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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沈俊彬?”盛骁又喊一声,仍然无人应答。

他心底陡然生出不安的预感, 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却不料任远突然出手一挡。

两人手臂一起一落,重重相撞, 盛骁差点脱手把手机甩出去。

“你急什么?”任远神情温和, 语气却不容置喙, “大白天的,他那么大一个人了, 是能失踪了还是能怎么着?”

盛骁:“我总得问问人去哪儿了吧。”

“他去哪儿都不要紧啊。”任远收回手, 整了整羊绒衫的衣袖, “他是个会动的人, 总有一天会走的。”

盛骁隐约察觉出他意有所指,却又不太分明。

他疑心是自己心里有鬼才看哪儿都草木皆兵,佯装不懂:“什么?”

“我说,你不用管那个人去了哪里, 反正早晚有一天他会从你的生活里离开。”任远轻描淡写地说道, “用不了多久, 你就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也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模样,或者压根儿没空想他。”

盛骁:“……”

任远说的已经很明白了。盛骁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看出了端倪,眼下也无心探讨。

他按下心头燎人的郁火, 若无其事地说:“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任远冷笑一声,转身进了卧室,从床头柜的台灯、充电器和茶杯、面霜之间捏住一小瓶东西拎了出来。为防错杀, 他先拿在手里看了看,继而扔到床上:“别告诉我,你就为了这个呆在历城。”

对于一个年轻力壮的成年男人来说,把“没有固定女朋友”和“禁欲独居”画上等号显然是幼稚而草率的。这东西大大咧咧地放在盛骁床头,任远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他没有大惊小怪地当场指出,是因为这房子看起来确实不适合也不像有第二个人长时间居住。

一开始他当然没有笃定地往男人身上想,顶多是有点儿犹豫——但凡是个正常的女性,别管懂不懂事,只要在床上遭遇了盛骁,百分百用不上这种东西。除非,盛骁有一点儿特殊的爱好。

他猜想,那是一个或者不止一个盛骁的倾慕者,且倾慕到了一定程度,不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且颇为乐意配合,否则这瓶子不会用得几乎捏变了形。

任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为自己不经意间撞破了别人的小爱好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眉角,直到那个人进门。

那人礼貌地试探,说话看似客气,实则一进门就自顾自地换了拖鞋,底气十足,和盛骁对话更是没有一丝拘谨,两人一唱一和像是在熟练地对戏。

他随便开了个玩笑,果不其然,未出两句话,那人的表情就摆错了一张脸谱,证实了他的猜想。

“不是。”盛骁懊恼地捡起润滑剂丢进抽屉里。

他特地把这东西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以便随时征用。正因早就习惯了它的存在,所以收拾房间时根本想不起要把它藏起来,也看不出它摆在这儿有什么突兀之处,真不知道放在台灯后面任远是怎么看见的。

“是不是,都不要紧。我说了,你还年轻。”任远的态度堪称和颜悦色,“你可以玩儿,图个新鲜图个乐儿是人之常情,但你得分清玩儿的分寸。总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自己的所做作为甚至现在的想法是多么荒唐。你为这个人做得越多,将来就越觉得自己可笑。”

盛骁烦躁不已:“你别管我。”

一边是任远义正辞严地喋喋不休,一边是沈俊彬不见踪影,盛骁接连推开卫生间和厨房的门皆一无所获,他心凉了半截,连外套都没穿就出了门。

等待手机接通的几秒钟格外漫长,他走到电梯间才终于传来音乐。于此同时,前方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他心急火燎得不能再多等一步,往前一探腰,刚看到个衣角,就知道是谁了。

心里“总算找到了”几个字都没来得及念完,一股火气便势不可挡地冲上他心头。

盛骁朝那处语气强硬地质问:“你去哪?”

“我……”沈俊彬面无表情,开口时下唇不甚明显地抖了一下,最终还是绷住了,“不去哪儿。”

盛骁气急败坏地较了真:“‘不去哪’是要去哪儿?”

他此刻需要沈俊彬立刻、马上看着他的眼睛,将不告而别走出家门的心路历程明明白白事无巨细地交代一遍,把刚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说得一清二楚,让他知道不是任远说的那么回事。

“你走怎么不说一声?”他问,“打个招呼很难吗?”

任远走了出来。

他穿上了风衣,提着他的公文包。

将近及膝的男士风衣连一点儿曲线都没有,除了翻领之外也无甚设计可言,无论穿在谁的身上,总能轻易地将人罩得像纸牌里的扑克人。

若说除了御寒之外它还有什么好处,那大概就是这个款式一年一年都不过时,随时可以将穿它的人装饰得气势磅礴,为人的举手投足加持一种公明正大之感。

当然,也能将黏糊不清的儿女情长衬得不值一提。

任远似笑非笑地看着电梯间里的二人。

沈俊彬确定自己和这个人相看两厌,各自因为顾及和盛骁的关系才没有冷脸相见。他从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获得了一丝不知是勇气还是意气的力量,枯木逢春似的重新撑起腰杆,表情忽然舒展开来,热情地笑了,对盛骁道:“你哥们儿不是要走了么?中午咱就随便吃点吧,我想下楼去买菜。”

盛骁诧异:“买菜?”

从前沈俊彬宁可等半个小时的外卖也不理会他的千央万求,连削苹果都是头一次。期望他下厨洗手作羹汤?那是天方夜谭。什么时候买过菜?

沈俊彬不作解释,视线直接越过了他,问任远:“这就要走了啊?我开车送你吧。”

“谢谢,不用了。”任远伸手跟他象征性地握了一下,“盛骁也别送了,下夜班挺累的,回去休息吧。你有我电话,没事常联系联系。”

盛骁深呼吸顺了口气,尽量平和地点头:“好,那我就不送了,你慢走。”

“岁数不小啦,别总玩离家出走。让家里人操心……”任远有意无意地看了沈俊彬一眼,“也让人家笑话。嗯?”

沈俊彬纸糊的腰杆只保持到电梯关门。

待红色的数字跳动了三四次,他才迟缓地开口:“我也走了,回店里。”

“等等。”盛骁手在电梯按键前一挡,“你是生气了吗?”

沈俊彬摇头:“店里有事,我得回去了。”

“你等会儿,说完再走。”盛骁宁可沈俊彬冷眼瞪他,踹他两脚,剜他身上的一块肉下来才好,那么至少说明沈俊彬还是理直气壮的,而不是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进屋吧,有事也不差这一会儿。”他诚恳道,“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气?他刚才那些话很大一部分都是开玩笑的,你愿意听,我可以从头到尾解释。”

沈俊彬刚才一直在猜测,盛骁和从前那些一周、两周的露水情缘通常是怎么结束的?听了这话,他的忐忑直接进化成了恐慌:或许一场坦诚相见、彼此交代所需所求的谈话就是终点了。

毕竟盛骁从没有过春风化雨的先例,火上浇油的前科倒是硕果累累。

他没试过,不太确定盛骁讲和的技术如何,不知是否和他在床上时一样能让人失忆认栽,他只知道自己最近正任凭一株稚嫩的小芽在心上破土而出,那脆生生直溜溜的身子正努力地朝天空生长。他还知道自己兴致勃勃地来,满怀希冀地按下门铃,这时候的他既禁不起妒火烧心也经不起冰桶挑战,只要环境有一丁点儿不适宜生存,那株小苗就会当场死于非命。

他真是怕了盛骁了。

他的身体可以臣服于他,尊严也可以放下,但是总得饶过一颗“心”,让它还是完好的吧?任远的话对他来说最多算是“肉中刺”,膈应几天就过去了——要是随便来个人说几句空口无凭的话都能伤害他,那他也不用混了。

可盛骁对他的影响力截然不同,他真的没把握盛骁会说什么,是能让他尽释前嫌?还是推波助澜,让肉中刺更深一步,直直插进他心里?

能不能先不要这么快当面说开,给他留一口气,让他回去捂着心口先把那株生不逢时的幼苗移到暗无天日但至少安全的地带。

“那些……没这么急吧?我现在是真的有事。”沈俊彬将下午的安排提上来,貌似有理有据地说着,“糖艺中心的水晶罩送来了,采购部喊我过去看看。店里没买过这个,他们不敢随便验收,现在人都在那儿等着呢。”

他不由分说地拨开了盛骁的手,按下了电梯。

即便离开了战场,对于战争的记忆也埋植在人的脑海深处,不可能轻易散去。

沈俊彬待在室温不低于25度的办公室里,破天荒地找出一件去沈城出差时买的超厚羽绒服披在身上,一字一字地审购销合同。

这注定是阴郁难捱的一天,他看文件看得眼睛发酸,拿起杯子喝水烫了嘴,关抽屉又挤了手指。

“嗒——”

抽屉肇了事还嫌他挡道,很不服气地咧着大嘴弹开。

碰撞的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指骨的形状,尖锐的疼痛让他条件反射地甩了甩手,企图把局部时光倒流,又或是想把痛觉甩出体外。显而易见的,这是适得其反的处理方式,甩完过后血液集中在指尖,充盈的血管压迫了神经末梢,他更疼了。

越是穷途末路,越无处可藏。

沈俊彬用舌尖舔着上唇内侧,好一会儿没有知觉。

他换了只手指托住手机,发信息给盛骁:“明天下午我要去工商局一趟,大概三四点钟能办完事。如果时间赶得巧,顺便接你上班吧。”

他假装自己早有预料,并且不吵不闹,十分上道,连前因后果都铺垫好。

盛骁没有立即回复,应当是睡着了,直到晚餐最忙时才醒,回信问:“今晚不过来了吗?”

沈俊彬这才想起他们约好要去看的电影。

他突然有点恨那个叫任远的人。哪怕那人所说皆是客观事实,他也丝毫不感谢他的提点。

如果不是任远来,让他的梦境动摇,让华丽的光影发生颤抖,他此时此刻肯定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欣然前往电影院了。

吃香精爆出来的爆米花,喝不含牛奶的奶茶,并且咬着吸管,在黑暗中津津有味地吸出“滋滋”声。

电影院里,小吃街上,那些地方卖的泡芙通常是提前注心的。制作者粗暴地在底部捅一个小洞,灌进去打发好的淡奶油,当人们拿到手上时外皮已经塌软了。连新东方毕业的厨师都知道这不符合出品要求,更别提他了。

但是好在香精够香,面皮也够甜。

盛骁吃他就吃,说不定吃完了还会不讲卫生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

梦里的人最怕被叫醒,他不恨让他做了一场好梦的人,只恨那个不经他允许把他擅自叫醒的人。

当然他更恨自己愚蠢,明明看出那人不怀好意,却猜不到他师出何名,更耐不住他的刀子锋利,生生挨了挑拨离间的这一下。

那些讨人喜欢的小零食,只能呆在可望而不可及的橱窗里了。

沈俊彬食指被夹的地方突兀地肿起,活动很不灵便。

他缓缓打字:“冷,不去了。”

盛骁很快回复:“好。那明天见,不管几点我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