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就是你这个小鬼啊。”
那是，第一次探知了彼此存在的时候。
“……嘁，被这样的理由唤醒，还真是扫兴呢。不过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你的烦恼，交给我来背负吧。”
“……嗯，你就继续像现在这样懦弱着也没关系，一切都让我来处理就好。别拖后腿就行。”
那个家伙。
那个时候。
的确，是说了那样的话吧。
现在，却也实在无法忍受而选择了离去么……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是个别扭到无可救药的人吧。
当方泽轻轻地合上办公室的门，将那发端自少女的关切的眼神隔绝在空间的彼端，然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准备走进教室的时候——
“Hey！！！！！！”
突然沉重了一倍的肩膀，从身后窜上耳根的腾腾的热气，就仿佛被一颗酒驾的陨石当空一击，方泽惊呼一声，险些便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诶诶诶诶诶？！”
而就在这时，架在他脖颈之上的腕力陡然一松，在方泽终于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平衡，微微弓下身喘着粗气的时候，视野里猛地窜出来一双VANS布鞋。
“嘿，哥们儿，没去吃饭在这晃荡什么呢？”
方泽抬起头，一抹明艳得刺眼的笑容呈现在他的眼前。
站在他面前的，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一头染得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定义是又能在阳光下清晰地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又可以向老师辩解这是天生的颜色——的棕黄色短发，在发胶的帮助下高傲地直立着。
表面上看穿的似乎是和方泽一样的学校校服，而实际上无论是更为修身的卡其色休闲裤还是没有校徽的衬衫都证明着他炉火纯青的擦边球功力……再加上那有棱有角的五官和洋溢着迷之自信的笑容，方泽已经能够猜出这是一个无论在男生还是女生群体中都混得如鱼得水，却并不可靠的放浪之徒了。
事实上，在方泽所在的这所私立外国语学校里，这种类型或者说向这种类型靠拢的才是主流，而像方泽这样默默无闻的反而是少之又少。
……好像，遇到了一个麻烦的家伙啊。
“额……因为有点事，来不及吃饭了……”
而面对少年明显尴尬的回应，对方却仿佛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点事啊……”仿佛知情人一般的坏笑的表情，“这么说来，今天你的确遇到了不少大事呢，方泽兄弟。”
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显然是因为之前教室的骚动吧。被艳惊四座的转校生苏蔷那么直接地表白了的自己，想必已经成了班上无人不晓的人物了吧。
“……哈哈。”
“对了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刘懿天，有人叫我小刘有人叫我懿哥也有人叫我天少，随便你怎么叫都行~”
伴随着上扬的尾音，黄发少年又是一掌拍在了方泽的肩膀上。而局促的方泽每被拍一掌脖子都缩一下，显然对于这样过分热情的自来熟有些招架不住。
在今天的早些时候，自己已经连续被苏蔷和陈茵茵以强硬的姿态进入生命里，而现在……
“……恩，叫懿天吧。”
“对了，刚刚搬寝室的时候看了下标签，好像你和我还是一个寝室的呢，还真是有缘呢有没有！从现在开始，我就当你是兄弟了~”
……兄弟，吗。
一直以来，方泽都害怕着这类轻易许诺的人。他们能够那么轻易地许诺，也就可以更加轻易地背弃承诺。他们可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语，也可以在别人的耳边说出同样的台词。
方泽害怕着他们，害怕着自己相信了他们的话语，最后却成为被弃之如敝的那个人。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很难对刘懿天说出任何狠心的句子。比起被别人伤害，方泽更害怕的是伤害别人，和伤害别人后自己的心伤。
“恩……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突然转换了表情的刘懿天，神秘兮兮地将脸凑到方泽身旁，抬起手来勾住少年的脖子便把他拉向走廊尽头的阳台。
“懿，懿天，怎么了？”
方泽不知所措。
“嘘——”黄发少年鼓起眼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以目光示意少年看向刚刚两人所在的方向。
办公室的门缓缓打开，陈茵茵有些懒散地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就在刚才，少女向方泽讲述了在暑假的那个夜晚里同克罗斯的再次相见，而因此也同样没来得及吃上晚饭。
虽然按照少女的意思，希望能够凭借自己作为分裂者的力量帮助甚至拯救方泽，但对于方泽来说，坦然接受别人的救赎也是一次太过艰难的抉择。
毕竟，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他自相矛盾的自我拉扯而已。
就在方泽愣神的时候，视野的尽头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纤细瘦削，面若寒霜，纯黑的过膝袜勾勒着双腿修长笔直的轮廓，左手随意地整理着耳侧的乱发，右手则背在身后像是在藏匿着什么一般的——
苏蔷。
两个少女，两个对于方泽来说至关重要的少女，在安静的楼道上相遇了。
方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一旁的刘懿天则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然而，相互以不同意味的目光掠过彼此的双眼后，以陈茵茵低下头为结束，两人无言地擦肩而过，原本是准备笔直地回到教室的陈茵茵转向了走廊对面的厕所，而苏蔷则继续维持着清冷的表情，和仿佛充盈着迷雾般无焦点的视线，推开了教室门走了进去。
短暂的沉默。
“Wow——”
在两个少女都离开了现场之后，刘懿天终于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针锋相对的修罗场吗！文科班第一美女和文科班完美班长之间的较量！我的心情已经如澜沧江般汹涌澎湃无法平息了！”
“……诶？”
“方泽你还不知道吗？就在刚才，我们的冰霜女神转校生苏蔷已经凭借她完美的脸蛋儿身材，以及那冷艳无双的女王气质荣登文科班美女榜榜首了！虽然我也承认她很漂亮就是了，但是我们的温柔班长陈茵茵也不甘示弱，以其亲和耐看胸大……排名第二紧随其后！顺便一说，我是班长党的！”
“这个评判是……”
“当然是以我为首的文科班全体男生了。我们可是有一套综合严谨的打分体系的，我们的意见代表的是绝对的权威！”刘懿天骄傲地抬起下巴，虽然方泽完全不知道一群大男生聚在一起聊女孩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不过。
“全体男生……啊。”
“哦对了对了，没有算你啦。”似乎神经大条到根本就不曾留意方泽一瞬间黯然的神情，刘懿天在一脸毫不掩饰的嫉妒中一拳砸在少年的胸口。“不过反正你也和我们这群单身狗不一样，当然对这样的评判没有兴趣啦！”
“诶？”
“你看看，从你来到教室，先是和我的女神茵茵来了一次‘正面冲突’，又是得到了苏蔷的大胆告白，虽然不知道你现在的无辜表情是真的还是装的，可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方泽已经是高二六班第一现充了！卧龙凤雏得其一可安天下，你两个都占了也太不给弟兄们留活路了嘛！所以……”
说到这里，刘懿天突然凑近方泽耳边，压低声音有些羞涩地说道——
“帮兄弟我一把，如何？”
“诶诶？”
方泽已经彻底明白自己根本跟不上对方的话题转换了。
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喏，苏蔷女神已经内定是你的了，从刚刚的表现来看这个地位几乎没人能够撼动，而且那样高冷的女孩，我也没有信心驾驭啊……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我追求陈茵茵班长！你们是认识的不是吗，刚刚来到教室，她就叫你的名字了！就算被你袭胸了，也只是笑笑……”
刘懿天抓住方泽的手腕，露出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
“所以，兄弟后半生的幸福就仰仗你了！请一定要帮我啊！”
方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帮助朋友追求女孩吗。
虽然对于平常的中学生来说，这样的戏码完全是司空见惯，但是作为很少与人接触的方泽来说，在今天之前，这都和“被女孩子表白”一样停留在有所耳闻的轶事层面上。
而就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前，他就这样被人拜托了。
情节转变得太突然，以至于方泽甚至下意识地以为自己从过去开始便一直这么“受欢迎”。
“这个……怎么说呢，我也没有经验啊。”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又一次露出了并不好看的笑容。
“没事没事，虽然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是我在这方面已经是老鸟了。僚机，僚机嘛，你帮我的话，我也可以帮助你快速俘获苏蔷女神的芳心哦嘿嘿嘿……”
就这样，在刘懿天神似吕子乔的滑稽声音中，方泽稀里糊涂地交到了新班级上第一个朋友。
稍远一些的地方，人造草坪的足球场的上空，溏心蛋一般红得温吞的夕阳懒散地将光投射在少年的鼻弓，他的表情一半笼罩在光明下，一半沉浸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