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造反派们来抄家
突然听到外面院门被撞开的声音，纷乱的手电筒光柱在窗户上晃扫。我快步迎出去，一伙人已经闯进院子，手里操着长短家伙，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推到前面，厉声喝道：“和你儿子说，快把那fan革命凶器交出来！要是不交，就把你家挖地三尺！”
听这样说，才知道被绑的人是我父亲。刚才没有认出来，不仅由于天黑，是我父亲被剃了光头，脸被打肿了，面目全非。借着他们手电筒的光亮，见父亲本来一双大大的眼睛，只能扦开一条缝，再细看，我熟悉的那套父亲常年穿在身上的衣服，已经褴褛不堪，脚下，一只脚上趿拉着抽掉鞋带的农田鞋，另一只脚连袜子也没穿，就那么光着脚踩在地上。
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明白过来以后，上前拍打着父亲的肩背，怕四邻听见，压低哭声说，“死老头子，你这是犯了啥罪呀？咋给折磨成这样了？你快说呀，你说话呀。”旁边押着的人说，“啥罪，逃亡大地主的罪！”
父亲张了几次嘴，只从嗓子里发出嘶嘶啦啦的响声，说不成话。我急急回身端过一舀子水递到父亲嘴边，他一连气喝了几口，被呛得连声咳嗽，缓一会，又喝两口，这才说出话，话是对我说的，声音嘶哑而颤抖，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说：“福来，你，说你、有一把什么刀，还是剑？你快、快交出来吧…”父亲哽住了，眼泪流到嘴里，又呛咳嗽了。我这才意识到，短剑的事，必定使父亲遭受许多痛苦的折磨，是我害了父亲。
那把短剑就插在房檐下面，用我在红旗战团时的红卫兵袖标包着，外面裹一块雨布。不由得我多想，不得不把我心爱的短剑交给他们。
我对那伙人说，“你们看清楚，这是战国时期的吗？是别人当玩具送给我的，你们可以拿去研究研究，但不能恶意编造，残酷害人。”父亲恐惧地摇晃着肿大的脑袋，不让我说下去。我又对那伙人补上一句：“讲点人性，别太过分，要知道恶有恶报。”
他们被我的话惹怒了。“嗯？过分吗？那就再过分一点儿！搜，搜他个底朝天！”
母亲的紫檀柜被撬开，几个国光苹果被踩烂，弟弟妹妹书包里的文具被抖搂出来，被褥也扯到地上肆意乱踏。最后，拿走了碗橱子抽屉里的六块大洋。
母亲呢，怎么没了母亲的身影？在父亲的脚边，母亲已经无声地倒在地上。我赶紧扶起母亲，眼见那伙人押着父亲出去。父亲边走边回头，我恨自己无能为力，连至亲的人都不能保护。
母亲多年的心脏病犯了，喂了药，渐渐苏醒过来，哭的险些背过气去。弟弟妹妹们早被惊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母亲哭，也都惊吓得哭起来。我心里好痛好痛，可我不能哭。出去关院门时，才想起后悔：没来得及拿双鞋给父亲换上。
母亲一夜不停的翻身，我也一夜没合眼。早晨见母亲好像睡着了，我胡乱做一锅稀粥给弟弟妹妹们吃，打发他们去上学。
不知父亲这一夜是怎么熬过的。我找出父亲没舍得穿的新工作服，包进被褥里，给父亲送去。只能把东西放下，不许见人。
他们昨晚拿走短剑和大洋，说不定怎样折磨我父亲。父亲肿胀的脑袋在我眼前不停的晃动。我心乱如麻，在北二道街上，被迎面驶来的一辆大轮车挤进冰冷的水沟里。我四肢无力地爬上来，衣服上的臭水“哗哗”往下流，我懊丧地跺跺脚，赶紧回家。
老妹小霞正在院子里张望，见我的模样，惊呼一声，跑过来牵住我的手。我示意别出声，怕母亲听见。
我在院子刚换下湿衣服，来两个人站院门外招呼我，说森铁处清查办通知晚上开批斗大会，我家必须有一人参加。我让他们小点声，他们反倒提高声音说，“到时候大喇叭一广播，聋子都能听见你爹吴国忠是逃亡大地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