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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四楼419病房,这是南宫建国告诉我的地址。我与梅子刚来到四楼,楼道尽头传来隐约可辨的女人声音,循声而去,从1号到19号越来越靠走廊尽头,声音也越来越清楚,直到我们停在了419的门口。

“就这么一下子?”419内的女人正在讲话,我拉住了梅子,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先听听情况。”

“就这么一下!我整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结果半边身子一软,当时就没站稳…”回答这话的是一个男人,应该就是梅子口中所说的那个“流氓”李天南。

我探了半个脑袋从窗户望去,一个右臂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纱布,但是鼻骨塌陷得几乎快和脸一样平的中年男子半躺在病床上,嘴里还一直对刚才叫声颇大的女人絮叨着:“我估计这丫头不是啥正经来路,看动手那样子应该也是道上的。”

这男人长得嘴歪眼斜,都伤成这个德行了说话时还在床上翘着个二郎腿一抖一抖的,非常欠打的样子。

“你不是只把人胳膊拧断了吗?这脸怎么还肿的和包子似的?”我悄悄问着梅子。

梅子一脸不屑地说:“当时我把他胳膊弄断以后,他自己耷拉个脱臼的胳膊就跑,结果又一脸撞垃圾桶上了。”

我瞪着她问道:“就这种货色?”又指了指自己,“你还能把他当成我?”

梅子悄悄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又颔着下巴翘起半边嘴角上下打量我一番说:“长得不太像,但你也好不到哪去。”

“哎你这熊孩子!当初我咋就没发现你这嘴这么毒呢?”我指着我俩来时的方向补充着,“你是不是这么快就忘了谁把你保出来的。”

我每次说她不爱听的话时她都会把头扭得老远,一副不爱听的表情,我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于是轻轻敲了敲门,带着“扭头怪”走了进去。

那个男人看见我提着一袋子水果,以为是来探病的,肿的和包子一样的脸刚咧出半点笑容,却认出了我身后的梅子,结果顿时缩回了被子里,用手捂着头上的纱布,瞬间变成了一副快死的哼哼唧唧的样子。

你他妈装的也太假了吧?我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得赔着笑脸说着好话:“您是李大哥吧,我来看看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你…你是谁啊?”

这男人入戏还挺深,说话时都颤颤悠悠的,拖了个长长的尾声,还真有点快死了的样子。

我指着梅子说道:“都是我这妹妹爱惹祸,我是她哥,南宫天南。”

听到“南宫天南”这个混搭的名字时梅子没忍住,“噗嗤”地一下笑了出来。

“别捣乱!态度好一点!”我拿胳膊肘碰了一下她,顺势压着她的脖子往下按去,“给人道歉!”感觉自己特别有种家长的风范。

梅子用大拇指甲用力按着指头,好不容易才忍住笑,道了个心不在焉的歉。

“看看你妹妹把我老公弄成什么样了!还在这里笑!”李天南身边的女人开始发话了,而他本人则闭口不言,时不时的哼哼两声,显得自己重伤不治的样子。

他老婆的嘴简直像个中年机关枪,开口就说个不停,什么医药费、住院费、精神损失费啊balabalabala一堆各种费用。

末了还来一句,“还有我这陪护费和我陪护造成的误工费,一天800元!”

我一口寒气吸进了嗓子里,“大姐您啥工作啊一天800元!”

女人双手叉在胸前,直起了她那硕大无比的屁股水桶腰说:“营养师!”

这他妈也太营养了吧,拧巴一下估计都能渗出油来。我突然想到那年的相亲节目里提到过,一般那种无业在家靠男人养活的女人都会给自己提个好听的名号“营养师”。

谁也不懂这“营养师”到底是个啥职业,不过就算再冷门的职业带个“师”字似乎都会显得更有档次一点,比如鉴黄师。

不知道我这人是遭了什么孽,或是在幼年时被哪个会下蛊毒的“司婆娘”下了“中年女人看见就讨厌”的蛊毒。在我短短的工作生涯里总是备受中年女性的折磨,从失业的房产公司女高管到现在墓地公司的刁蛮女客户,我似乎与她们总有纠结不清的是非,而这些女人都有一个共性,见到我之后就喜欢唠叨,而且没完没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我好话说尽,但这女人就是给我没一点好脸色,不停的纠结着她老公的脱臼的胳膊与断裂的鼻骨,并且一口咬定她男人现在就是神志不清,头晕站不起来,医生也查不出什么病来,索性就在医院耗着。

“哎哟…头疼…”她老公在一旁时不时哼唧两声,他俩的配合简直就像销售里的“三角法则”,一个谈业务,一个煽风点火,磨刀霍霍向我这只“肥羊”。

我作为“肥羊”,不仅需要一个劲地道着歉,一边还得揣摩着这个女人话里的漏洞,因为我的口袋里悄悄放了正在录音的mp3,这是书里教我的,与碰瓷儿的谈业务必须得录音,对自己有好处的。

她抱怨了快一小时,而我在这女人喋喋不休的话里硬是没找到什么漏洞,反倒是一直紧绷的神经引得我头疼。我用余光看了眼梅子,她一脸没事人似的把玩着自己的指头,不知道神游到了哪个国家。

“那您看这事,要不…我们私了得了,也别费事去给公家单位找麻烦了,行不?”我实在忍受不住她那抱怨,直接把矛盾切入了主题。

女人终于住了嘴,歪着脖子还显得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而且这事我问过律师,我老公鼻骨横向断裂,鉴定了个轻伤,这事可大可小,关键就看你们态度了。”

说是态度,其实也就是看我舍得赔多少钱的事,幸好我早有准备,当着她面装起了穷:“大姐,您可能对我们的经历不知道,我们俩从小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后来跟了个师父学手艺,结果这手艺没学成,师父到是得了癌症早些年撒手就走了,我这靠打工混饭吃的还得养活一个游手好闲的妹妹…”

梅子在病床下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我忍着疼继续表演着。

“悲惨身世”这招我还是和电视里那些什么明星选秀节目里学到的,一般这种时候要先把自己悲惨的身世亮出来,然后再哭穷,节目效果好的不得了。

不知道这女人是被打动了,还是压根没用心听,反正她听完我编的这些故事以后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态度,让我有点看不懂。

直到我的惨也说完了,穷也哭尽了,这女人还是一言不发,安静的气氛里只剩下她老公微弱的哼唧声。

那个女人酝酿了许久,微微叹了口气,一副猫哭耗子的样子说道:“谁家能没点啥事呢,这世道都不太平…”

这女人显然是个敲诈行业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她听我的悲惨身世以后竟然又开始絮叨起自己家里的破事,老公没本事养家欠一屁股债,家里老人得了病没钱救治不知道哪天就背过气去了,娃娃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啊什么的,直接在“比惨”这一环节上还胜过我一筹。

关我屁事啊!我心里想着,但还是做出一幅“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

她“卖惨”了半天,最后终于是把话题引入了正题:“我看你也挺不容易的,这样吧,我老公住了这几天院,动手术住院费误工费什么的都加起来,你一共赔他十万块钱,这事就算了,以后我也不找你麻烦。”

“十万!”我惊呼一声,“我给人打工一个月才挣两千块钱,养俩人这么几年到现在一共才攒了不到一万块钱,大姐,您可千万不要狮子口大开啊!”

这女人前一秒还和悲惨的我惺惺相惜,一提到钱的事,立马精明得和个“精算师”似的,“哎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啊,别搞得和我在讹你似的,我和你算算啊!”

“精算师”拿出桌边的一张纸,板板六十四的开始念叨一串费用项目,一看就是早有准备过的样子,什么手术,住院,坚定,误工,护理以及一大堆我听都没听说过的补助之类的费用,反正最后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十万,太他妈有才了,这种极品怎么就偏偏被我给遇到了。

算到最后,女人又将了我一军:“我已经把伤情鉴定做过了,这种鼻骨粉碎的伤被认定为轻伤,如果我们和解不成的话,你妹妹怕是要被关个一年半载的,你自己考虑吧。”

最终话题终结在了这种不甚愉快的气氛中,我与她相互留了电话就回去了,我俩一路无话,就连梅子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轻松。

这是我第一次去南宫建国的家,位于西山的一处郊区,是个土平房,后来据他说这不是他们自己的房子,而是师父的师父留下来的,我看着周围像残垣壁垒般破旧的建筑,心想这地儿如果不拆迁怕是鬼都不爱来这住。

我把与那个女人谈话的录音给建国放了一遍,面对这十万元的调解费,他也显得没了章法,要知道那个那个年代钱非常当钱用,一张红票子够花一星期,就连ts区的房子也才2000多一平米,十万元都足够交一套三室一厅房子的首付了,他当然出不起。

梅子这些天应该也是累坏了,面对她哥的各种询问也显得有点不耐烦,早早地就回房去睡了,留下我和建国两个人在外间东拼西凑着家里的一些零碎票子。

南宫建国这人不相信银行,所以他也从来没在那里存过钱,他把攒下来的钱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埋藏在家里各个角落,用他的话说就是出于职业的特殊性,保不准哪天万一干一票大的需要跑路,结果钱放在银行被冻结了怎么办。

我帮他一起翻遍了家里的各个角落,就连他土院子里的那颗沙枣树下面,也挖出了个小罐罐,我以为会是金条或者成捆的现金之类的东西,想不到竟然是一罐子的硬币。

“走,咱俩去那个菜窖挖一下,我记得那里也埋过。”南宫指着旁边一处脏兮兮的菜窖,里面一股子发霉的味道。他看出来我一脸惊愕的表情,苦笑一下,“狡兔三窟,资产不能放在同一个地方,当年师父教过的。”

就他妈这点钱也叫资产?回头整吧整吧放一起当买菜的零钱还差不多。我心理嘀咕着,还是与他拿着铁锹进到了菜窖里。

从菜窖出来时天都黑透了下来,我刚被里面的那股霉味熏得辣住了眼睛,大口呼吸着凉爽的空气,问道:“还有吗?”

南宫打开了一扇院子里的小门,我都一直没注意到还有这扇门,往里看去我头轰得一下炸开了,好大一片果园。

“师父当年还留下了50亩果子地,这些年我把‘货’大部分都存在了这里,明天咱俩再去找找。”

我看着那么大一片果子地,生无可恋。

因为第二天还得“挖宝”,所以当晚南宫建国留我住在了他的家里,他这从师祖一辈流传下来的房子早已落伍了,还是用土块砌成的,这种破平房一般也只有偏远的郊区或南疆的乡下才会看见。

在早些年的旧小说里经常提到这种用土块做成的平房,大部分都是说什么冬暖夏凉,就连从墙缝里伸出的苇子仿佛让人回到了那个人民公社的年代。而真正睡在这里才发现小说里都是唬人的,现在正值立春没多久,夜晚还是有点凉意。当我睡到后半夜“火墙”(那个年代的土块房没有集中暖气,需要用炉子取暖,炉子与烟囱之间连着个大泥巴墙,俗称火墙)里的煤烧得差不多时,房子里就变得和小龙女当年住的古墓一样,寒冷刺骨,不盖大棉被子根本冷的睡不着。

再加上旧家具总喜欢在半夜嘎吱作响,搞得我精神都快分裂了,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因为外面都比这土房子里暖和一些,当我正准备推门时,却听到了在外间南宫建国与他妹妹的声音。

他俩应该聊了有一会了,我听到时建国正在压低着声音训斥着梅子,“知道了又能怎样,人在屋檐下,就是要低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别给我惹事!”

梅子小声地回应她哥说道:“既然领导都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的待下去,她看不上我我自己走就是了!”

我趴在门上听着,他俩应该是在说梅子离开公司的事。

“那你就把火气撒在一个路人身上?你惹谁不好,非要招惹一个癞子!你学的这些东西是让你去打架的吗?”南宫继续训斥着他妹妹。

梅子说:“让我生气的不是别人看不起我这种有案底的人,我也并不讨厌公司里那个叫许宜娜的主管。”

这番话令我有点惊讶,我轻轻磨着嘴皮子问道“那你气谁”,南宫建国这时也在外间问了一句:“那你气谁?”

梅子想了很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气的就是你这个朋友,徐天南!”

这没良心的小丫头,这么快就把我保释她出来,又在受害人的胖老婆那里低三下四的事情忘记了吗?我差点冲出去,到还好冷静了下来,把耳朵死死贴在门上,生怕听落一个字。

我听见梅子的声音很清楚,她说:“还记得当年师父对我们是怎么样的吗?”

“以前咱爸怎么对我们的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师父是怎么做的?”

南宫建国一直都没有与我讲过他父母的情况,唯一一次也就是初次在茶馆时简单提了句当初梅子她妈的事情对她影响很大,再没说别的,此刻这事却又被提了出来,我屏着气紧贴在门上继续听着。

外间传来了南宫建国的声音:“别提他,当年师父怎么做的我能不知道吗?再说了,现在的人和师父那个年代能一样吗?现在的人谁还和你讲义气?要我看啊,天南他这次帮了这么多忙,在我看来已经够不错了,比道上那些酒肉朋友强多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真该去看看当初公司那个叫许宜娜的主管和他说我的事的时候他那点头哈腰百般讨好的谄媚样子!”

过了这么久梅子竟然还记得这事,她说的就是当初许宜娜和我讲关于她有案底的事情时我的态度,那次我是显得有点不够果断,并且也没有在许宜娜面前替她说好话,没想到梅子这丫头都还记得。

“别说带徒弟了,就连自己员工都保不住的经理,你觉得哪点值得我去跟他?我被别人嫌弃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梅子说这话时有点激动,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应该是她哥打断了谈话,过了一会,传来了两声关门的声音,应该是都各自去睡了,而我没有出去,留在屋内仔细回味着梅子刚才说的那番话。

连自己员工都保不住的经理,值得跟吗?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久久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