变形，炸出黑色血雾。
礼堂沸腾了。人们哭喊着，尖叫着，如摇晃后开瓶的可乐，纷纷朝礼堂后门涌去。那儿又传来几声枪响，将悲鸣引向新的高潮。
江民离枪不到一米，那炫目的火光几乎闪瞎了双眼。他下意识地护霍萌，女生们哭叫着缩成一团，又有一些肢体揽住揪住了他。江民的大脑短暂停止运作，只见人群在流动，毛毛男和其他几个老师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一切宛如梦境。
枪声终于停息。礼堂里哭声一片，人们像避难的鼹鼠躲在连排椅和同学身后；校长站了起来，满脸绝望，仿佛看见了自己仕途的终结；毛毛男和几个班主任立如石像；‘插头’的朋友跪倒在地，双手摊开，没有任何词句能形容他当下的表情。
江民感觉有人狠拉了他一把，侧头看去，原来是二爷，吓得哆哆嗦嗦。社会哥还算镇定，喉结一跳，模样一如平时上课。霍萌从江民怀中钻出来，满脸通红，吃惊地看向硝烟弥漫的门外。
“咳咳，咳，嗝。咳咳”
刹那间，江民以为‘插头’没死。但躺在血泊中破破烂烂的洋娃娃分明就是之前气势汹汹的大个子。声源来自楼梯口，几张人脸冒了出来。打头的那个个子不高，但装束奇特，活像赛博朋克电影里走出来的，只留了一边头发，胡子也是，只在光秃秃的那半边有一小沓。怀里抱着白色的团状物体。
身后，一名留小马尾辫、穿林城一中校服的男学生跟了上来，压抑不住脸上的兴奋，面颊红彤彤的。看见死相惨烈的尸体后，这家伙嘟起嘴巴，像个小孩似地耸肩拍手，啪/啪/啪的声音如此响亮，整个礼堂都能听见。
他们先后迈入礼堂大门，士兵们收起枪械，将手臂至于胸前，机械地挥动。江民与同伴注视着昂首阔步的半发男和步伐犹如小鸭子、不时颤动一下的男生走向演讲台，周围啜泣声不断。
半发男在校长身前停下，伸出手来。“您好，席校长，嗝，今天辛苦了。”
校长犹豫了一下，好像和他握了握。由于视线遮挡的关系，江民看不见。但礼堂另一端的学生纷纷发出吸气的可怕声响。
“这，这，这到底……”
“噢，嗝，你说那名学生吗？啊，很抱歉，但他不该违反规则的。”
“……规则？”校长的嗓音低如沙漠夜语。
“噢，是啊，规则。”半发男说，转身面对礼堂中瑟缩的人们。他肩头的圆盘状装置有规律地闪烁。
“我看看……大家很安静，这很好。那我不必用麦克风——”马尾辫男生毕恭毕敬地递去一根黑色的东西。“——啊，谢谢你，杨佳音同学。我还是用吧，呼呼。喂？喂？Wublabudabuda？都能听见吗？”
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嗝，也许味道太重，麦克风发出一阵刺耳的电子尖叫。
他捂住耳朵。“啊，他NND，原始科技。真麻烦。喂？喂？都能听见吗？行，我们来谈正事。”
无数双眼睛盯着半发男。
“非常抱歉，让你们等嗝嗝嗝～了这么久，但我一般不迟到的，一般不，主要是负责对穿的家伙昨晚可能和他老婆嘿/咻到太晚，把数据搞错了，我已经开除了他，纯弱/智。嗝——我刚才讲到哪了？哦，正事。对，正事。”
他按下富有金属美感的腰带上的几个钮，胸前随即像DVD机似的弹出一块抽碟。他取走所盛的东西，把抽碟塞了回去。那东西竟然是张纸，比A4纸大些，甩动还会发出“啪啪”声。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嗝。我就，嗝，我就直接读吧。现在即将举行……赫菲斯托斯杯？我不是说不要这个名字吗？嗝。管，管事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洋芋粑吗？靠。”
半发男叉起腰，把纸压在桌上，手指拨动耳朵旁的某个按钮，朝某人大发一通脾气。
“……记住了，嗝。再，再出事故，我就把你扔到外太空去伺候那些冰冻魔。”他放下手，重新抓起纸张。
“行，我们，嗝，接着说。我们今天要举行一件活动，非常有趣的活动——杨佳音，控制一下自己——不过我知道，你们很兴奋。至少待会，嗝，都会兴奋起来的。”
杰克从后边坐到江民旁边，用充满敌视的眼瞪视说话人，毫无征兆地大声说道：“那根本不有趣，你这二秃子！”
半发男缓缓转过头来，其目光扫来时，江民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恐惧。人们缄默不言，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杰克鼓足勇气，撑着江民和社会哥的肩膀站了起来。
“杀/人怎么会有趣？你这恶心的家伙！”
半发男扬起嘴角。
“杀人当然有趣，嗝。”他晃动手中的纸。“这可是大逃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