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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剧烈的头疼刺激着原本沉睡的沈君狂,他极不情愿的睁开肿胀的双眼,结束了这几月来难得的长眠。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皆是满眼的**、刺绣、绸缎,沈君狂极力回忆着昨晚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哟!沈少爷,您醒了。”小红径直推门而入,却被坐在床头的沈君狂吓了一跳,小姐猜得还真准,沈少爷果真醒了。

“小姐呢?”沈君狂顾不得头昏脑涨,只想得知相思的去处。

循着小红的指引,沈君狂果然在灶台前发现了相思的身影,她果真一副厨娘打扮,帽子、围裙,一个都不能少。细看之下,沈君狂才发现,相思的打扮不像中国的厨娘,倒是想英国的小女仆。

只见她头上戴着白色头巾,边缘缝着一圈**花边,上边还零星坠着几朵小花,或红或绿,煞是可爱。相思身上围着特地从英国带回来的英式围裙,和头巾是一套的,只是下摆出还绣着绿油油的青草地,几朵小花相缀其间。

相思像是感知到了沈君狂,一抬眼即看着他笑着,嘴里还不住念着,“一大早我就打发管家买来面包和香肠,你很久都没吃到英式早餐了吧。”

开始沈君狂还在担心小姐的厨艺,但是眼前这个手法娴熟的女孩,显然不需要任何人的担心。沈君狂从来不知道相思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厨艺,印象中的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沈君狂凝望着快乐的忙活着的相思,满心幸福,原来美梦成真这样幸福。

二楼的小餐桌前只坐着两个人,相思满意的望着自己辛苦忙活的成果,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几片烤面包,一个煎鸡蛋,几片烤培根。

眼看着沈君狂咽下第一口粥,相思紧张的等待着。虽然她已经确认过无数次了,但是还是紧张的等待着沈君狂的反应。

沈君狂对上相思充满期待的双眼,满心愧疚,在看到相思手掌的伤口时,昨夜的记忆就都回来了。他不希望小姐是因为昨晚才“迫不得己”做这顿饭。

“小姐,你不必……”话到嘴边,沈君狂竟如何也说不出口,“我……昨晚……”

“好吃吗?”相思像是完全没有察觉沈君狂的窘迫一般,执意要一句回答。

“好吃。”沈君狂如实回答。

闻言,相思如释重负,粲然一笑,像是得到了莫大的珍宝般。

“其实,在英国,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会练习煮粥,每次只煮皮蛋瘦肉粥。记得你来我们家,第一口吃的食物就是这个。你说过,这是你来到这世上吃的第一口饭,那个味道你会记一辈子的。”相思回忆着初见沈君狂的情景,直到此刻,还是满心心疼的。一个小孩,来到人世十四年,吃遍了世间的苦,才换来了第一口饭。

“你说那味道你会记一辈子,现在你吃了我煮的,自然也要记一辈子了。”相思望着沈君狂,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句话,这句在一遍一遍重复做着这碗粥时就像说的话。

沈君狂只觉得那每个字都敲在了自己心上,原来小姐对自己也有这样的情怀。其实,相思不知道的是,不管这碗粥是人间美味也罢,味同嚼蜡也罢,对一个从来尝不出味道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是难得的是那份幸福的味道,一如此刻。

“我一直都以为逸轩是这世上最脆弱的存在,所以我不忍伤他,总是小心保护着。你懂吗?”相思也不知该不该解释,或者怎样解释,但是她还是想将现在对赵逸轩的心境明明白白的告诉沈君狂。

沈君狂心里一震,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对赵逸轩的感觉,就算不是自己期待的字眼,但还是于愿足矣。

“姐姐,我可以和你玩吗?”一个稚嫩羞怯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扯着相思的裙摆,期待的等着她的回答。

只见相思蹲下身来,扬着手中的相机,柔声道,“你想玩这个吗?”

小男孩摇摇头,指着相思,“我想和姐姐玩。”

闻言,相思粲然一笑,直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那我们就一起来玩相机。”

只听“咔嚓”一声,相思站在几步远处为相宥拍了一张照片。小男孩还是一脸懵懂的站在原地,好像还搞不清楚那个会发出怪声音的盒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姐姐,这样就是玩吗?”相宥奶声奶气地问道。

相思边向着他走来,边笑着说,“这个是相机,这样“咔嚓”一声就能把小宥的影像印在纸上,等以后你长大了就可以看到小时候的样子了。”相思指着手中的相机,试图向这个小孩子解释照相的意义。

相宥显然听不懂姐姐对于这个盒子的解释,但是还是高兴地笑了起来。对于单纯的孩子来说,可以和一直莫名喜欢的姐姐一起玩,玩什么都无所谓。

相思牵着小宥,向着池边走去。那是督军府内的内湖,引护城河的水,直至府内一块洼地,绕府一周后,从后院流出,名为“沁香”。这还是尤夫人初搬到这里时起得名字,池边的小亭上还挂着尤夫人亲手题写的“沁香”二字的匾额。

小红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敢跟得太近。小红只是远远地看着,两人如同长年生活在一起的姐弟般融洽,时不时有笑声传来。小红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的景致,这园子只能算是清幽,面积不大,所以也变换不出什么特别的景致来,只是怪石水亭罢了。

相思还记得当时最喜欢雨后的夏日,后园的水塘总能听一夜的蛙叫。当时的她只是嫌着蛙讨厌,只会吵人清梦。她还曾经想让人把那池塘填了,现在回想起来却甚是怀念那难得的蛙声了。

相宥只能在一旁静静望着沉思的姐姐,不敢出声打扰。姐姐就那样垂手而立于“沁香湖”边,眼神空远,眉目间似有愁思。一阵微风吹来,湖面波光粼粼,映射进相思黯淡的眸子,竟也染上了难得的神采。

“姐姐,你不喜欢小宥吗?”思忖良久,相宥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一直横亘在心头的问题。第一眼,向来胆小怯懦不善言辞的他竟莫名喜欢上这个漂亮姐姐,只是姐姐友善的言谈间总透着莫名的疏离,甚至是厌恶。

猛然出口的问题打断了相思的愁思,心内暗叹,小孩子的心思果然是最通透的。

相思看似并不在意,依旧望着湖中心的小亭,漫不经心回道,“我向来这样,不善和人亲近的。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人分很多种,我就是那种冷情冷心的人。”

相宥显然被这个深奥的答案弄得越发糊涂了,皱起小脸,努力消化着相思方才的话。

片刻的宁静,提醒着相思自己实在给一个小朋友出了个大大的难题。随即,相思蹲下身去,轻掐了下相宥嫩滑的小脸蛋,笑道,“算了,小孩子还不适合这些。小红……”相思对着不远处的小红挥手道,“过来,帮我们俩拍着照吧。”

相思仔细的向小红讲解着照相机的使用方法,小红历来也是喜欢鼓捣这些新奇玩意的,自然学得认真。不一时,小红拍拍胸脯道,“小姐,你放心吧。很简单的,我早就学会了。”

闻言,相思开始认真寻找着合适的拍照地点,思量再三,她决定将两人和身后上书“沁香”二字的亭子都拍进照片中。

平日里相思虽不像那些大家小姐般文弱,但是倘若真的要抱起已经十岁的小宥还真是费点力气。相思强撑着双臂吃力地抱起小宥,在小红的指示下渐渐向湖边退去。

刚才夸下海口的小红,当下实践起来才发现在完全倒置的窗口下看世界还真是费劲。不甘示弱的她也只能慢慢适应着倒立的世界,一边还煞有介事的指挥着相思的站位,口内嚷嚷着,“再往后点,再往后点,唉!好……”

还没等小红把话说完,只听扑通一声,抱着相宥的相思两人齐齐掉进了湖里。只见两人在水中上下翻腾着,却是眼看离岸越来越远,初时还能看到奋力扑腾的身影,没一会儿,两人就在水里时隐时现了。

小红只听得耳边一阵落水声,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身后一个大力的身影,就将她撞飞出去,手中的相机也脱手,摔到了地上,已是支离破碎了。

小红早就顾不得身上的痛了,整个人早就懵了,全身冷汗淋漓,耳边一阵嘈杂,眼前只见人影来来去去,一片混乱。懵懂间,不知是谁拽着小红就走。早就没了意识的小红只能顺着那人的方向,脚步漂浮地走着。

“这个家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把她给我绑起来,等着老爷回来发落……”

小红只听一个气愤的声音大声嚷嚷着什么,无论她怎么努力却都听不真切。模糊间,小红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往她身上绑着,那人力气极大,愣是要将那个东西生生勒进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安静了,在没有那些嘈杂的声音,再没有不停在眼前晃荡的人影,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整个空间都透着让人胆寒的冷清。

渐渐的,小红回过神来,只觉得全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地,衣服都湿答答的黏在身上,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像是被什么给抽干了。

扑通!耳边的落水声又响起来了。小红仿佛又看到了小姐在水中奋力挣扎着,时而沉,时而浮。

“小姐……”小红这才猛然清醒,“小姐落水了……小姐……落水了……”

小红嘴里反复叨叨着这几个字,满眼都是相思落水的情景,别的却什么都不敢想。

“一个仆人就是因为一时疏忽,雨夜里忘了关窗,害得小姐着凉了,在床上高烧了好几天。那个人就被老爷打个半死,撵了出去。这还是夫人求了半天,才饶她一命的。”

“记得有个厨子,来时千交代万交代,小姐不能吃虾的。没想到在小姐生辰那天他竟然做了道水汆丸子,就为那块虾肉,哎!他差点搭上命去。”

……

类似这样的传言,初入府的小红不知听了多少,所以她一直谨小慎微的,没出过什么错。

哎!

小红满心焦虑的并不只是自己的处境,还有小姐的安危。毕竟相处了快十年了,小姐平日里对待她如亲姐妹般,才能容她在府里那么放肆。如今,只因她的一时疏失,竟要害得小姐……

“你们这些人都是死人吗?一大家子人竟然看不住两个孩子……”

郑管家在门厅就听到了尤老爷的怒吼声,幸好,医生都已经看过了,幸亏救的及时,两人都没什么大碍。

甫一看到尤老爷的影子,郑管家早就迎了上去,躬身先施一礼,嘴里还忙不迭道,“老爷放心,马医生都看视过了,小姐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小少爷嘛!毕竟年岁小些,又喝了几口水,受了些寒,稍有些发烧。不过,老爷放心,马医生已经给打了针了。不碍事的,不碍……”

尤老爷边听着老郑的汇报,脚下不停,径直向二楼走去,想是要先去探视相思。

郑管家会意,眉头轻皱,不得已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老爷……”

闻听老郑语间似有难事,尤老爷这才停下脚步,回身问道,“有什么话快说,要是被我发现你对小姐的病有所瞒报的话,小心你的脑袋。”

“不敢,不敢。”老郑连忙摇头挥手地解释着。“只是,只是……”老郑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

尤老爷可没有这般耐性,早就怒目圆睁盘问道,“有话快说,少来拷问本帅的耐性。”

“是,是。”老郑早就被吓得点头如捣蒜,“小姐方才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尤其……”老郑不得已抬眼看了一眼尤老爷,无需言明,言下之意已是清清楚楚了。

闻言,尤老爷脸上一寒,一时也看不出悲喜。半晌,长叹一声,尤老爷转头顺着台阶望去,不发一言,拔腿走了。

老郑见状连忙招呼呆愣的众人跟上,急忙补充道,“小姐还说,还说,要是将小红关了,就立刻放出来吧。她素来胆小,怕是那黑屋子吓坏了她。”

老郑只能原话,一字不动的传达给尤老爷。放眼整个北方,怕是也只有小姐还能这样故意驳老爷的面子。

尤老爷长叹一声,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老郑会意,连忙吩咐身边人即刻把小红放出来。

望着兀自躺在床上的相宥,尤老爷似乎看到了小时的相思。每次她生病时,总是最难缠,总是不肯乖乖吃药,每次都要害得夫人和一堆仆人哄上大半天。后来,他就狠了狠心,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小相思早就烧红了小脸,却还是执拗的不肯吃药。满屋子的丫头、嬷嬷劝了半天都不管用,尤夫人是说不忍心说,哄又哄不好,正在发愁。

“我的女儿这辈子就是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尤老爷对着满屋子的下人道。“我女儿生病了不想吃药,那就不吃。”

自那天起,竟真的不再有人逼着相思吃药。后来,相思的烧竟退了,只是干咳了半月,直到把嗓子咳哑了,发不出声音。

“我的女儿是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但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就算是你也一样。”

自从那次起,相思每次病了都会听话地吃药,因为她明白了,原来不吃药,后面会有更苦的东西等着你。

其实,相思不知道的是,每晚在她临睡时,他总会派人点上安息香,就在她睡得最熟时,让人给她打上一针退烧针。世上的父母那又那么狠心的,能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呢?

“老爷啊,你可得替我们小宥做主啊!”穆悦春自从看到儿子被抬着回到了房间,吓得魂都没了。待问清缘由后,她直觉这一切肯定都是尤相思的阴谋,想借此害死她儿子。

尤老爷被穆悦春“高亢”的声音打断了回忆,皱着眉头,哑声问道,“又要做什么主啊?”

“我们家小宥这条命,今天可是捡回来的。今天的事肯定是那丫头……”穆悦春实在不会察言观色,愣是没看出尤老爷满脸的不悦,还在那喋喋不休。“那丫头也太狠了,竟连自己的亲弟……”

“好了。”眼看着穆悦春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尤老爷不耐烦的打断了那恼人的声音。“我说过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相思的闲话,”尹老爷厉声警告,随即指着穆悦春道,“尤其是从你的嘴里。”

眼看,尤老爷还是一心护着女儿,穆悦春也不敢违逆,只能用力绞着手绢,嘴里连声答应着“是”。

小红都不知是怎么从柴房走到这里的,眼看着往日一天不知要进几次的门,她竟怎么也推不开门。只是片刻间,她不知转身、回头了几次了。

“进来吧。”屋内明明是相思的声音,小红心里一颤,长吸一口气,无奈,只能壮着胆子推门进去了。

进的屋里,小红也不抬头,就这样头低着,慢慢一步一步踱近相思床边,却还是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的相机呢?”相思眼见小红这等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内暗笑,这丫头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猝不及防,小姐竟是问出一句这么不着边际的话来。小红这才抬起头,惊慌的望着相思,连忙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是那人,那人撞了我一下,相机就这样,”小红还以手画弧,模仿着相机飞出的路线,“相机就是这样,梆!摔在了地上,碎了。”说玩,小红满脸惭愧的低下头去。

眼见小红滑稽的样子,相思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佯装镇定道,“那你还不把我的相机捡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闻言,小红嘴里答应着“哦”,扭头便跑。还没跑出相思的卧室,小红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狂笑。原来是相思实在是绷不住了,猛笑出声来,已顾不得形象了。

这时,小红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姐一直都是在耍她。

“小姐!”回过神来的小红嗔叫一声,随即也笑了起来。她心中当然明白,小姐只是想用这种方法化去她心中的愧疚罢了。

晚上归来的沈君狂自是对着小红一阵训斥,好在小红早就习惯了来自沈少爷的训斥,倒也是“债多了不愁”。

在床上躺了两日的相思,难得清晨起个大早,带着小红享受着这难得的暮春阳光,暖洋洋的,晒到身上,暖到心里。

“小少爷又不肯吃药啊?”

“哎!是啊,这都两天了。除了在睡着时,马医生帮他打过两针,这两日就愣是没灌进去一滴药。”

……

相思吩咐着身后的小红道,“咱们到小宥房间看看。”

“小姐,别去了。那……那女人也在,我怕……”小红闻言,极力阻止相思前去。

相思嗤笑两声,“我还怕她不成。”

两人还未来到屋内,在走廊间就听得屋内人劝道,“刚热好的药,小宥乖,喝一口好不好?”不一时,又传来,那女生厉声道,“你这孩子,再不听话,就看我怎么收拾你……”

向来听话的小宥这次倒是罕见的执拗,嘴里只喊着,“我要见姐姐,我要见姐姐。”

穆悦春心疼的看着儿子潮红的小脸,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儿子再见相思。她不管是怕也好,还是恨也罢,她只是直觉的不想让儿子再和那个奇怪的女孩有任何接触。在她这个母亲的立场看来,这样一个女孩太可怕了,只是寥寥数语,匆匆几面就能将儿子的心都收了去。

正着急的穆悦春只见身后伸来一只如玉般的素手,端起自己手中的碗,直直的倒了。穆悦春就这样眼看着那尚冒着热气的药液倾泻到了地板上,气上心来,她转回身去,“这是哪个小蹄子,要死了……”穆悦春甫要开骂,只见相思却是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还将碗向身后潇洒的扔了出去。

突然的变故,让穆悦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是尤家的公子,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何必要听别人的。”说着相思挑衅的看着穆悦春。

这番话倒是让穆悦春无从反驳起,她承认了小宥是尤家的人,煊赫一时的尤家人自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甫一看到相思的脸,相宥脸上立刻绽放出数日未见的笑容,甚至还语带迟疑的喊了一声“姐姐”。

相思进得屋来,却是连看都看穆悦春一眼,始终专心凝视着相宥潮红的小脸,略带赞赏地夸了句,“这还算有点我们尤家的风范,何必要事事听信了别人?”

穆悦春听着相思的弦外之音,自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肯示弱,回了句,“大小姐,我们这寄人篱下的可怜人可不敢当‘尤家人’这三个字。我这里只求得我儿子能平平安安罢了,哪里还敢想别的?”

这一番冷嘲热讽,分明是指相思故意将相宥摔入水中。小红气不过刚要反呛出声,便被相思一摆手打断了。

“你,”一字未了相思转头直愣愣的盯着穆悦春,目露寒光,“自然永远都当不起‘尤家人’三字。”说完,相思便旁若无人的坐在了相宥床边。

“你……”气急的穆悦春只能怒目而视,在心底将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妮子骂上千万遍,到底知道现在还不是她能发火的时候。

相宥自然不甚了解大人间的争斗,只是面对数日未见的姐姐满心欢喜罢了。

“姐姐,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单纯的相宥这几日的抗争竟只是为了见上相思一面。

相思面对眼前这平生难见的单纯,冰冷了许久的心也不禁一热,笑道,“我自然是要来的,不然还能到哪去?”

“上次大妈……”心急之下相宥刚要说出心底的担忧,即被一声冷哼打断了。相宥胆怯的偷看了母亲几眼,只是低下头去,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这是这辈子到死都不能说的秘密,要是说了,妈妈便再也活不了了。”

那是每晚噩梦中都会出现的声音,还有经常在梦里徘徊的人影,都让相宥幼小的心灵只想远离那段记忆。

初听到儿子提到那个女人,穆悦春心里一紧,生怕儿子的不懂事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只是那么短短的几秒钟,穆悦春只觉得像是过了好多年,生怕相思再追问出什么来。

没想到,相思只是摸了摸相宥的头,柔声道,“记得,我小时候生病时,父亲就是这样说的。我的女儿自然是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做。”相思像是完全没听到相宥的话,直接将话题引开了。一瞬间,屋内快要凝滞的空气,被相思的柔声细语就这样化开了。

“那次我是没有吃药,但是我整整咳了半月,把嗓子都咳哑了,又有半月没说出话来。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不乖乖吃药了。”相思眼神悠远的回忆着往事,当往事成了故事,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现在想来,相思只觉得那哑了的半月竟也是美的,像是被轻纱笼罩住的月亮,朦胧间透着说不出的意境。

相思的话显然吓坏了相宥,相宥的小脑瓜里开始想着自己会咳嗽半个月,还会半个月说不了话,那会憋死的。

“真的吗?”短短数语就将相宥从那梦魇中的可怖拉了出来,因为眼前的恐惧总是更实在些。

相思猛点了下头,“当然。”相思上下打量着相宥,又确认了下他苍白的脸色,吓唬道,“看样子,你不止要哑上半个月了,可能会更久一点。”

被相思这么一吓唬,相宥的小脸整个都僵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还是不敢掉下来。

半晌,相宥可怜兮兮的瞧着相思,“姐姐,小宥要吃药。小宥以后都会乖乖的吃药,不吃药的话就再也不能和姐姐说话了。那样小宥会憋死的。”说着相宥把手放在脖子上,做出掐紧脖子的手势,同时,屏住呼吸,小脸顿时涨的通红。

见状,相思赶紧拿下小宥的手来,轻打了下那胖乎乎的小手,两人相视一笑。

刚从小宥房间出来,还没走几步远,相思只听得身后一个逼问的声音传来,“我不管你有何目的,我不许你这样利用我的儿子。不管因为什么,你不觉得利用一个这样全心信赖着你的孩子很无耻吗?”

不用回身自然便知是谁,那样气愤却又心虚,还不得不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相思听来怪极了。

相思回身莞尔一笑,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我不认为肆意利用自己的亲身骨肉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叫嚣。”

此刻相思轻蔑的上下打量着那女人,厉声道,“回去问问你那肮脏不堪的心是否还有资格审判这个世上的灵魂,还是担心一下你那低贱到连地府都不堪忍受的魂魄吧!将来或许连在人间飘荡的资格都不得吧!”

“你……你……”素来牙尖嘴利的穆悦春当下被气得说不出半个字来。她算是体会到了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的水平,这简单的几句话,她愣是在心底玩味了几遍才回过味来。

眼前穆悦春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逗得相思粲然一笑。相思正转身打算走的时候,只见穆悦春身后那扇门开了一个小缝,一双溜圆明亮的小眼睛偷偷瞧着。

相思改变主意,向着穆悦春走来,及至其身前停了下来,探过身子,覆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便转身要走。

刹那间,穆悦春像是气炸了,连眼睛都红了,怒目圆睁的死盯着相思。

啪!

伴着一声脆响,相思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趴在了不远处的地上,低沉着头,整张连埋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

小红当下便飞跑到相思身边,心疼地喊着,“小姐,小姐,抬起来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只见,相思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是用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始终不肯抬起头来。这样一来,小红更急了,当时便掉下泪来。

一是心疼,二是生气,再是气不过,他们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侮辱?

小红抬起头来,刚想要替小姐讨回公道,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到相思身旁,直立在那里,仰头瞪视着穆悦春,脸上还挂着泪珠,犹自带着哭腔,“我再也不许你欺负姐姐!”

尚在兀自后悔的穆悦春,此时见到亲生儿子竟站在那女孩身前,挺身相护,心酸难过委屈害怕……各种情绪一股脑的涌了上来,竟是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她……”穆悦春只能以手指着被她打得倒在地上的相思,一眼瞧见相思放下了一直遮掩住伤口的手,滴血的嘴角竟挂着一抹难解的笑意,转瞬即逝。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日才见到,你是都占全了。既是台上的戏子,也是台下的婊子。”那阴森透骨的声音像是要将那彻骨的寒冷铭刻进穆悦春的骨子,要她永生永世都记得那侮辱。

那句话,再加上那笑,电光火石间,穆悦春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穆悦春无力的指着那个可怕的女孩,却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词句。这一切早就在她的计算之内,无谓的辩解只会让自己更可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