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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方源番外

“方源, 你以前这么背过人吗?”

从飞凤阁出来的路上,年轻的皇帝在他耳边低声问着。

就在刚才, 他们正在飞凤阁内好好地修习内功, 结果裴拓和任惊雷这两个冒失的家伙闯进来,裴拓还一脚踹开了房门。

当时皇帝行功正是关键时刻,被这么一吓, 顿时走岔了气。

两只呆头鹅还在面面相觑, 震惊失神。方源完全顾不上解释, 他赶紧扑到皇帝身边按住丹田抢救, 幸而皇帝心性平和, 才未曾走火入魔。

等到终于将岔气的经脉疏通完毕, 转头看去, 那两个闯了祸的家伙已经悄悄溜走了。

好脾气的皇帝气得跳脚, 咬牙切齿:“朕一定要杀了那两个家伙。”

方源也满心无奈,只能先带着皇帝离开飞凤阁。

背着人翻墙的路上,皇帝问了他这样一句。之后又笑道:“开玩笑的, 别只顾着管我,小心脚下。”

皇帝只是随口一问,却不知道在他的心中掀起多少波澜。

这样背过人吗?

当然背过!

就在建邺城破的那一日,他和陈玹在侍卫的护持下一路逃亡,身后的大周士兵紧追不放。

一场慌乱的奔逃,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快到宫墙边上的时候,陈玹被一道冷箭射中了膝盖, 腿部重伤,跌在地上。

“我是皇子,就算被他们逮住,也不会杀害,顶多当作俘虏带回京城去。”陈玹强忍着剧痛,催促白光曦放弃自己,立刻离开。

“白提督对阵大周,杀伐他们将领士兵无数,入城之后白家必遭屠戮,你赶紧回去带着望朔他们逃走!”

白光曦却不肯听他的话,抽出匕首俯身在陈玹膝盖上将箭矢切断,然后猛地拔出。

陈玹痛得直打哆嗦,却愣是咬紧牙关没有喊出声。

然后,白光曦以最快速度撕下衣襟,替他止血,背起了他。

凭借对这座宫廷无与伦比的熟悉,他们终于甩脱了背后的追兵,逃出了皇宫。

然而,出了宫,情势却更加败坏,街市上到处都是侵入的兵马,皇宫一带到豪门聚居的东坊都是搜捕的重点。根本无处可去,尤其通往白家的道路,更是重兵把守。

两人心中一片冰冷,危急时刻,陈玹咬牙道,“去城南,刚才那些追兵说起过,李将军还在那边带着兵马抵抗。”

白光曦调转方向,强忍着对家人的牵挂,往城南而去。

两人历经重重风险,数次与小股的大周兵马遭遇,然后一场拼杀。

就在近乎精疲力竭的时候,他们终于成功抵达了城南。

李将军派人将他们接应到了军中。没想到在军中他们见到了妹妹,从小习武的白望朔可不是深闺女子,在城破之后领着家中护卫兵丁往皇宫进发,想要将兄长和陈玹他们接出来。正好遇到了李将军带着兵马入宫护驾。

双方汇合在一处,与入城的大周兵马大战一场,不敌之后败退到了城南。

能在乱军之中重逢,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眼看着皇宫已经被敌兵占据,京城再难守住,众人合力,护着陈玹突出重围,杀奔南方。

沿途之上,陈玹还不忘命令李将军带着一队兵马,前往城郊的几处库房,将其中的金珠细软一扫而空。还有工匠云集的坊市,征召愿意跟随的兵马和工匠。

他的聪慧和敏锐,从来不止在诗词歌赋上。

还有他的狠辣和果决……

第一次白光曦和陈玹发生争执,就在这仓皇南逃的路上。

李将军旗下的几个校尉,匆匆返回禀报军务,浑身溅满了血迹。白光曦正遇上,吃了一惊,以为他们遇到了大周的追击兵马。询问之下,才知晓并非大周兵马,只是这些人遵循陈玹的命令,将不愿意依从南下的掌握军需器械秘诀的匠师,全部杀掉了。

白光曦愕然,理智上他明白这个命令的合理性,但感情上,他难以置信性情温柔的陈玹会下达这样冷酷的命令。

返回主帅营地,他想要问一问陈玹,却不知怎么开口。

因为腿部的伤口溃烂,一路奔波都没有好好歇息,陈玹发起热来,一双眼睛却清明而冷澈。

不用白光曦开口,他已经明白好友为什么而苦恼了。

“光曦,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一句简单的解释,道尽了不愿意屈服的人的无奈。

白光曦只能沉默。

队伍继续南下。一路上追杀不断,幸而南方各郡尚有忠于南陈宗室的兵马,入京勤王保驾,接应这支南下的队伍。最终,他们抵达南部郡县,站稳了脚跟。

之后便是漫长的复国战争。

比预料中的更加艰难,但没有人想要放弃。

重重压力之下,所有人都出乎预料地齐心协力起来。或者说,没有这个觉悟的,早已经放弃南下并归降大周了,如同大多数门阀世家一般。

在南下之后不久,白家被满门屠戮的消息传到了武安郡。也许早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噩耗,白光曦和妹妹甚至没有哭泣。或者说,他们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了。

大周兵马的攻势比预料中更加迅猛,还有那些背弃朝廷,投靠敌人的世家。

收到噩耗的那个晚上,白光曦带着妹妹来到山野之上,简单地为逝去的亲人举办了法事,第二天就投入到了紧迫的征战之中。

离京之前,陈玹命人带走的金珠细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抵达南部郡县之后,陈玹立刻安排使节,带着这些金银,结交南蛮地方势力,借助他们的兵势,抵抗大周精锐。

两次大胜之后,终于将敌人进兵的步伐挡了下来。南陈小朝廷占据的势力也稳定在南部的六个郡。这时候,距离建邺城破已经过去三年了。

短短的三年时光,仿佛比之前的十三年还要漫长。曾经深宫之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在重重兵燹磨砺下,迅速成长为沙场鏖战的勇将。

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想法开始改变的呢?很多年之后,成为方源的白光曦追思着这段残酷的往事,他想,也许就是从十六岁那个盛夏的一天开始的吧。

那一日,镇南将军府副将杜慷率领两万兵马,攻略南陈的广栾郡,白光曦带着三千精兵从山道上突袭敌人。一场鏖战,南陈一方前后夹击,旗开得胜。

但在山道中冲杀的时候,前后兵马散开。雷阳冰带着主力在灭了对方前锋之后,一举冲出了山道,返回城内。断后的白光曦为了能掩护更多士兵入城,落在了城外。

他打出讯号,让雷阳冰众人关闭城门,然后自己带着少数士兵分散着逃入后方山脉之中。

南陈六郡的地形复杂,广栾郡的大山更是迷宫一般遍布曲折蜿蜒的山道。不是本地人根本无法走出。

在山道中绕了几圈,成功甩脱了身后的追兵,确定安全之后,白光曦带着几个亲兵策马上了官道。

奔波不久,日暮时分,他在一处酒肆边停下了脚步。

南军不可能追击到这一带了,这一战已经告终,持续数日的奔波杀伐,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纵然他心志坚毅,也感到一种疲惫。正好在这家酒肆休息片刻。

被马嘶声惊动,一个眉目秀气的年轻妇人从简陋的酒肆中迎了出来,见到是一队披挂甲胄的士兵,顿时吓了一跳。

白光曦摘下头,含笑道:“这位嫂子,能否借你的地方喝碗茶水。酒钱我们不会拖欠的。”

也许是他俊朗文秀的模样让人心安,那年轻妇人渐渐放松下来。

白光曦带着几个亲卫下了马,进了酒肆。

酒肆非常简陋,桌椅板凳都未曾好好打磨,带着原木的毛刺和纹路,但收拾的非常干净利落。年轻妇人迅速收拾出来一壶酒,还有一盘烤饼,两碟子咸菜。

“小店简陋,只有这些东西,让诸位军爷见笑了。”妇人低声说着,不安地搓着手。

白光曦拿起烤饼咬了一口,皱眉低头看去。

烤饼根本不是面的,或者说其中连面这种成分都很少,大多数都是麸子和另一种粗粝的东西,白光曦也叫不出名字的。

亲卫立刻取出了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虽然干燥,但比起小店里提供的烤饼还是要细腻一些。亲卫笑道:“劳烦大嫂帮我们将这些热一热,再上两壶酒来就行。”

年轻妇人匆匆接过,去后面烘烤了。

不久便将他们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白光曦几个人匆匆吃着。酒水很浅淡,味道却很纯净,几个亲卫都忍不住多喝了一些。反正酒味淡,也不会醉人。

正吃着的功夫,白光曦目光扫过,发现东边的门帘无风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天生的警惕心理,他低喝了一声,“谁!”

立刻有亲卫起身,走到门帘之前一把掀开。

出乎预料之外,门帘之外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一双眼睛却分外明亮。被士兵的动作吓得跌坐地上,满脸惊恐。

前面忙碌的妇人听到了声响,急匆匆跑了出来,抱住女儿,跪地哀求道:“这是奴家的女儿,惊扰了几位军爷,请大人恕罪。”

白光曦微觉歉疚,他走上前,低声道:“是我们吓着她了,该我赔罪才是。夫人快请起来吧。”

他神情温和,年纪又轻。妇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将女儿扶了起来。

小女孩站起身来,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白光曦他们坐着的桌子上瞟,尤其是那桌上的烤饼和咸菜。

白光曦略一犹豫,返身回桌上拿了最大的一块饼子出来,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又惊又喜,却不敢直接拿过,转头怯生生望着娘亲。

妇人手忙脚乱地想要拒绝,白光曦笑道:“刚才我们害得她跌了一跤,这便当作赔罪吧,反正我们也吃不完。”

这句话只是客气,实际上军中的粮食也颇为紧张,但身为将军总不至于挨饿就是了。

他蹲下身来,将饼子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总算接过,香喷喷的麦香传入鼻端,她满脸喜悦,却并未忙着将饼子塞紧嘴里,而是先递给了旁边的妇人,急切地道:“娘亲,你快尝尝,是白面的啊。”

妇人眼中闪过心疼,又有些窘迫,她冲着白光曦躬身行礼,郑重道谢:“多谢军爷的赏赐了。”

白光曦看她谈吐文雅,小女孩也教养的极好,并不似寻常人家。

询问之下,妇人才开了口。

原来这妇人姓俞,名唤珍娘,也曾经出身灵州的诗书人家,丈夫还曾经有秀才功名,亡国之后为避兵燹,一家三口逃难到了广栾郡。一开始手中还有些余钱,丈夫想着不应坐吃山空,便开了这家酒肆。本来生意还好,还雇佣了两三个仆役,谁知不过一年多,战火就烧到了广栾这边。

“前年一队兵马经过这里,吃了酒菜,内子向他们要钱,却不想不仅没有给钱,反而拔出刀来……”说起当初的往事,妇人依然满心惊恐。

白光曦神情黯淡。

之前为了对抗大周兵马,南陈兵力不足,陈玹以金珠细软邀请了南蛮的兵马襄助,这些蛮夷兵马几乎毫无军纪可言,虽然南陈一方竭力管束,但还是经常偷偷溜到四处抢掠杀戮,防不胜防。

幸而今年开春,大周兵马攻势缓和下来,这些人眼见无利可图,才逐渐离开。

丈夫和两个仆役都被杀害。俞珍娘便将家中剩余的银钱分给了那两个雇来的身亡仆役的家人,剩下的办完了丈夫的丧事,便一穷二白了。幸而她们还有这间酒肆。

虽然被那些蛮夷兵马劈砍了一顿,总还勉强保持规模。为了谋生,俞珍娘请人略作整治,便重新开张了。与女儿福安两人相依为命,勉强维持着生计,只是日子过得非常窘迫。

白光曦沉默地听着。

俞珍娘擦了擦眼泪,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失态,竟然在一个陌生的少年武将面前谈起了这些往事。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坏了军爷的心情,是奴家罪过。”她低声说着。

白光曦低声道:“将来会好起来的,近来应该不会再打仗了。”

俞珍娘听闻露出喜色,连声问道:“军爷说的可是真的?这仗要停了?”

每次征战,不仅商旅断绝,四周戒严,而且随时有乱兵流窜,她一个年轻妇人带着孩子,朝不保夕。

白光曦肯定地点点头。今次一场胜仗,边线稳定,南军应该暂时不会来攻了。边境也能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一顿饭之后,白光曦很快带着亲卫离开了。

他返回城内,这一场大败,南军在之后的几个月,果然没有来进攻,但和平总是短暂的,四个月之后,镇南将军府再一次组织兵马,南下征伐。

这一次的仗打得极为艰难,白光曦他们鏖战了足足数月,才终于挡下了攻势。

时值隆冬,这几年南部的深冬,也开始日渐寒冷,虽然不至于下雪,凛冽的寒风也吹得人骨头疼。

一场杀伐之后,冰冷的冬雨浇灭了燃烧的战火,白光曦带着一队斥候巡查的间隙,经过广栾的这一处山道,他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这样冷的天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喝几口酒,暖暖身体。

于是,他循着记忆,来到俞珍娘的酒肆。

可惜,酒肆前面却是一片黑暗,只有后面母女栖身的木屋里透露出一丝火光。

是天气太晚,她们已经关门歇业了吧。白光曦犹豫的功夫里,一个亲卫上前敲门,高声呼唤道:“有人在吗?我们要打酒,出来一下。酒钱少不了你们的。”

敲了片刻,后面的木屋才发出吱呀的声响。一个窈窕瘦弱的身影匆匆走了出来。

俞珍娘打开酒肆大门,或者称之为栅栏更贴切。

看着门外的一队骑兵,她有些惊慌。

白光曦笑道:“俞嫂子,是我们,今次经过这里,想要讨一碗酒喝。”

俞珍娘认出了这个俊秀的少年将军,紧张的神情稍稍松懈,却攥着裙子,低声道:“请诸位恕罪,近几日都没有酿酒,实在对不起。”

一个亲卫忍不住问道:“是不准备做生意了吗?”

俞珍娘的神情带着悲怆和茫然:“只是顾不得了,这几日太忙碌。”

你一个酿酒的妇人,有什么可忙碌的,不就是忙着酿酒吗?几个亲卫大惑不解。

白光曦却从她悲苦的面容中发现了端倪,他翻身下马,温声问道:“是不是孩子出了事故?”

俞珍娘忍不住潸然泪下,“从七八天之前就开始了,一直发热……”

“有没有看大夫?”白光曦立刻问道。

“家中哪里还有余钱请大夫来。”俞珍娘惨笑一声。

白光曦蹙起眉头,幸而他们出来查探,这一队人中也有一个通晓医护的士兵。在白光曦的吩咐下,士兵匆忙去了后面木屋,简单替小女孩诊治了一番。

“只是风寒,需要退热的草药。正好这一趟带着。”那个士兵笑道。

众人都觉得庆幸,白光曦他们给俞珍娘留下了药材。在这个年轻妇人千恩万谢的感激声音中,一行人离开了这一处酒肆。

临别的时候,白光曦趁着俞珍娘没有注意,将一小锭银子搁在了桌子上。酒肆好些日子没开张了,这点儿银两,也可以让她们母女支撑些时日。

一行人从酒肆出来,很快返回了城内。

之后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白光曦征战的间隙,偶尔也会去俞家酒肆坐一坐。

那晚有了他们的药材,安福果然转危为安,酒肆也重新开张。俞珍娘也算熬过了这一劫。

打酒的间隙,安福会悄悄溜出来看这个据说救了她性命的大哥哥。

她是个非常乖巧可爱的孩子,喜欢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是娘亲给我做的,用了我的旧衣服。”安福将小娃娃举高,满是自豪地道。

虽然已经洗得发白了,还有好几处破洞,但小娃娃依然能看出针脚细密,非常干净。

俞珍娘赶紧道:“快别拿出来了,怪丢人的。”

“怎么会呢,俞嫂子针线手艺这般精巧。”

白光曦伸手揉着小丫头的头发,笑道:“我也有一个妹妹,可惜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布娃娃。”

“将军的妹妹一定是大家闺秀。喜欢琴棋书画的。”俞珍娘笑道。

“怎么可能,她性格风风火火的,只喜欢骑马打猎,从来不爱琴棋书画。”

“也许是年龄还小吧。”俞珍娘继续笑着,眼前将军不过十六七岁,他的妹妹应该更小了。

“也不算小了,她去年都嫁人了。”白光曦笑道。陈玹登基之后,去年册立望朔为皇后。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对白光曦来说,俞家酒肆的酒水不仅好喝,在激烈的战斗中,也是一个难得的避风港湾,让他有片刻的安宁时光。

对这位性情温和的少年将军,俞珍娘也经常毫不避讳地谈起身边的琐事,比如日渐上涨的赋税,还有安福成长的点点滴滴。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很快,大周攻略的方向从广栾转向了武灵郡,白光曦带着兵马赶赴战场,之后数年,再也没有回到过广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