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暗流涌动，赵家时隔两年，重回旋涡中心，少不了各家监控。
据这几日的观察，赵侯一家自回了京就没开过正门。
白天亲自登门拜访的高官显贵都被赵思衡体面地拒绝了，丧心病狂到连自家亲戚都没能幸免于难，而夜里络绎不绝企图翻墙入室的人也都被赵家小哥一个不差地扔出门外。
赵侯府成了真正的铜墙铁壁，没有任何一张请帖、任何一个能人，可以进得了这座府邸。
然而第六日，赵莞尔所谓的禁闭方解，就有一人进了赵家侧门。
让人大吃一惊。
江秀娘也大吃一惊。
她听闻侯府不受礼、不迎客、不进人，只是想着将篮子放下台阶便走了的。可甫一弯腰，一道阴影完完全全地盖住了她。
江秀娘的手还勾在篮子上，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看。
随着阴影压低，赵思衍高条条的身躯在屋檐上蹲下来，认出了她，“你是前几日街上的姑娘。”
江秀娘仰着的头倏地低下了，道:“那，那日多谢赵姑娘和赵公子出手相助，民女特来道……”
“请进吧。”
“啊？”
江秀娘话还没说完，赵思衍轻飘飘的一句话，如蒙头盖下来一般，把她轰得头晕目眩，不得动弹。
赵思衍已经翻下墙来，替她打开了另一半门，见她没动，以为她是刚才仰头晕了日光，候了一会儿方问:“还不知姑娘名讳。”
“民女……江秀娘。”
绣娘？
赵思衍以为她是不愿自报家门，也不多问，“江姑娘请进。”
江秀娘踌躇几步，挎上篮子，真真成了这几日来踏进赵家门槛的第一人。
此事后来传到苏青云耳朵里，他不服气，非要辨道:“本王也是踏进过门槛的！都怨赵家小哥把本王推搡了出去！”
江秀娘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思衍，心中惶惶不安。关于赵家的传言，她这几日听得疯魔，垫高枕头想了几宿，这才敢鼓起勇气来登门道谢。
本想着谢礼到了便好，没成想赵家小哥把她请了进来。请也就请了罢，赵侯家风严谨，公子教养有方，随口一句礼仪话，却叫她当了真。
她的脸，顿时羞愧得烧红了起来。
然而赵思衍却是不甚在意。
来找小妹的，请进来就是了。
赵思衍领着江秀娘来了西院，正巧在院门圆拱处碰见赵莞尔。
赵莞尔愣了一下，打量着脸蛋红扑扑的女子，虽没说话，心底却是思虑万千。
怎么小哥身后跟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西院原是小哥住着的，难不成小哥一时心神荡漾走错了？
那怎么办，她要装作看不见吗？
这光天白日的，小哥怎好如此放肆！
正要说自己先行离去，却听赵思衍道:“江姑娘说要找你。”
“啊？”赵莞尔晃一晃神，“你是？”
“江姑娘见谅，我家小妹不甚认人。”赵思衍在其中说明清楚，“回京那日你救下的姑娘。”
赵莞尔即刻反应过来，捡着赵思衍对她的称呼道:“哦哦，江姑娘啊，你好。”
江秀娘感恩不已，将篮子送上，言明来意，“民女此行是为多谢赵姑娘，听闻赵姑娘因为那天的事受了责罚，民女心里过意不去，做了些小手帕，还望赵姑娘不要嫌弃。”
“江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习武之人，仗义出手是本分之事，怎好叫江姑娘特意前来。”
赵莞尔不用手帕，却也接过来，认认真真地看了。虽然她不曾研究过女红，看不出个好歹，但仍是诚诚恳恳地夸赞说好看。
江锈娘不敢多看赵莞尔那双明亮的眼眸，偷偷去瞄那小片竹林，心中隐隐有些误打误撞的得意，道：
“赵姑娘英姿飒爽，寻常女儿常用的花样，怕赵姑娘瞧不上，故而绣的是修竹。至于……至于两位赵公子和赵侯，民女也心中感恩，但是听闻两位公子都尚未婚配，民女不好……”
方巾帕子乃是贴身之物，寻常得来无非两种途径，一是大大方方地从铺子里买来，二是姑娘家自己绣的，或自用，或赠与心上人。
江秀娘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不好多惹误会。
赵思衍明白其中顾虑，道:“江姑娘客气了，我们是粗人，不好用这些。”
“不不，赵公子与赵姑娘是……是世家公子小姐，斯文有礼，不是粗人……”
江秀娘总是紧张，生怕自己讲错话。
赵莞尔笑笑，问道：“图样漂亮，手感也好，你是绣娘？”
江秀娘便解释了一番，“民女本是孤儿，是江边衣裳铺子的绣娘捡了回来养大的，就取名江秀娘，用的是‘秀莹’的‘秀’，不是‘绣娘’的‘绣’，是一位好心的教书先生取的，说‘秀莹’的‘秀’字好。”
“倒也合适。”
赵莞尔轻轻地一笑，想着过段时日兴许需要些体面的新衣，好穿去送沉郡主出嫁，又道:
“我们回来得匆忙，倒是没带几件合适的衣裳，你既是绣娘，不如你给做几件？”
江秀娘受宠若惊，立即应下，“当然没有问题，只要赵姑娘和赵公子不嫌弃秀娘的手艺，秀娘做几件都可以。”
“做几件够穿就行，若是能快些就更好了。”又问起价格，“你家做衣裳贵吗？”
江秀娘却是愣了一下，“啊？不贵……但是，不收钱，怎么能收你们的钱……”
赵莞尔笑笑，怕她误会，“怎么不收钱？那篮子里的手帕已然还了恩情，我们请你做衣裳，自然是要付钱的。”
说罢便拉着江秀娘出了门。
三人过了主街，静王府小厮这才把消息递到大理寺去。
自璃王苏青空在大理寺当了值，苏青云来得是比回自家静王府还要勤快，说是无聊得紧，每日要找他六弟苏青空饮茶。
苏青空正忙头上呢，抽空倒也想赵家小妹能心软些，给苏青云吃一回甜头，好叫他不要日日来烦人。
等了这几日，终于等来了这般好消息。
多谢赵家小妹。
苏青云自然是比苏青空更为雀跃，一盏热茶差点烫了喉咙。
“是何人邀的赵家小妹啊？本王定要好好多谢一番。”末了又紧张兮兮地追问:“赵家小哥呢？”
“是赵侯一家回京那日，赵家小妹在街头救下的那个姑娘，似是姓江，江花街后头衣裳铺子里的一个绣娘。”
“还是个姑娘，不错不错。”苏青云满意得很，随即站起身来，掸掸衣裳，欣喜得全然忘了自个儿问的那句赵家小哥。
苏青空犹豫着要不要替他问上一问，转念一想，若赵家小哥也在，保不齐他又要赖在这里，便不做声了，却待苏青云自个儿想起来了，“赵家小哥没去？”
小厮回道:“一并去了。”
苏青云当即蔫了，坐回榻上，“那本王不去了。”
苏青空激他，“这就怕了？”
“不是怕了，是没意思。那赵家小哥在那堵着，凶神恶煞，本王如何能与小妹说上半句话啊。”又道:“姑娘家去买衣裳，他一个大男人跟着作甚！”
苏青云没得法子，多问了些赵家小妹的事情解闷，却叫苏青空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出，“昨日可是听傅小公爷说，他母亲和娘子要去江花街做衣裳？”
苏青空跟前伺候的小厮回道:“回王爷，是的。”
闻言，苏青云倒也明白了几分。
傅小公爷的娘子刚怀了身孕，傅国公夫人陪着她去做几身新衣裳，去的也是江花街，怕是要撞上的。
不待苏青空催促，苏青云脚下生风，即刻不见了人影，那小厮连忙追上。
苏青空这才悠悠地摊开卷宗，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此时赵莞尔已经到了江秀娘所在的衣裳铺子，这铺子是一位寡妇经营着，铺位不大，位置偏远，有些冷清，但是干净，敞亮。
寡妇见江秀娘带回来两个英姿非凡的人，当即猜到这两位是赵家的人。
江秀娘是寡妇养大的，自是事事不瞒。
那日赵莞尔送江秀娘回来，回的是后门，故而赵莞尔不知前头还有这样一家铺子，也不曾见过老板娘。
江秀娘那日兴许也报了姓名，只是赵莞尔向来不记人，约是转头便忘了。
如今想起来，她便也直率地问了:“我那日可问起过你名字？”
江秀娘倒是自己先揽了罪名，“问起过的，许是民女那日受了惊吓，回话不清，没叫赵姑娘记住。”
赵莞尔倒是明了得很，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哪儿的话，分明是我忘了。不好意思，秀娘，我给你道歉。”
江秀娘诚惶诚恐，忙忙摆手，“这，这怎要得赵姑娘跟民女道歉。”
赵莞尔也摆摆手，“我家不拘这些的。”转身摸起布料，“你们这儿也卖成衣啊？正好你不用忙活了，我们直接买走吧。”
赵莞尔爽快得很，江秀娘却是不大好意思，“我们这儿是小铺子，招待两位贵客，实在是太寒酸了。”
赵莞尔不多在意，“我瞧着挺好，我本来穿的也不是锦衣，贵了，我小哥也付不起的。”
赵思衍也宽慰她:“江姑娘多虑了，我们都是军旅之人，舞刀弄枪的，衣裳华贵反倒不合适。”
几人正挑着衣裳，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赵家兄妹察觉一阵轻步由远及近，刚一转身，忽的一个人冲撞进来，将他们挡了回来。
待傅国公夫人匆匆杀进铺时，只见赵思衍一人同铺里老板娘说话。
赵思衍神情镇定，恭恭敬敬地作揖，问好的话刚到嘴边，就听傅国公夫人急急问了一句，“我莞莞儿呢？”
赵思衍神情自若，依着他自个儿的规矩来，“傅国公夫人好。”
傅国公夫人也不管旁的，径直给赵莞尔冠上自家的名号，“我分明瞧见了，你将我莞莞儿藏何处去了？”
而正是这一点，最叫赵思衍恼火。
分明已经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了，居然还来纠缠不清。
赵思衍正颜道:“傅国公夫人慎言，我家小妹两年前已经与傅二公子退了婚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