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和腹部被开了个大洞，双手被人砍去了半截指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御花园的墙角下，微笑着，手里的铃铛也安静的躺着。
她那日不过是出宫去见了一面萧情罢了，回来却看见这样一副景象。
于是她哭着，亲手埋了自己的父亲，第二日又亲口昭告天下，说他驾崩，自己登基继承大典。
这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也没人任何人知道老皇帝是怎么死的，发生了什么。
后来才有了这坊间传闻，说她为了皇位弑杀自己的父亲。
这话落到她的耳中何其可笑，但却无可奈何。
有些事情，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
也就是登基后的三日，她就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想报仇就听我的。”
一开始她确实信了，希望靠着那纸条查出原因。
那时候朝中动荡，父皇的死若是让人知道，不仅颜面无存，定当引起一场极大的混乱。
她不笨，所以只能默默的隐瞒了所有，等着有朝一日揪出凶手。
可渐渐地发现，这纸条的走向极其古怪，一切都像是为了什么在做准备，像是故意引导她去做什么。
当时她是号称四公子之一的人，对医术毒术也颇有建树，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发现那酒中的药呢？
正梳理着自己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事情时，龙月纱的房门被人推开。
“龙...母亲..”
白式景走了进来，看上去有几分不自然，顺手关上门后站在她的身旁，安静的看着她。
龙月纱没想到他会来，当下也是愣住了几秒，随即笑了笑，示意他坐。
母子二人，就这么对立而坐，在这普通的小院子里，这小小的房间内，安安静静的，距离上一次这样相处，像是隔了两世那么久远。
虽说是母子，却是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二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她亏欠自己这个儿子颇多，现在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去面对他。
而白式景则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她身前，第一次想跟她好好的聊几句，心中也颇为古怪不自然。
许久，两人一起开口。
“母....”
“白....”
二人都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她示意他先说。
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白式景生平第一次感到些许尴尬，说话也有些不如平日里淡然反倒是有几分急促。
“母亲....你...你是不是.....”他拖长了尾音，还是没问出口。
龙月纱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你是想问，我为何会变成这个局面吗？还是想问我，到底在布什么局？亦或是.....”
“不，不是。”他打断，正了正脸色道：“你根本就没有想要灭了中原，对不对？你想要的是什么？”
面对自己突然激动，语气也急切起来的儿子，龙月纱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白式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坐下，双手握着茶盏，心中多少有些扭捏。
经此一事，他看出来了，龙月纱并没有打算灭了中原，也没有打算将绯青染怎么样，相反，她似乎才是那个受害者。
九阳那么多军队，加上她亲手培养出来的那些暗卫，根本就不听从她的。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尤其是龙月纱，面色平静，就这么看着手里的空茶杯。
“白龙，这些年，母亲对你有所亏欠，你....你恨我吗？”她突然看着白式景的脸，眼里带着真切，语气也颇为认真。
这般模样的龙月纱，是他没见过的，也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当即便怔住了，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看他一副愣住的神情，龙月纱摇摇头，笑的有些无奈，自言自语：“罢了，又怎么可能不怨恨呢。”
说完她就想离开这屋子，却被白式景叫住。
“我....不恨。”
他恨得是她为什么要让他杀了渠乐七夜，恨得是她拿绯青染的性命相要挟，仅此而已罢了。
听到答案的人站在门口，已经抚上门框的手有些泛白，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停留几秒就出去了。
她去了黑龙的房间，去看看他的伤势。
而白式景则是一直坐在她的屋子里，手里的茶水半点没动，就这么出神的看着手中的杯子，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四日后——
绯青染的伤已然大好，带着上官青和玄渡一起，打算出去看看。
玄渡擅医毒，更是擅长易容术，当下替二人易了容，又给自己脸上涂抹了些东西。
脸色较为郁色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个买菜的篮子，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寻常布衣，乍一看倒是像个山野村姑。
而上官青岚贴了胡子，改变了样貌，扮成她的老爹，挑着个担子，眼里带着几分笑意站在门口看绯青染。
玄渡自己则是易容成了个高大的瘦削男子，面黄肌瘦的，像是饿了大半个月。
她本就生的个高，这扮起来倒是半点不显得唐突。
三人的样貌无一例外都是极为普通，丢到人堆里完全叫人认不出来，也记不住长什么样。
龙月纱坐在院子的石桌旁，依旧是一身锦衣，满身贵气，就连喝茶都喝出了优越感来。
她的身边是一个侍卫，那是个哑巴，从小便跟着她，是个藏在暗处，不被人知的暗人，平日里基本上看不见他的踪影。
那少年武功极高，却不参与任何争斗，只负责照顾她的起居，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这会，一主一仆都在院中，和门口的三人对比起来，视觉上极为强烈。
他们在等白式景。
半晌后，一身布衣的白式景从黑龙的房间推门而出，后面还跟着被焕云飞抱在怀中的黑龙。
他昨日便醒了，身子极其虚弱，这会看着也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焕云飞也好不到哪去，没日没夜的照顾他，人都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看着比黑龙还像个受重伤的人。
现在他们这行人当中，除了韩九云昏迷不醒，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碍了。
贺朝在绯云没有任何记录，目前可随意出入，担任采买的工作，也顺便打探一番九城那边的情况，现下不在家中。
“黑龙好些了吗？”
龙月纱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示意焕云飞将人抱过去，那儿放了个较大的软塌，供他使用。
他点点头，把人抱过去，轻轻地放在软塌上，又亲自拿了汤药，一口一口的喂他喝。
黑龙身子极其虚弱，现在也只能清醒片刻，说话仍旧是有气无力的，出来晒一会太阳要好些。
玄渡上前替他把了把脉，点点头。
“伤口已经愈合了，这脉象倒是算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身子太虚，好好调养一阵就行了。”
说完又转头对着白式景喊：“师兄，走了。”
“嗯。”他点点头，拿过草帽带上，挡住了那张易容过的脸。
可他们瞧着，这人不管是穿什么衣服，用何等样貌，周身的贵气和清冷都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绯青染的脸黑了黑，干巴巴的朝着白式景说了一句：“你别去了，我跟阿苏勒还有玄渡去就是了，你这身气质，去了难免遭人怀疑。”
说完，也不管愣在原地的清贵公子，直接挎着篮子走了。
上官青岚也是赶紧跟上去，并不替他说话。
白式景又看看玄渡。
后者呃了一声，摆摆手，赶紧跑了，大声的说：“师兄，你留在家中照顾他们吧。”
已经准备妥当，连草帽都戴好了的白公子就这么看着几人将他丢下，自己走了，站在原地愣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龙月纱不知怎的，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又收了脸色，转过去喝茶去了，明显有些不自然。
白式景回过头看了看她，无奈的摇头笑笑，又钻进黑龙的屋子里换衣服去了。
坐在院子里的女人看着旁边的一排柳树，还有那杂草丛生的小坪，心中无限感慨。
这样简简单单的日子，是她能够拥有的吗？
多少年了，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了。
方才那一笑，是她真心的笑容，看着自己的儿子跟那一群孩子的模样，仿佛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龙月纱无限感慨，轻轻地叹了口气，手中的温酒早已冷了。
“要入冬了。”她笑着，看了看围墙外的天色，眼里是几分叹息，却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软塌上盖着毛毯的黑龙点点头，扯出一个笑容，冲着她说：“母亲，你这几日笑的多了，真好看。”
这话让端着酒杯的她一愣，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入手是一片光滑的肌肤，甚至岁月也未曾留下几分痕迹。
但......
她真的好看吗？
不是说，心丑的人，也不会美多少吗？
想了想，随即是一笑。
母子二人，连带着焕云飞，就这么坐在院子里，岁月静好，仿佛本该就是这样的日子，三人的心中都是带着一份宁静的。
不同于这院中的平静，在绯云边关九城外，一片腥风血雨正在慢慢靠近，挣扎的人无数。
从龙月纱几人逃走那日起，发生混乱的当天，九阳军队里就来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面具，看不清楚面貌，可他的身边却围绕着十二个暗卫，是九阳人尽皆知的皇室标志。
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拿了九阳的玉玺和令牌，方才得以号令整个军队。
九阳人认死理，只要令牌和玉玺在，便是陛下亲临，如何也得听从他的话。
男人从到的第一天起，就下令整个九阳军队原地待命，留下三个暗卫就走了，说不日便会回来。
三个暗卫每日管束军中大小事务，就连十将都要听从于他。
而在九城的这一边，绯云的联盟军里，情况和他们相差无几。
依旧是那个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公子，生的有些好看，却又让人记不住脸，但手持令国令，还拿出了绯青染认罪的手书。
就因着这个男人，两军暂时休战不说，还发起了一阵谣传。
谣言的大致内容，便是说的，九阳龙月纱和绯云的绯青染是双生魔头，二人都是衔着一身怪力出生，又是千百年难一遇的狂血，是为祸世间的象征，要除之而后快才行。
这句传闻不知是从哪儿流出来的，现在两方大军都已经听闻了，更是传遍了列国，连带着离国那边也去了消息。
离国的凯迪乐听到这个消息时大骂了一通，骂这些谣言的人是蠢货，没有脑子，可饶是如此，她也无法改变离国上下所有人的看法。
渐渐地，不过三四天时间，整个大陆上已经传遍了二人的谣言，更是说的神乎其乎，带着几分妖怪色彩。
就在这时，边关正在处决一部分人马。
大部分人都是些有品级的将士，或是跟绯青染和上官青岚相熟的人，更有的是龙月纱的亲信。
这些人极力维护她们，并不信任那传闻。
就因为不信，现在正被脱去了上衣，背着荆条，跪在两军交战的接口处。
远远看去，足有百人，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男子，只有少数上了年纪的人。
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一脸愤恨的西夜柳生。
他背着荆条，浑身鞭痕，紧咬着牙，脸色愤怒，如何都不肯承认绯青染是魔头，还替她辩解了好一阵。
他的身边跪着的，都是些亲信，全是参与了大漠那场战役的人，都愿意相信绯青染是个好的，不肯信那荒唐的妖怪传闻。
“柳生公子，你若是松口，我就放了你。”
拿着鞭子，面无表情站在西夜柳生跟前的男子轻声说道，也冲着周围的人说
“若是你们肯承认绯青染和龙月纱是女魔头，是妖怪，承认她们的罪行，我便放了你们。”
所有人都是低着头，不肯屈一句。
男子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当即，已经有三人被杀了，头颅热血洒在那片空地上，溅了一地，血液飚出老远，看着有些渗人。
西夜柳生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你莫名其妙冒出来，还带着一封亲信，当上了这联军的副将。你就清白无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