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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泪雨零铃终不怨

长泾走后没一会,秦羽蹊单手挑起一角帷幔,望着夙恒在书案后的背影,喃喃道:“我心里难受,不知为何。”

夙恒连忙起身,将她扶到屋中明亮处,他单膝跪地,仰首望着她,一手叠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想来是被呕吐逼的心情沉郁,可惜在这里不能随意走动,当真要憋出病了。让我想想……”

“我许是能出去的……”

“什么?”

“来的时候,我隐在尚药局的女侍医中,几位药官对我颇为照顾,人也很好相与,但后来被你发现,那里是待不下去了,可仔细一想,尚药局那边不好交代,女侍医秦氏竟像是凭空消失了。”

夙恒弯唇一笑:“我说你多虑了,为夫做事从来不会虎头蛇尾,下面早就吩咐过,秦氏手脚勤快,分给博士做医药助手了,你就放心吧。”

“那不打一声招呼,也不合礼数啊。”

“有意隐瞒身份就合乎礼数了?来日回到府中,无意相见,你怎么交代?你先下有孕在身,与尚药局的接触怕是只多不少!”

秦羽蹊困扰地咬住下唇,心中顿时烦闷,一手推开他:“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哼,找了这么多理由搪塞,来日是来日的事,我说不过你,那你让我在这孤清的王帐中发霉长蘑菇吧!”

“哪里孤清了,这不是有我呢吗?”

他讨好的笑并未起作用,秦羽蹊没由来的恼怒十分顽固,她垂下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暴露身份,也怕一来一回被人冲撞惊了胎气,可是征战的时日长,一天两天我总能忍,先下忍不了就想出去逛逛,好在我有一身宫装,扮作寻常医女不会有危险,也不会招人怀疑,你让我出去走走,顺带跟人说两句话,好夫君,一会会儿的事,你就允了我吧!”

夙恒看她杠上了,不忍拒绝,就吩咐长泾把宫装取出来给她换上,还吩咐长泾不离身侧的跟着。

“方才你还担心暴露身份什么的,我身后跟着长泾这位大总管,那还不如跟着你来得痛快呢。”

长泾偷偷一笑:“王妃说得有理,奴才找个靠得住的手下人跟着王妃吧,只说是等着拿东西的,不招人疑虑。”

夙恒只得同意:“仔细跟着她,玩一会就回来。”

“是。”

重新换上宫装,夙恒一手挑起她的长发尾,皱了皱眉头:“那个时候,就是这身陌生装束和长辫子晃了我的眼睛,怎么看都熟悉的身影,愣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她“噗哧”一乐,在铜镜面前薄施粉黛,笑眯眯的弯眼远眉,粉若碧桃的玉面,尖尖的下巴上一缕柔婉的发丝垂垂荡荡,夙恒将那缕发丝别到她的耳后,轻声道:“早些回来。”

“嗯。”

尚药局的帐子灯火通明,门外的书案上晾着草药,帐中灯下,桑时独坐翻书,核对草药,十分认真谨慎,反之她身边的久雨,眉飞色舞的开心颜,嘴里嘟嘟囔囔些话,滚轮中压着干草药,压成粉末再小心的倒进格子中。

她微微站定,看周围没有徐医官的影子,方轻撩起帘子,轻轻一咳:“两位姐姐,许久不见。”

她这厢姐姐两个字刚脱口而出,身后跟着的小侍从大骇,吃惊地盯着王妃喊两位药官“姐姐”,嘴巴张得合也合不住,秦羽蹊一刹也忘记嘱咐身后的人了,连忙剜他一眼。

“秦儿?!”

久雨放下格子,走到帐门口,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都几日了,博士不是说就替他记一些东西吗?”

桑时放下手中的书:“我猜是这两日太忙了,咱们这里没有伤兵,就是大狱那边的几个投降叛军和一位老妪需要照顾,秦儿你是不是也被派去了?”

秦羽蹊摇摇头:“是帮忙记一些东西,那边方便就跟着几位宫女姐姐住,今日不忙了,连忙回来打声招呼。”

“那可辛苦了,日日只得伏案写字,当真无聊,我看也只有你耐得住,日后还用去吗?”桑时问。

“去,可能最近都不用回来了,我也听说了那几个叛军的事情,很好奇,姐姐们每日都过去照顾吗?”

久雨点点头:“那位老妪病势凶险万分,王爷重视她,说一定要救活。”

她忽地握了握拳:“我也准备去,看看是什么病况,姐姐们什么时候方便,带上我。”

桑时看了眼久雨,久雨想了想道:“傍晚还要去送药,你随我看看吧,你看书多,指不定比女侍医还靠谱几分。”

“好。”

秦羽蹊走到书架前,找了几本抱在怀中,走到桌前放下,桑时问道:“从大狱回来,你就要走吗?”

她点点头,微微一笑:“反正看病开药不是我的专长,写写东西翻翻书,也好过做拖油瓶。”

桑时摇摇头:“说这话就远了,咱们这里来的都是姐妹,不顾别的,那些个有钱有势的都被留在府中享福了,谁愿意出征呢,生死尽在天命。”

她放下书,惊异道:“还有这等事?”

久雨接道:“可不是,咱们一没家世二没人的,谁会在乎你是在府中享福,还是在外面劳苦,秦儿,你呢?你不会是替人来的吧?”

桑时瞪了久雨一眼:“你没听说,秦儿是王妃身边的云草姑娘举荐来的。”

“谋个差事罢了。”

秦羽蹊一语带过,她既不愿意撒谎,也不太想将自己整的神神秘秘,却如她们所言,能过太平日子,谁愿意来拼命?

看来府中确实有些事宜需要她耐心整治一番了。

距离王帐半个山丘的距离,灰土低洼的地带,有一个貌似牲畜围栏的圜土,木栏杆中是一片开垦的土地,穿着破布衣衫的叛军余孽俘虏在士兵的监督下赶着劳作。不远处两只碗口粗细的圆木搭起一只破布,破布帐子下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土阶梯,挖地为牢,是一处行军停歇后置办的简易的地牢。两个身着武士服的狱史执剑肃穆而立,晕黄的铜色甲胄映出冷莹莹的寒光。

干燥的空气,冰天雪窖,寒冷犹如撕扯面目的狰狞野兽,地牢冗长而湿寒,阴暗又充满污秽之气,从地上的风口灌进凛冽朔风,呼啸着穿过柱沿壁角,不知通往哪个世界去。

廷尉的木桌摆放在角落中,孤零零却无人在,冷茶壶上凝着水珠,地底下的滋味如同八寒地狱。

地牢分作三块,每个栅栏中都住有十几人,从驻扎在淇水江边开始,到现在,小部分的骑兵出探,带回来的俘虏皆在此,

桑时时时都可以进入地牢,但大部分的俘虏少有生病,所以尚药局的事务并不繁忙,桑时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巡回一圈。要紧的是那位老妪的病情,桑时觉得自己技艺不精,开的药让老妪喝下去并无起色,时间长了,她摸不准如何开药方,好在今日陪同的人多一些。

夙恒心怀仁慈,投降的叛军,除了日日劳作,并不会受到身体上的残害,这片地牢空旷而静谧,就连小声的人语都不会听得。

狱史带着她们走到最内侧的牢狱中,秦羽蹊忍不住向其中看去,豆大的烛火莹莹烁烁,放在稻草席的一边,几个年轻的少年围坐在身盖棉被的老妪身侧,即便秦羽蹊很努力地张大眼睛去看,老妪的面目也隐隐认不清楚。

她收在袖管里的手握成拳,贝齿忍不住紧紧咬在下唇上。

这就是她百般要求离开王帐的最终目的,该怎么形容她此刻不能轻易平复的心情?仿佛浮萍被扔置在波澜汹涌的江水中,湍急的江水不含温度地将要把浮萍撕成碎片。担忧是一种在心底默默滋生,无限放大,直至她开始怀疑的过程。

她儿时与亲人最奇妙的联系便是这一份心灵感应。多年前,娘亲因为上街采买,崴了脚踝,去医所呆了大半日未回府,她那个时候整个人魔怔了般的心神不宁,左等右等,无心玩乐,求着父亲派人去打探,父亲派出府的人半夜回来,娘亲的脚腕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一瘸一拐地被扶下马车,看见她的瞬间眉开眼笑,她哭着跑上去搂住娘亲大哭,质问她为何不早早传消息来。

担心真可怕,她儿时尝过一次就已明了,好在人生中不是事事都向着最坏发展,大多数时候,虚惊一场,心弦颤颤罢了。

直到秦府上下所不能预料的巨大灾难的来临,山河依旧繁华平和,只是家不是家,破碎了再难挽回,她在梦里梦见父母不在,醒来发现一切都是真的,梦里哭,醒了还是哭,泪水怎么都淌不完。

“哐当”一声闷响,狱史将大门的门锁打开,厚重生锈的铁索沉沉地坠下,秦羽蹊恍然惊醒,桑时带着久雨先行,秦羽蹊站在门口,心中焦急,迟迟不敢进。

桑时走了几步,停下来回过头看她,微微蹙了眉头,久雨见状,转身走到秦羽蹊面前,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秦羽蹊一手扶住木框,咽下一口唾沫,摇摇头,刚要走,胃中顿时一阵翻滚,呕吐之意来的又快又猛,她瞬间惨白了脸。

久雨小声道:“这里气味确实不好闻,消炎的药物十分刺鼻,不然你先出去等着……”

她摇摇头,眉目间尽是笃定,虚浮着往前走去,久雨无奈地摇摇头,跟在她身后。

桑时蹲在地上,拨开被角,一手放在老妪瘦弱的腕子上,身侧的几个小孩颇为担忧:“为什么喝了这么久的药还不见好?是不是……”

桑时摇摇头:“体内虚空,药物太过虎狼,久雨……你来看看,实在不行,就把徐医官叫来吧……”

久雨点点头,顺带把秦羽蹊拉过去,随着灯火之光越来越近,秦羽蹊心跳如擂鼓,待到面前,秦羽蹊方才垂头看过去,一团厚重的棉花被子下,是一张虚弱惨白的面容,老妪面目沧桑,却掩不住娇小的眉目薄唇,她一头白发,却梳理的一丝不乱,秦羽蹊只看得浑身僵直,耳中忽地“吱”一声,四周声响统统听不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