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喜军拉起我说，“走，福来，我也上你家看看大娘去。”他也是我同学中的好朋友，和范明喜一样的莫逆之交，聪明正直爽快真诚的性格，与范明喜相近，他悟性特别好，学写美术字的共同爱好，使我们刚升初二并班时就一见如故。
喜军的父亲和我父亲同在机务段当运转值班员，对我父亲的出身也有所了解。他送我回家的路上一再劝我，“看开点，全国被冤枉的人说不定有多少，你必须坚强。现在你就是你家里的顶梁柱。”
母亲看我的样子，问我病了吗？我连忙给喜军使个眼色。他说，没啥大事，福来就是有点不舒服，歇歇就好了。母亲没有停下手里拧拉合辫的活儿，对我说，“这天说凉就凉了，你不是冻着了吧？去喝碗热水吧，要不回屋里躺一会儿。我把这点活儿干完。”看来母亲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仍感激说话好脸红的徐玉珍。
希军走后，我把母亲拧好的拉合辫垒到墙上，回想着大字报的内容。可以肯定地猜得出我的短剑秘密是谁出卖的。但我让自己必须忘掉猜测到的答案，尽管那答案确定无疑。因某种情势所迫，人都有犯浑的时候，哪怕是老谋深算的智者。
母亲还蒙在鼓里，要不要对她说出下午发生的事，我没想好。想起父亲生日那天照的全家福，母亲说缺少一个人不吉利的话，今天倒应验了。
盖房子这些天，大姐夫下班就直接过来。他说早点吃饭，好抓紧干活。母亲说等等父亲，我说别等了吧，说不定碰上连勤班，今天晚上回不来了呢。以往也有过这种情况，接父亲班的人临时因故来不了，父亲就不能离开，接着替值下一个班。今天我这样的说法，没能使母亲安心。
母亲把饭菜摆上桌，忘了拿筷子，说去拿筷子，转回身却空着手。母亲苦着脸说，“今天这是咋地了，起早就心绞忙乱地，不能有啥事吧？你大哥到校早都回信了，再说他也不是招灾惹祸的人。那咱们家还能有啥事呢？”我宽慰母亲：“放心吧，不会有啥事，赶紧吃完饭干活，要不天黑下来就不得眼了。”我给母亲盛碗饭，把筷子递到她手里。母亲愣一会神儿，撂下筷子就往外走。我追出去问母亲去哪里，母亲说：“你们吃吧，我去机务段看看。我早上给你爸装好的饭盒他没拿，也没揣土豆，这一天他吃啥呢？不行，我得去看看，总觉着好像要有事。”我劝回母亲，还是我去看吧。
父亲一定被他们关进了“牛棚”。那是两派联合后，“捍联总”握有实权，趁“清队”之机，排除异己关人的地方，在机务段休息室那栋平房，门窗经过改造，和电影里的监狱一样。先前已经关押几个“牛鬼蛇神”，机务段的刘兴宽书记也关在里面。
值班的看守我都见过，他们可能也认识我，却板着面孔不理不睬。我再三追问，其中一个才小声说是在里面，上午就关进来了，是和一帮历史fan革命在一个小号。
我父亲挨打了吗，吃饭了吗，这里有睡觉的铺盖吗？看守们回答“不清楚，不知道。”我说回去拿晚饭和铺盖过来，他们立时变了脸色瞪起眼睛，“今天不行，绝对不行！”他们把我连推带搡地赶出去，“咣”地关紧大门。
我只好回家。母亲急切地问看到没有，我说我爸在替别人值班。母亲又问看他干啥呢，吃饭了吗？我说好像是作报表，在食堂吃的。母亲将信将疑地没再说什么。
这么大的事我心里装不下，悄悄对吃完饭继续干活儿的大姐夫说了，他惊愕地“啊”一声，呆愣一会说，“今天瞒就瞒了，明天、后天，还能瞒得住吗？”
入夜后，我和衣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母亲在外面摸黑扒饭豆，其实那几筐饭豆夹可以再晒几天，干透了铺在平地上用棍子敲或者用脚踩，都比用手扒省劲得多。母亲说闲着没事就扒出来，反正躺下也睡不着，“我怎么总觉着要出事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