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崇文正欲率先打破沉默，苏娆方才徐徐道:“什么时候？”
她与阮轻音遇见的那个沉千泽，一直都是眼前这人。江湖之上，所有人认识的那个沉千泽，也是眼前这人。
这盘棋，也不知布了多久局。
“圣女大人是想问……真正的沉千泽在何处吧？”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崇文的笑容变得有些许诡异。
诡异的笑容，再搭配上他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违和感极强。
“与本座何干。”苏娆垂眸看着自己指尖，语气嘲讽。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崇文眼底压抑恶意:“神医谷阮轻音……着实是个美人啊。”
她动作一顿，没有抬头，眸中墨色暗涌。
片刻之后，她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你说，如若你现在命丧此处，可有人会为你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四字，说得极为讽刺。
崇文脸色一僵，没有再多说什么有的没的。
他心底很清楚，就算没有丝毫理由，她现在将自己格杀在此，也不见得有谁会出面多说什么。
天山的规则，一向如此。
“神医谷嫡系只余她一人，圣女大人竟无意前去安慰。”崇文慨叹道，温雅容颜之上是肉眼可见的可惜，“消息传来时，她可是哭得极伤心啊。”
对于这种一再触自己霉头，疯狂在自己面前蹦跶之人，她难得有耐心地听他说了一大堆废话。
见他没了下文，苏娆挑眉：“说完了？”
“……”
崇文沉默了。
这种仍凭你说得天花乱坠，她依然岿然不动的情况，着实令人感到十分挫败。
再也无法维持翩翩公子形象，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圣女大人，属下告辞。”
“让你走了么？”苏娆澹冷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
崇文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她轻嗤一声：“谁给你的胆子。”
下一瞬，崇文闷哼着单膝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膝盖血流如注。
苏娆不慌不忙地越过跪在地上的人，墨黑色衣角自他面前的地面上划过，带着一种极嚣张的肃杀气势。
“试探我，你也配？”
冷漠女声遥遥传来，崇文脸色愈加阴沉得可怕。
她居然真的敢！
竟是丝毫不顾及阮轻音的死活……
此次，倒是他失算了。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背影，眼神阴厉，表情阴鸷，似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天色渐暗，气温骤降。
回到邀月阁，距离主阁最近的几处小楼皆是一片黑暗。
经过某座小楼之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苏娆脚步微顿。不过很快，她继续若无其事地朝自己住处走去。
“主上。”刚刚走出几步，低沉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浓浓的无奈。
这下，可不能当做没听见了。
她心底低叹，面上不显:“何时回来的。”
“昨日。”修长身影缓缓步出，来到她的身前。
“主上，许久不见。”青年低沉嗓音散入风中，莫名温柔。
暮色暗沉，今夜将有大雪。
是时候该点灯了。
“不是半月前才见过?”苏娆抬头看着他，冷不丁地开口。
气氛瞬间凝滞。
来自天山雪顶的风呼啸而过，吹不散这片天地的压抑。
“嗯？”青年挑眉，低沉嗓音尾音微扬。
他在她身前站定，距离她仅有半步之遥。
这个距离，已经越界了。
“嗯？”她尾音上扬，学着他的表情，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凭借着身高优势，徵墨垂眸看着她，目光柔和。
许久之后，他低低笑开:“什么时候?”
似曾相识的问话，让得苏娆表情有些微妙。
就在不久之前，她似乎才刚刚问过某个玩意儿这个问题。
苏娆眼神飘忽一下，徵墨眸子一眯，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嗓音低哑:“嗯？”
她眉头一皱，抬手推开他的脸，顺手捏了一把，顾左右而言他:“易容?”
任由她蹂躏自己的脸，徵墨无奈摇头:“易容怎会连身形骨相都不相同。”
“……夺舍?”苏娆语气莫名，思想逐渐跑远。
“……”
徵墨反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无奈叹息:“闲来无事少看些话本。”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缩骨罢了，比易容真实。”见她表情不太好看，徵墨识相地收回手。
外面人多眼杂，苏娆顺手将他拖进了自己的阁楼。
“很好玩儿？”她冷瞥一眼面前的人。
徵墨含笑开口:“局势所迫。”
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原本只欲做一个简简单单的探子，却恰恰遇见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好一个局势所迫。”她哼笑一声，“如果我不挑明，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他思索片刻:“不久了。”
苏娆一怔，笑意澹去:“哦？”
他没有接话，而是继续之前的问题:“所以，是什么时候？”
所以，是什么时候，识破他的伪装的。
她也没有再揪着不放，唇边笑意玩味:“我的统领大人，你该不会以为……我蛊毒发作时，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
说着，她随手替他掸去肩上浮尘。
他愣了半晌，倒是忽然想起来，那时的第二天她便对自己的脸下了手。
“挺沉得住气啊。”青年哑然，果然是美色误人，竟是一时疏忽。
“过奖了，”苏娆谦虚道，“裴三公子卧薪尝胆数年，方才是真的沉得住气。”
属于徵墨的安静乖顺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裴湛的气势。
而现下，他也不必再装乖，直接露出了隐藏的獠牙。
“答应成婚，就是为了摆我一道?”裴湛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平静，却暗藏危险。
“怎会。”苏娆微微一笑，“局势所迫。”
摆明了是将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
被她几个字噎住，他眼角一抽，暗自咬紧牙，坚持着翻旧账:“圣女大人，逃婚滋味可好？”
“尚可，”苏娆眉眼嚣张恣意，不见丝毫心虚，“下次可以再闹大点……”
恢复原本容貌的裴湛俯身，以唇封缄，让她余下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