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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二十五岁,一个视金钱若粪土的年纪,骨子里有的是“侠义”与“骚情”,除此以外我却初次体会到了原来在这个社会“粪土”的重要性。

隔天我与南宫建国在果园忙活了一上午,这几十亩果子地活生生被我俩挖成了麻子,最后东拼西凑的算了下总账:32768元,与胖女人要求的赔偿金去之甚远。

平日里精致得像霸道总裁小说里的男主一样的南宫建国,如今也半躺在泥巴地上,像一只被金钱压得泄了气的破皮球,只有出气没进气儿。

破皮球看着蔚蓝的天空,不知哪片云彩又勾引起了他对生活的感慨,“人生就像这片云,不经意见…哎哟我操。”

他话没说完,被一个装硬币的泥巴袋子扔到了脸上,我擦了擦刚手上粘的泥,对他说:“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臭显摆什么文学!”

我连早饭都没吃尽陪他挖了一上午的坑,本以为这里能有啥宝贝,结果就这点收获,顿时怨气满腹。

南宫连裹在脸上的破袋子都懒得取,自语道:“要不我再去问朋友借点。”

“哎你可拉到吧,昨天你和他们打电话我又不是没听见。”我对他说:“你那些酒肉朋在我看来就没一个靠谱的,一听借钱要么装穷要么装死,指望不上!”

南宫估计我说的在理,他也不反驳,象征性地回了一句:“容我三思。”

“思个毛啊!起来起来,看我的!”我拿出手机说道:“让你见识一下我人脉的可怕!”

看着这个男人被钱压倒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子这个年纪该有的“骚情”劲,我拿出手机翻起了电话本。

“知道我在哪上的大学吗?”我豪情满满地问着他。

南宫摇了摇头。

“bj!那是啥地方,那可是首都!当年我的同学现在可是一个个出人头地了,借钱这事,你还是看我的吧!”

我的形象突然在南宫面前变得高大了许多,他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但脸上隐约写着“那为啥你现在混成这样…”

我也懒得理他,拨起了第一个电话,那头响起了“bj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的彩铃。

“瞧瞧,大城市的!”我把彩铃在他耳边晃了晃。

就在电话快响死了的时候,终于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喂…”

“俊涛!是我啊!徐天南!”我像在异域见到老乡一样的兴奋。

“我靠!你丫还活着啊?”电话那头是我的老同学李俊涛,他听到是我以后声音拔高了八度,与我一样的兴奋。

我俩絮叨着以前的过往,仿佛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年代,梳着阳光的发型,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吹着阳光的牛皮。

絮叨了很久,就在我即将转入正题时,俊涛却先开口了:“赶紧给老子打一千块钱来,马上就要断粮了!”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在泥巴地上:“你丫不是那么大一房产公司的运行部长吗?怎么混到断粮的地步了?”

俊涛在那头“砰”的点了一根烟,长吁一口气说道:“早他妈被裁员了,去年金融危机时候工资发不下来,然后就被咔嚓了。”他又补充道:“挂了个运行部长的牌子,结果整个部门就老子一人,每天干的就是给老总修电脑的活,这不老总被老板裁掉了,我这个可有可无的部门也没了呗…”

我面色变得像猪肝一样难看,但还是安慰了他几句,要了下他的卡号,答应回头给他转点钱过去。

南宫本来充满期待的圆月脸,现在变成了半圆,我赶紧拨打下个电话,“这个,这个同学家里有钱。”

电话接通了,我还是与这个老同学絮叨了许久,但这次我学乖了,在聊到兴起时直接提出了借钱的事情,结果我话还没说完,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骚动。

“就你们这帮狐朋狗友天天带着睿睿不学好是吧?现在又来借钱来了!”

突然传来的女孩子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结果又被她打断了,“睿睿现在都是当爹的人了,你们这些人毕业了以后能不能争气点?整天不是喝酒就是借钱!以后不要再打来了!”

他老婆直接把电话挂掉了,南宫对着我干枯的猪肝脸,本来变成半圆的笑脸现在张成了“o”字型。

我连忙安慰他:“还有一个!这个年纪最小,肯定没女人管着,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电话刚接通,就听到一声丧心病狂、鬼里鬼气的声音:“整个铜锣湾只许有一个天南!”

我羞得想把脸埋在裤裆里,这是我上学时最经常说的一句骚话,模仿的是当年古惑仔里陈浩南与司徒浩南单挑时的经典对话,下一句是我自创的“就是我徐天南…”

“内裤仔,别吵吵了,有人在旁边呢…我和你说正事。”

内裤仔是我给他起的外号,这货当年睡我上铺,每天熄灯爬床时都要露出他内裤上那几个光荣的大窟窿,因此得名内裤仔。

我把要借钱的事说了一遍,这货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下个月我就结婚了,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写个‘不随礼通知单’,到时候你丫过来以后就甭随份子了,这钱就当我借你的,不用还啦!”

“我操你丫二大爷!”我气得挂了电话,南宫这时已完全变成了一副死猪脸,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本想在南宫建国面前装个逼,没想到装逼失败反被狗啃,我蔫不拉几地扒拉着脚下的泥巴土地,看看还能不能翻出谁家忘在这儿的金子。

南宫递给我一根烟,长叹口一气:“行了兄弟,你也不要强人所难了,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借出去的是钱,丢掉的可是情分…你已经够不错了,比我道上那些酒肉朋友强多了。”

他的这句话我在昨晚偷听的时候就听过了,这时却突然又让我想起了梅子质疑我的那句话“连自己员工都保不住的经理值得跟吗?”

想到这些,我骨子里的那份“骚”血又一股股地淤进了脑子里。

我拍了拍身上的土:“你这事我帮定了!”转身就走。

南宫在我身后疑惑地问:“去哪啊你?”

“回公司。”

“回公司有人能借到钱啊?”

我潇洒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说:“那个人不用借,得用抢的!”

临近中午,太阳比以往更加毒辣辣地烧烤着大地,初春的雪被融化后与黄土地滚成了一块块的黑泥巴蛋子,吸收着仅有的阳光下的温度,这种冰与火的交融,像极了我现在的心情,骄阳万里却冰冷刺骨。

借出去的是钱,丢掉的是情分。南宫的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深刻到本令我踌躇满志的信心也打起了退堂鼓,我本来的计划是与公司几个交好的伙伴借钱,比如杜飞,张爱玲,燕子,大伟这些人,但现在却连与他们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多年的销售经验已把我的脸皮锻炼得像双桥卡车的轮胎那么厚,所以我绝非是害怕被他们拒绝,怕的是失去与这些人的友情。

朋友间一旦开口借钱,以后就做不成朋友了。

这是以前一部狗血剧中的桥段,当时的我对此嗤之以鼻,认为真正的“友谊”是一种仗义疏财般的存在,但现在我却不敢做这个尝试,生怕尝试过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尽管这样,我并不是没有办法,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就像刚才我与南宫说的一样,他的钱不用借,得用抢的。

现在是午休的时间,我还没到宿舍,远远的就听到了杀猪一样的哀嚎声。

“哎哟我去,你能不能轻点!老子头皮都快被你扯下来了!”狗蛋的叫声像一只正在被屠宰的野狗,凄厉得变了调子。

我走进宿舍,看见狗蛋正坐在一个小矮凳上,他的头被包裹得像一个荷包蛋,露出一小片的头皮上黏兮兮地贴着几撮头发。

钢妹正笨手笨脚地给他擦着药,每擦一下他就抽搐一下,一边抽搐一边咒骂着,“我就应该把你这个扫把星丢在那里,老子要不是因为你…哎哟你他妈能不能别揪我头发!”

“你俩在搞啥?”我指着狗蛋头上的伤口问道。

钢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安地用棉签在碘酒瓶里搅来搅去,而狗蛋那张从来合不拢的嘴巴开始不停地叨叨,“这货跟了我那么久!”他指着缩在一旁的钢妹,“也不知道为啥就没学到我一点的优点!”

我心想,你他妈哪点优点值得她学习?但还是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随手扒拉了几下他的脑袋,凑得很近才终于发现了一个和小拇指甲盖那么小的伤口。

狗蛋误以为我在关心他,于是继续教训着钢妹更加来劲:“你以后不会说话就少说,说错了赶紧道个歉走人就完事了,人家家属刚收到病危通知单你跑去凑什么热闹!”

我算是听明白了,钢妹是个没眼力见的女孩子,原来她在客户家属刚收到医院的病危通知单时跑去介绍墓地,结果引来了客户的不满。

“那你这又是几个意思?”我指着狗蛋头上的伤口问道。

“还不是因为她!”狗蛋恨铁不成钢地说,“说错了话还不知道走,站那一个劲地给客户道歉,人家家属听到她声音就烦,最后忍不住扇了她一耳光。”

“说重点!”我打断他。

“哇靠!”狗蛋和橡皮人一样从矮凳子上跳起来,叉着腰装出很伟大的样子,“后来老子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和那个男的打起来了。”

很伟大的狗蛋说到这里,突然蔫吧了一下,一脸怂样地说:“谁他妈知道这丫身后还有几个兄弟,结果…老子没打赢。”他不服气地还补充一句,“要是单挑的话,我打死丫的!”

我觉得又气又好笑,骂了狗蛋一句:“打锤也不知道先掂量掂量自己,活该被揍!”

他却仰着黄毛反驳着我:“当时谁能想到那么多啊?”

我:“那你脑子都在想些啥?”

“有人欺负徒弟…我这做师父的当然要管…”狗蛋又开始低着头嘟囔着,“打狗也要看主人…但谁能想到那么多人,要是一个一个上的话来几个都不是菜!”

狗蛋后面嘟囔的话我一句没听进去,但他那句“做师父的当然要管”却让我心头一怔,这种单纯到没有因果关系的道理突然冲开了我心头一直紧锁的那快疙瘩。

我想到了梅子离开公司时看我的眼神,也想到了她的那句“连自己员工都保护不了的经理”,我也初次体会到了她对我怨恨的情感,而她本人遭受到的委屈必定比我感受到的更加刻苦铭心。

我没料到这种深刻道理会出自狗蛋这种目不识丁的文盲,就像曾经有本书里说过“深深的道理要浅浅的说”。

我稳了稳情绪,快速地把狗蛋的床铺搜刮一番,找出了他那张银行卡,不出我所料,这货永远都是把密码写在卡背面的那种人,654321。

“不用取钱了,这点小伤去医院有损我名声!”狗蛋傻乎乎地在钢妹面前装着逼,而我却没理他,拿起卡就往门外冲,“钱我征用了!”

当我跑下了台阶,狗蛋才如梦初醒般地追了出来,“你把钱拿走了,老子的药钱怎么办!”

我对着宿舍楼大喊一声:“野生动物好得快!抹点口水就行啦!”

背后传来了狗蛋对我祖宗十八代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