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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

“羽蹊,看把你急的,娘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崴了脚,你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把你爹吓坏了,娘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那个时候矮矮小小的,却十分固扭。

娘微微放低了身子,笑眯眯地望着她:“还不来扶着娘?”

这一句话,她记了这些年,在宫廷中难以入眠的日日夜夜,她最想回到那时,因为一切不过虚惊一场,娘总会回家的。

她的小手还贪恋着父母的温暖,她丢失的魂魄夜夜都在秦府旧院的台阶上,目光灼灼地等待娘归来。

“娘,我来扶着您。”

“娘,你为什么还不回来……长街上的石子磕磕绊绊,你又偏偏不爱马车,下次,把羽蹊也叫上吧。”

“娘,书信怎么这么慢,我要是这一刻想知道你在外的消息,要如何传达到?”

后来,担心的都成为泡影,昔日熟悉依赖的面目,随着陌生的时间渐渐走远,书信是很慢,但总有收到的一日,天人分隔,她还能用什么来传达思念……

……

“秦儿……”

一声呼唤,久雨伸出胳膊拉了拉她的衣袖,秦羽蹊呆滞地转头看向久雨,眼眶里积蓄的惊诧的泪水,顺着腮边“嗖”地滑落,在空气中翻滚着坠入地底。

那一滴泪是她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期待,所有的不可置信……

“你这是怎么了?!”

桑时也担忧地靠过来:“久雨,快带她出去。”

“是!”

看着久雨伸过来的手,秦羽蹊怔怔往后退了一步,又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她还是期许,期许那个人能安好地坐起来,笑眯眯地唤她一句“羽蹊。”

“秦儿?”

久雨皱着眉头看着她别扭的神情:“你到底怎么了?!”

只见她哑着嗓子,唇瓣颤抖,浑身如抖筛糠一般:“久雨……久雨……我求求你……快救救她……她一定可以安然无恙!”

她祈求地望着久雨:“求求你……救救她……”

久雨慌乱地问道:“难道这位老妇人……与你相识?”

秦羽蹊使劲地点头,整个人神思恍惚,失魂落魄。

久雨咽了一口唾沫:“这……这可如何是好!秦儿……你怎么能认得敌军之人!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何身份?!”

桑时虽讶异,却格外镇定:“秦儿,我们是医女,救死扶伤是本分,这位老妇人一定会转危为安,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随我出去,可好?”

桑时伸手欲拉住秦羽蹊,秦羽蹊却咬着唇瓣直往后退:“她不是敌军的人……不是!”

秦羽蹊一直后退,直到后背沉沉地撞在柱子上,蔓延而来的疼痛犹如闪电劈向大脑……这是她的娘亲,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谁伤的她……夙恒?还是出谋划策的军师?

她的脸上泪水模糊,不停地用袖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先帝害她家破人亡,难道如今……夙恒还要害得她失去母亲吗?

夙恒……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污糟的地牢里躺着的……是她的娘亲?

忽地小腹一阵紧缩,身下热流涌出,秦羽蹊恍如天雷霹雳,“孩子……我的孩子……”

秦羽蹊错过桑时伸来的手,转头往外跑去。

她的小腹从未这样刺痛过,就像是千百根针在不停地抽扎,她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飞似得跑着,幽深的地牢深处,传来久雨和桑时尖锐的呼唤声……

听闻秦羽蹊跟随尚药局的药官一同来了地牢,王帐中的夙恒惊出一身冷汗,他不顾帐中尚有冒灵将军汇报战事,惊怒地飞跑而出,向着地牢赶去,就在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秦羽蹊方跑出来……

夙恒只看了秦羽蹊一眼,就险些昏厥过去,她衣袍上沾满了血迹,面容苍白,绣鞋每走一步,便在地上印出一个血色的脚印……

“夙恒!”她大喊,声嘶力竭:“你若害死了我娘……我……我定跟你拼命!”

夙恒心中大骇,看她血目如虹,满身仇恨地朝他跑来,他滞在原地,脑中回响着那一句“若你害死了我娘……”

“怎么可能……怎么回事……那位老妪……竟是羽蹊的娘?”

秦羽蹊神智恍惚,只伸出手要掐夙恒的脖子,只是她手劲颇小,并无影响,长泾连忙上来掰住秦羽蹊的胳膊把她往回拉,夙恒厉眸扫过去,长泾吓得立时收回手,夙恒双手一揽秦羽蹊的腰,将她紧紧地固在怀里。

“羽蹊,你清醒一点!”

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秦羽蹊的手缓缓垂下,一双眸子却不放过地狠狠地盯着夙恒:“是你……夙恒……是你……你早就知道……可你就是瞒着我……”

“我也不知道!”夙恒忍不住吼道。

他这一吼,秦羽蹊的眼泪更是汩汩而下,只哭的天昏地暗,让他心碎万分。

世间安得双全法,他再周全也抗不过命运的戏谑,只是秦羽蹊的恨意,让他不安又害怕。

夙恒不忍再看她冷厉的面目,素日温柔的眉目如被霜冻,冷峻的像山峰岭角,他二话不说将秦羽蹊打横抱起来,沉声道:“长泾,叫医官!”

她裙襦上的血对于夙恒而言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惩罚,哪里还顾上的什么亲娘不亲娘。夙恒步履飞快,面目阴森,薄唇紧抿,面容白得像铺天掩地的大雪。

秦羽蹊的血流到他的手背上,他像是被滚烫的水泼到,身体随之抽搐一分。

秦羽蹊身下的血仿佛流不尽似的,夙恒抱着她,却忍不住后背阵阵寒栗,浑身如抖筛。

夙恒还未走几步,怀里的秦羽蹊就显现出气息奄奄的状态,闻声而来的医官排着队,小心翼翼地跟在夙恒身后。

直走到王帐,将秦羽蹊安稳放在榻上,夙恒的面色才稍有缓和,此时的秦羽蹊昏睡过去,血也凝住,夙恒一手将帷幔拉盖住,往后退了一部,徐医官请安后上前查探,隔着帷幔,他小心探脉,生怕有个闪失自己的小命不保。

好在帷幔中的女子只是气血上涌,惊动了胎气,稍作修养即可恢复,可看着王爷半身血迹,还是令人触目惊心得很。

女子……

徐医官忽地心中一跳,他偷偷地抬眸,顺着半透明的帷幔看去,竟是秦儿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他大惊,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张着大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长泾上前,一把提溜起徐医官:“你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王妃情况如何了?!”

徐医官听得王妃二字,双腿抽了抽,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般,只差翻个白眼晕死过去。

夙恒没了耐心,厉眸瞪着徐医官:“快说!”

徐医官爬起来,不住地磕头:“王爷恕罪……王妃恕罪……小的狗眼,狼心狗肺,不识泰山,小的该死……求王爷恕罪啊!”

夙恒心知徐医官方才知晓秦儿是王妃的真相,叹了口气:“别的暂且不论,王妃现下身子如何了?”

“啊……啊……王妃惊动了胎气……又加之受到惊吓,故有流产之征兆,但好在平日保养得宜,所以并无大碍,开几副药,仔细修养就好……切不可……劳神动气了!”

徐医官捣蒜似的磕头,磕的夙恒心烦意乱:“长泾,带他下去抓药。”

“是。”

“站住!”夙恒忽地喊道。

走到王帐屏风前的徐医官,顿时腿一软又跪下,哆哆嗦嗦地应道:“奴才……奴才在……”

“要是从你这里传出任何风声,你的小命就可以交代了!”

徐医官大惊,连忙磕头道:“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一事,长泾,”夙恒皱起眉头:“把王妃的母亲赶紧接出来,要最好的医官照料,腾出最舒适养病的地方来。”

“是,奴才即刻就去办。”

尚药局的帐子里一片难以言说的尴尬安静,只听窗前烛火噼啪乱响,桑时坐在桌前垂着头,半晌将手里的书卷扣上,支起身子去够远处的茶杯,也不知是心中发虚,还是怎的,杯子在手心儿里滑了滑,“咕噜噜”地滚到铺面上,险些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方进门的久雨,看到这一幕,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坐到桑时对面,一胳膊搭在桌子上。

久雨瞅着桑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无限叹惋:“我本以为知道了真相,你想想也就罢了,没料得这么走心。”

“你一边呆着去,少说风凉话!”

久雨撇撇嘴:“说到底是我们疏忽了,秦儿……不不不,光看王妃素日里的样子,也应该猜出七八分,也不会搞得现在……说是自己的罪不是…没有罪过……嘶,你别瞪着我!”

“怎么会没有罪过!秦儿平日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现在我回想起来,真想抽自己嘴巴子,让王妃叫姐姐,真真是折寿!”

桑时苦恼起来:“你说我们要不要趁着送药……给王妃请罪?”

“礼数是不能废的,平日怠慢的地方肯定要一言两语地遮掩过,没得王妃不追究,王爷追究起来,我说怎么那日去了王帐,秦儿总是往后躲,看来是害怕被王爷发现,咱们的王妃也是小孩子心性,心里放不下干脆跟来了!奇女子,我真是佩服她!”

久雨啧啧感叹:“不过也好在我们没有发现,当面揭穿了,没准王妃要火起来了呢!”

桑时翻了个白眼:“别说乱七八糟的,我现在就是愁,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也害怕,怕的心里咚咚咚的,王妃是多么高贵的人,怎么是咱们这等小药官随意接触的……罢了罢了,想来也是负担……”

久雨拿起铺面上的杯子,放在手里转着:“不过我还好奇一件事,今日在地牢,为何王妃见了那位老妪大惊失色,仿佛……仿佛见了亲人一般……”

“你还不知道,王妃身世?街头巷尾都传了个遍,那是家破人亡被害的惨,听闻是王妃的父亲犯了罪,被先皇抄家,独遗王妃一人……想想也是可怜……许是那位老妪,像极了王妃母亲吧?”

久雨大骇,连忙上前捂住桑时的嘴巴,作势要打她:“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将此等秘闻乱说,你知道尚药局的帐子离王帐多远吗?让王爷的人听去了,本想留你一命的,这下得了!”

桑时顿时吓得浑身打颤,站起身推开久雨,急急去关上门:“好在没人。”

久雨本想与她讨论今日之事,现在被桑时搅得心神不宁,只得作罢。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王妃念在旧情,也不会为难我们的,我虽然不了解王妃个性几何,但秦儿的性子我还是能摸清一二的。”

桑时皱起眉头:“能有胆量私服随军出征的女人,你莫要仅凭几个印象就轻易下论断。”

“也是也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