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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言行信果,这是当初狗蛋他爹那一辈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品质,也是我在他爹身上唯一学到的财富,所以我尽管再一次严重违背了道德与职业经理人的操守,还是完成了答应梅子的事情。

虽然已是转暖的初春,但下葬那天却一改往常,阴冷得令人窒息,遥远处苦闷而低沉的雷声,就像上天都在为这不幸家庭发出的悲悯。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除了小月舅舅的亲戚以外,她父亲的家里也来了人,娘家人与婆家人擦身而过,双方眼里都充满了难以解开的恨意。

小月父亲家的家属本不想来,但有句话叫人言可畏一点都不假,自从发生了这事以后街坊邻居都在传言着这对夫妻俩的不合与婆家人在儿媳妇重病时的不仁不义,在这种流言蜚语的的巨大压力之下,婆家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席这次痛苦的葬礼。

有时谣言甚至可以害死一个家庭,而传播谣言的这些人都是帮凶。

当然无孔不入的媒体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跟踪后续报导的机会,他们越过了葬礼现场的警戒线,满脸职业性假笑地向逝者家属涌来,为了挖掘出吸人眼球的新闻,他们不惜扰乱逝者最后的安宁。

许宜娜早就预料到了这次仪式的特殊性,她提前与公司所有员工分配了任务,大家手拉手围成了一堵人墙,将媒体的记者们挡在了外围。

员工们穿着下葬礼仪师的黑西装,戴着黑墨镜,画面感十足的对着记者终于说出了那句曾演练过无数遍的“对不起,无可奉告。”

场面虽然被我们控制了住,但还是混乱的摇摇欲拽,所以许宜娜身边需要有一个能保护她的人。狗蛋找准了时机摇着呆毛一副讨好脸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朝着远处人墙吼道:“都给我用力拉,别偷懒!”“哎!那谁谁谁!谁允许你在墓园拍照的!”

狗蛋站更许宜娜身后,感觉自己也像个公司领班一般,于是对着人群指挥得更加声嘶力竭,在这一刻把“狗仗人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哀乐声起,礼仪师们围绕在抱着骨灰盒的小月舅舅的周围,组成庄严的仪仗队缓缓向墓地走去。

披麻戴孝的小月并不懂大家在干什么,众人的注目礼与肃穆的哀乐令她显得有点害怕,于是她紧紧抱住梅子的脖子,依偎在她肩头,但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却无法掩盖她的好奇之心,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小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她们比大人更加分辨得清谁才是真正喜欢自己的人,所以小月从早上与舅舅来到公司以后,一直缠着梅子就像长在了她的身上一样,而梅子的任务也从礼仪师变成了“全职保姆。”

之所以如此大摆阵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如果婆家人看见小月妈留给后人的碑文遗言时,他们能否承受这样一个“不义”的罪名而与娘家人发生冲突,这谁都无法预料。

小月父亲在最穷困潦倒的困境下抛弃了妻女是事实,但依然也有吃瓜群众为此开脱,认为这只违反了道德准则,他们借着媒体的平台毫不负责的发表着自己观点,与持相反观点的另一派在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

不管力挺婆家还是娘家的键盘侠们是否争出了高下,但他们还是成功的把网络舆论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根本受伤最深的,则是在不懂事的年纪里失去了双亲的小月,对于这点,却无人提及。

随着哀乐结束,浩荡的人群停留在小月母亲的碑前,下一刻就是揭开墓碑上包裹着的黑色绒布,而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绒布的揭开,众人纷纷惊呼。

先前立好的写着小月母亲遗言的墓碑被人调换了去,代替的是一个新的墓碑,新的墓碑没有遗言,也没有令人窒息的死亡日期,有的仅仅是一副在石材上雕刻的五颜六色的图片,这是一个笑得很漂亮的女人的自拍,在她的身后,是一个男人看见女儿初次学会站立时欢呼雀跃的表情。

图片的下方,短短几行字。

------小月,我们去了爸爸经常给你讲故事里的那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这里每天都能看到彩虹和吃不完的棉花糖,我们养了好多的狗狗和牛牛,你要乖乖听舅舅的话,等你长大以后我们就来接你。

文字的落款写着“爸爸、妈妈”。

这一切,就是之前梅子作为交换让我帮她做的事,调换那块死气沉沉带着怨恨的墓碑。

这些话是她自己写的,至于这张图片,是她当初送小月回家时,在她母亲的遗物里发现的照片悄悄顺回来的。

我在前几天重新找一块新的墓碑,以两条烟的代价贿赂石材工人,用一种叫“影雕”的工艺手法把这张照片展现在墓碑上,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与其说是墓碑,不如称之为约定更加合适,一个雕刻在石材上,像童话一般的约定…

小月看见了墓碑上的图片兴奋地抓着梅子的头发,大声叫着妈妈,叫着叫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哭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念叨着“找妈妈。”

“爸爸是不是告诉过你有一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还有天上的彩虹?”梅子在小月耳边温柔的哄着,“你看,妈妈说了等你长大就来接你,去那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还有狗狗和牛牛…”

梅子用最温柔动人的谎言安慰着小月,但想起了妈妈的小月并没有停止哭闹,再多的巧克力与棉花糖也比不上她妈妈在她心中的地位。

小月的哭声吸引了众人,直至这时大家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在注意到了这件事中受伤最深的人。

小月的哭声也打断了仪式,但此时两家人都在安静地看着孩子,直到小月哭累了睡在了梅子的肩膀,中途也不曾有人发出半点声响。

仪式就这么安静的结束了,没有啕嚎大哭寄托哀思的场景,也没有了生离死别的哀伤,而小月母亲当初留下的怨恨,就这么被我擅自做主的抹去了痕迹。每个家属离场时,都带着一脸的疑惑,各怀着自己的心事。

作为仪仗队的一员,我与其余员工留守到了最后,目送着家属们的离开,我突然感到胳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是不是又是你干的好事!?”许宜娜低声对我说。

我看着许宜娜,一脸内疚、歉意、恐惧地点了点头。

“就你想法最多,鬼点子最多是吧!”

周围家属太多,许宜娜不方便大声责骂我,但却不妨碍她用指头揪着我胳膊最嫩的那块肉,死命地掐着,末了还要转几圈,几乎快把肉拧了下来。

我疼得额头都泌出了汗,但还是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许宜娜掐累了,揉了揉手腕,低声告诉我:“你这次怕是闯大祸了…”然后离开了现场。

果然,不到十分钟就出现了问题。

公司的总经理卫总,在小月舅舅一行家属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现场,小月的舅舅拉着卫总来到墓地前生气地说道:“老总你看,这就是你的员工干的事情!”

卫总扶了扶圆溜溜的眼镜,看到我搞的这块“艺术墓”时,惊讶得倒吸一口冷气,把嘴巴张成了一个“o”字型,又圆又大,半天说不出话来,估计在他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荒唐事,一时间也楞住了。

“老总,我和你说,我不是那种闹事的人,但也绝不是你们想怎么做都行的!”小月的舅舅努力压制着愤怒的情绪,“你们不仅敢在墓地上动手脚,而且竟然连死人的遗愿都敢篡改,你们这是太无法无天了吧?”

平日里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一副和蔼笑脸的卫总瞪着圆圆的怒目对我质问:“天南!你这又是搞什么鬼?”

我自认为能言善辩的嘴此时不知怎的就变得笨拙,支支吾吾半天没支吾出个啥玩意来,转头望向梅子寻求帮助,一般她最擅长编故事瞎白豁这种场面。

梅子正带着刚睡醒的小月在哮天犬大黄的头上玩“骑大马”,她远远地对我做了个眨巴眼睛的鬼脸,竟然再不理我了。

这家伙没义气啊!我心里咒骂着她,身体却在对着客户不停地弯腰致歉。

但家属的怒气难消,小月的舅舅几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着墓地说道:“姐…我知道你对姐夫一家人的怨恨,我没用,竟然让你最后一程都走不好…”

哀恸感是个可以传染的感受,在场的家属无不落泪,这场景在我眼里看来非常的不好受,比起不好受,我更担心的是这个场面该如何收场,要知道媒体还没有走,他们会很乐意义务帮家属们再发起一场“维权”的商业新闻。

现场突然发出“咚!”的一声,我抬头望去却惊呆了,卫总竟然走向墓前跪了下来,诚心地双手合十口中念着:“这位大姐,对不起,我没有管教好员工,打扰了您的最后一程,今天我代替他们向您赔个不是,还请您放下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早登极乐…”

说完后卫总竟然对着墓地磕起了头,这让我想起来当初他在对我们做培训时曾说过的那句“死者为大”的理论。

就在我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许宜娜也一并跪在了墓前,诚心的像故人道着歉。

家属们吃惊地看着卫总与许宜娜俩人,想不到还有人为了一个客户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而这时我与公司其他的员工也纷纷效仿,一并跪在了逝者墓前,诚心地说着道歉的话。

当我们起身时,发现小月的舅舅带着家属们已离开了现场,没有再留下一句多余的怨言。

这件事最后在卫总的强烈要求之下,我们公司为家属们开具了一张与原价只相差一元的支票,作为全额退款的补偿,用卫总的话说就是墓地属于阴宅,阴宅自古以来就有说法,是不可以赠送的,所以留下了一元钱作为销售价格,这也是我们公司唯一的一笔一元钱的业务。

小月的舅舅起初坚持不收支票,但在卫总的强烈要求之下还是成全了这番好意,随即带着家属们离开了。

我看着家属们远去的车辆问了梅子一个问题:“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梅子:“怎么?”

我:“你现在骗小月她的妈妈去什么彩虹房子了,那将来呢?将来早晚有一天她会长大,她会知道这一切。”

梅子伸了个懒腰,看着我说:“谁都会长大,长大就意味着必须要接受现实,这是一个人的责任,况且人也不可能永远活在童话里。”

不过说完这话后她又笑了,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说到:“但这样做起码她会有一个完整的童年呀!傻子!”

我不禁一愣,不仅因为她称呼我的词似曾相识,也是因为我在她的背影里看到了一个故事。

故事讲述着道理,而道理往往来自于生活的感悟,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残缺了童年美好的女孩,却用自己的行动补救了另一个孩子的童年,只是为了上世界上少一个她这样的人,或许也是祭奠当初那份遗失的美好。

我回到了办公会,看着墙上挂着的“本月总业绩榜单”,生无可恋的在空白处写了个“+1”,也就是多了1元钱的业绩。

一丝熟悉的暗香出现在我身后,我转身,发现许宜娜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估计刚才人太多给我留面子没骂我,现在准备来补上了。

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扣着指甲等着这顿躲不开的劈头盖脸,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于是我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

许宜娜的眼里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怒火,她也没有凶我,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前所未见的神色,有点像是好奇。

我被研究了一会,她说道:“以前,我总觉得你这个人做事莽撞,没有原则,爱出风头又爱冲动。”

“我…”被喜欢的女孩子这样评价,我有点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假,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啊,徐天南!”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学习,工作甚至结婚,但唯独葬礼,每个人一辈子也只有一次,如果在葬礼这个环节的服务上出现了差错,那是永远都无法补救的,花多少钱都不行,因此公司对于客户的下葬礼仪这个环节的重视度可想而知。

我咬咬牙,自知理亏地说:“宜娜…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什么样的处罚我都能接受。”

许宜娜想了想,“那就把刚才赔偿客户的差钱,从你工资里扣吧。”

我等了半响,“没了?”

许宜娜摇摇头:“没了呀,怎么?嫌力度太轻了?”

“哇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把我调到园区看大门呢!”

这种死而后生的感觉令我一阵轻松,曾有那么一会我还真觉得许宜娜会把我这个不合格的经理撤职了流放到园区当个保安。

许宜娜看着我的样子“噗”地笑了一下,继而把脸凑近我悄悄地说:“干得好哦!”

“啊?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宜娜一脸神秘地对我讲:“你这人做事虽然乱七八糟的又没原则还爱逞能,但你知道么?”她说这话时眼神都显得温柔,“也许你这次做的事情,小月那个孩子从此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我想起了那个那天晚上的那个死气沉沉的女人,眼里尽是怨恨,我第一次觉得墓地这个留存于后代的精神寄托,它的力量竟如此巨大,甚至会把怨恨也永久的持续下去。

“但是下不为例。”许宜娜托着下巴,看着我微微一笑。

“嗯!”我用地点了点头。

“还疼吗?”许宜娜突然指着我胳膊处的那一小撮嫩肉,刚才她掐过的地方。

我撩起袖子,发现那一片被掐出了淤血,渗出了淡淡的紫红色。

“不疼,不疼…犯错的人哪还有脸疼。”

许宜娜看着被掐得红肿发紫的那块皮肤,脸上浮现出一点点内疚的表情,于是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感觉厚厚重重,包装很精美。

“送你的。”

我一脸的受宠若惊,“这是什么呀?安慰奖么?”

许宜娜看着我笑了笑:“打开看看。”

我当她面打开了盒子,是一个挺精美的男士手表,我惊呼道:“哇!”

我赶紧把另一只胳膊也伸过去,“再掐!这次狠狠的来,补偿啥的你看着给就行!”

她推开我的手,杏眼微翘故作生气的样子,“你神经病啊!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是…”她支吾着,“这是准备送你的新年礼物。”

“我靠!大姐,你咋不再晚点当国庆节礼物一起送我得了。”我看着这晚了将近半年的礼物哭笑不得。

她说:“本想在你过年出…出狱那时送你的。”

我听得差点背过气去,“别胡说…那只是行政拘留几天而已,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坐牢了。”

她笑了笑:“总之,就是谢谢你当初替我背黑锅然后又被抓去吃了那么多苦,我也就想送你个礼物补偿一下。”

手表上刻着尽是些我不认识的英文,感觉高档得不要不要的,我戴上感觉好极了,就像从一个穷销售变成了一个戴着高档手表的穷销售一样,驴粪蛋子表面光得吸溜吸溜的。

我突然感觉不对劲,于是问:“那这都快过半年了,你咋现在才给我啊?”

许宜娜移开与我对视的目光,有点嗔怒的样子显得有点可爱,“忘了。”

“这也能忘!?”我死皮赖脸地把目光凑过去,她又转回来,我再凑过去,来来回回好几次,她终于支吾着说:“那时…你旁边不都有人么?”

“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天天一个人在家写小说的死宅,哪天身边能没人啊?”

“傻子…”她翻了个白眼。

我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意思,脑子突然转了个弯,“你的意思是…”我指着墙上挂着的员工照片里的梅子。

“嗨呀!我都说了一万遍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又开始吧吧地解释着当初梅子的哥哥拜托我的事,最后还拍着胸脯立誓,“最多也就是兄弟情义!兄弟间的那种关系!”

许宜娜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把我看得心里毛毛的,但这种时候退缩就是掩饰,所以我也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脸的真诚无比。

她看着看着笑出了声,嘴角粉嘟嘟地翘起了一点,“行啦!我走了哦。”

“哎!等等。”我叫住她,突发奇想了一个很大胆的点子。

话到嘴边,却有点紧张,于是我习惯性地揉了揉脸蛋,深吸一口气,“你…”

“嗯?”许宜娜抿了抿嘴,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说:“你要不再给自己买块女士的戴上…咱俩…咱俩凑个情侣款呗…”

这句话我说得颤颤巍巍的,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许宜娜的眼睛突然瞪得有铜铃那么大,生无可恋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你是个傻子啊!”

我杵在原地,莫名其妙的不懂哪句话戳中了她的气点,自语道:“咋就生气了?”

“傻逼!”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声音,吓得我差点跌坐在地。

熟悉的黄毛从拐角处的饮水机后面伸了出来,又伴随了一句“傻逼。”

“你他妈偷听老子谈话!”我冲过去把狗蛋揪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子。

“人家是在等你送她!哎呀别打啦!”

狗蛋连声求饶着,我停下了手。

“你刚说啥?”

狗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我说道:“女人!”指了指自己,“我懂!”

我细想了许久,猛地一拍大腿,“我靠!对啊,我咋就没想是这么个意思!”

当我反应过来时,狗蛋已经跑出了门外,他伸着欠打的脑袋冲我挤眉弄眼,“又渣又劈腿!”

“滚!”

我冲着他大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