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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黑光(下)

乡间宁谧的夏夜。

老榕树浓密的须发之下,偶尔传出懒散的蝉鸣之声。整齐的水田里半熟的水稻在黑夜幕布的覆盖下静静酣睡。半夜醒转的农家小孩,朦胧的视线中突然晃动其刺眼的虹光。

有些惊异地转过头去,男孩用纤细的手臂遮在眼前,勉强看向窗外远处的光源——

那是一簇赤红的火焰,炽烈地燃烧在建筑工地的上空,在它的光芒映照下,老榕树垂落的须根仿佛幽灵一般在篱墙上张牙舞爪地颤动着。男孩惊讶地张开了嘴巴,那是他所见过的最奇异的画面。

呆愣了几秒,男孩翻身下床,跑到了隔壁父母的房间里,将正在打鼾熟睡的父母使劲地摇醒。

“干啥子干啥子!这才几点哦!”

“你们快看,那里着火了!燃得好凶,感觉天都要烧起来了!”

在男孩的催促下,农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丈夫出去一探究竟,然而当农夫一边嘟囔着困倦一边跟着自己的孩子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整个世界全都笼罩在夏夜并不凉爽的黑暗里。

“诶?!刚刚都还烧着的咋个突然……”“喊你乖乖睡觉,不要在这惊风火扯的,真的是,我本来睡得好好的,非要叫我出来……”

无辜地吃了一记栗子,被父亲拉着手走回房里的男孩,一边揉搓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回过头去疑惑地看向之前的那个方向。高架桥深黑的剪影远远地伫立在夜的彼端,沉默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然而男孩相信着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在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燃烧,又在自己背过身去的瞬间突然沉寂了。

在那转瞬即逝的十几秒时间里,在那个离自己很远,却足够被目光捕捉到的地点,一定发生着了不得的事件吧。而他自己,或许是唯一见证着这一切的人了吧。

想到这里,男孩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欢喜,他轻快地跑在了父亲的前面,嗖的一声钻进被子里,很快便在一场甜美的梦境中,沉沉地睡着了。

“寻常的刀剑,当然没法斩断火焰。”

深沉的黑夜,无声地吞噬着极目所见的一切。

“但是,我的剑刃,不仅仅是一般的武器而已。”

唯一有资格彰显自己存在的,只有那双手双足上延伸而出的,四痕锋利的黑光。

“不,不可能……”

申知捂住额头,狼狈地半跪在地上,喉咙里嘶哑着不甘的声音。而在他的脖颈之上,轻轻地抵着一把黑色的剑刃,那是刚好同汗毛相切的极限距离,只要持剑之人有丝毫不慎,少年的颈间都会多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应该已经被洛基的火焰烧焦了才对……我,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样的家伙!”

面对不愿意接受现实的申知,克洛斯不屑地嗤笑一声,轻抬剑锋挑起少年的下颌。

“我所斩断的从来便不是现实存在的物质形体,而是事物存在的本身,剑锋所指之处,万物皆可斩。只要是阻碍我复仇之路的,别说你的火焰了,即使是流水雷霆,时空规则,我也照斩不误。”

明明是张狂到有些中二的言论,但是当黑发血瞳的少年侧目看向远方,以低沉淡漠的口气将之说出口的时候,却连申知都不禁怔然。

直到这一刻开始,他才知道自己对于克洛斯的事完全是一无所知。

刚刚的落败也是。当对方诡异的黑色剑刃穿透原本无形无质的火焰之时,无论是申知还是洛基都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就在那之后的下一个瞬间,一道纯黑的寒流从剑刃掠过的黑夜中汹涌而出,侵蚀上洛基火神化的躯体——

原本不可一世的北欧邪神,在一阵痛苦的嘶吼中化作灰烬熄灭了,而由于本我重创而精神受损的申知也承受了相当的痛苦,至少在一个月之内,他都难以再凭借自己的精神力量将洛基凝聚出来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从觉醒力量,加入凯欧斯集合以来,申知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屈辱的失败。自始至终,自己都被对方玩弄在鼓掌之间,而现在,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完全取决于对方的意志了。

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面目以分裂者的身份留在凯欧斯集合,站在海棠的身边呢。

想到这里,申知忿然地一圈砸在地面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嘁,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输了就是输了。要杀要剐随意吧。”

屏住呼吸的少年,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然而他等到的,却是来自纯黑剑魔的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尽力求饶……想错了呢。”

“……”

“给你一个忠告吧。你还年轻,虽然已经疯掉了,但是却还有人生,别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就算你自己不珍惜也好,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不愿意失去你的人。就当是为了他们也好,努力地活下去吧。”

当申知愕然地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中已经再无克洛斯的影子。漆黑的夜晚恪尽职守地扮演着绝佳的背景,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不愿意失去我的人……吗。

落败的少年跌跪在高架桥的边缘,木然地俯视着下方的泥土和碎石,眼前模糊地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们难道,一直都是这样任性过来的吗?

——是不是,太不负责了一些呢。你说呢,洛基。

千米之外。

倚靠着高速路的栏杆,低头盘腿而坐的黑色身影,右手的剑锋笔直地没入混凝土的地面,单薄的胸膛以难以察觉的频率微微起伏着。

“……”

轻柔的脚步声。一双少女风的高跟凉鞋出现在少年的视野内。

克洛斯眯起眼睛,缓缓抬起头来,依次看到了少女纤细白皙的小腿,素雅的碎花连衣裙,垂落于裸露香肩的黑色双马尾,以及厚厚的齐刘海下清丽凛然的双眼。

“果然还是露面了啊。”

“……反正也早就被你识破了不是么。”

“当然。作为一向光明高贵的正义女神,我认可你的战斗能力,但是说起藏匿和正常,就实在是不敢恭维了啊。”

“那你也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吧。”

“啊。虽然想说‘这样多管闲事真的好吗’但是没办法啊你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的家伙不是么。”克洛斯讥诮地一笑,“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毕竟如果那样做,就等于否定了我自身的存在。”

“……我真的不想和你战斗。”阿斯特莉亚微微蹙眉。

“不不不,不是你不想,而是另外的那个‘你’不想才对吧。”克洛斯摇摇头,嘴角无奈的苦笑。

“可惜啊,就算你有心和我战斗,我或许也无法应战了呢……毕竟即使对于我来说,连战两场,对手还是你这样一个不容小觑的家伙,都是毫无胜算的呐。”

“听我说,克洛斯,方泽他——”“抱歉抱歉,我还有其他的急事,先走一步了。”

深暗的夜空里一到扭曲的黑影。在阿斯特莉亚做出反应之前,少年纤瘦的身影便被那凭空生出的漩涡吞没消失了。

只有那最后的声音,带着微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沧桑和自嘲,静静地回荡在子夜的高速路上。

“之后的时间,就劳烦你们替我扮演‘保姆’了哦,可爱的小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