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渲醒来时，天已大亮，僧人闭目倚靠在一旁的树下，离自己不过迟尺。
白渲低头一看，自己的腿已经敷上了草药，也不知这僧人在哪里找到的。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僧人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
白渲侧了侧头，向寂冥挪动了一下，却失去了平衡，一头栽了下去。
就被一个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
“小心。”
白渲抬头，入目果然是僧人微蹙着眉的面孔。
“大师，你为什么闭着眼睛？”白渲忽然有些好奇，她知晓，魔僧寂冥不是一个瞎子。
“可是为了封印体内的魔气？”白渲倚靠在寂冥的胳膊上，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能给狐狸看看吗？”
寂冥喉结微动，低声道：“很丑。”
白渲转了转眼珠，搂住了寂冥的脖子：“大师宝相庄严，怎么会丑？”
寂冥问：“真的要看？”
白渲道：“真的不能再真。”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寂冥微微侧首，对着白渲睁开了双眼。
金童悲悯，红童邪肆，在一张人脸上交织，矛盾又和谐。
像真佛巍巍如山般高不可攀，又像邪神炽烈如火在地狱中挣扎而出。
白渲神情呆住，喃喃道：“我见过你。”
十多年前，她刚出青丘，遇见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怀抱一朵金莲，浑身血污的晕倒在地。
她出手搭救，二人还相互帮扶走过一段路程。
这记忆许是太过久远，她只记得少年睁开眼后，那一双金色的眼眸，灿如星河。
寂冥闻言，眼中微动，沁出一抹温柔。
“你救过我。”寂冥凝视着白渲的脸，道：“十七年前，骊山脚下。”
白渲记忆逐渐回笼，问：“你找到你的仇人了吗？”
寂冥微垂着眼，轻声道：“找到了。”
一时无言，白渲又问：“那日带你走的和尚就是寒山寺的法空大师吗？”
寂冥没有回答，抬手捏了捏白渲滑嫩的脸颊——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早在十七年前就想了。
白渲脸上浮现一抹薄红，拍掉了寂冥的手：“你这和尚，好不稳重。”
寂冥轻轻笑了。
英俊的五官舒展，打破了平静无波的神情。
“狐狸。”寂冥叫她。
白渲侧头，询问的看向他。
僧人神情不辨，忽明忽暗：“你的名字是什么？”
白渲疑惑：“我当时没有告诉过你吗？”
寂冥摇了摇头。
白渲当时以为自己是个凡人，不肯告知名字。
若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二人分开后，凡人是不会记住仙人的脸的。
若不是他……只怕如今也是见面不相识。
她……不想与自己再有关联。
想到此处，寂冥血红的眸忽然散出一股魔气，心中升腾起不甘与怨恨。
“白渲，我叫白渲。”白渲没有察觉寂冥的情绪变化，兀自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要保密。”
白渲没有说谎，仙人看重自己的名字，主动交托出去的，一般都是法号与道号。
“只告诉我吗？”寂冥十指微蜷，心中微甜，将那不甘怨恨抛到了脑后。
“你当初，为何会被人追杀？”白渲又想起少年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
寂冥静默了几秒，就在白渲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缓声道：“我父亲，当年因缘际会下，得了一株千年佛莲。我母亲她是向佛之人，想将此莲花献与大慈恩寺。却不料有人见到佛莲起了贪念，为夺宝物，灭我满门。”
白渲微微睁大了眼，伸手握住了寂冥的手，听他又道：“护卫拼死护送我与佛莲逃出了城，留下为我断后，再之后，我就遇见了你。”
“后来，寒山寺的主持又从你这里将我接走，我便将佛莲赠与了寒山寺。”
白渲以为他在为自己不挽留他而耿耿于怀，道：“佛渡有缘人，我以为你在那里会过得更好。”
寂冥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他鲜少露出这样刻薄的神情：“是，佛渡有缘人。”
白渲一怔，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想不出所以然。
“我还要赶路，你还要跟着我吗？”寂冥问，眼睛却一直看着白渲，似乎是想把一路来缺失的补上。
白渲点头：“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寂冥伸手从白渲腋下穿过，将她打横抱起。
“喂！你做什么？”白渲秀眉一蹙，有些恼怒的瞪着寂冥。
“你受伤了，不要逞强。”寂冥不由她拒绝，已飞出数米，但顾及白渲的伤势，较前日的速度已刻意放缓。
白渲见状，接受了他的好意，没有再追究。
在这个角度，她能看见僧人坚毅的下巴和微抿的唇，不由感叹人生的奇妙。
半月前她还在与他刀剑相向，如今却被他所救，与他相处这般和谐。
这样又赶了几日的路，就远远见到了骊山。
故地重游，寂冥心绪起伏不定，带着白渲也有些心慌意乱。
这夜寂冥生了火，抓了一只野鸡，串在树枝上烤着。
白渲在一旁看着，暗道稀奇。
这和尚半点也不忌讳杀生，开膛放血做得熟练至极，只怕是在寒山寺时也总偷熘下山烤鸡吃。
白渲发现自己真的看不懂这个和尚，他虽名为魔头，这一路走来却鲜少见他出手杀人。
他所杀之人，也俱是山匪流寇与作恶的强盗。
白渲有些怀疑，寒山寺的和尚，真的是寂冥所杀吗？
随即她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了脑海。
寂冥虽然压制住了魔气，但他入了魔却是事实，她怎么会对一个魔头生出恻隐之心？
也许是僧人披星戴月，孤身赶路的寂寥身影，也许是他为自己上药时珍视小心的温柔神情。
白渲忽然多了些感慨，天高地阔，狐狸与和尚也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之中沉浮游荡着的一粒微尘，不知何日才能超脱。
蓦地，她只觉浑身一轻，有一些无形禁锢着自己的东西消失了，她知道这是她积蓄已久的法力，冲开了阻挡她多年的瓶颈，正在向五尾转变。
然而，霸道的真元并不受她控制，如浪涛席卷，冲击着她的筋脉丹田。
“白渲！”
晕倒之前，白渲似乎见到了僧人焦急不安的脸，竟还有心情想，他的神情好像是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