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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章 蓦然回首

初章蓦然回首

从赵家大宅走出的尤相思,此生第一次感到这样的难堪。本来是欢喜的订婚没想到转眼间就变成了那个最没资格出现那里的外人。

门外的随从从没看到过这样失落的小姐,却是谁也不敢问一句。只听相思几不可闻的说了句“回家”,李韦明这才招呼一声,众人就这样静悄悄的走了,全然不见来时的兴奋。

尤相思,如今独霸北地的督军尤叔懋的独女,尤督军对她的宠爱是众所周知的。平日里那个在沙场上狠辣无情的尤大帅在尤小姐面前也只是一个宠爱女儿至极的普通父亲罢了。

车子就这样在宽阔的街道上静悄悄地走着,平日里熙攘的大街,今日像是专门为尤小姐腾出来似地,寂静得可怕。

李韦明也只敢透过后视镜观察着车后的小姐,小姐还是如往日般静静的望着窗外,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往日不见的冷漠。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韦明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从心底怕了眼前这个静默的女子,他只觉得相思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气场,是漠然而冷酷的。她虽未发一言,却让人犹如经历着最难熬的暴风雨前的宁静,那未知的不知何时到来的恐惧更是骇人。

吱呀!

一向技术娴熟的小孙如今也慌了手脚,在尤家大宅里来了个急刹车。突如其来的噪声吸引了满院子仆人的视线,等大家看清来人时,满腹狐疑的人们禁不住的窃窃私语起来。

“小姐不是和赵少爷一起迎接赵夫人去吗?”

“今天不是小姐和赵少爷订婚的日子吗?”

“小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那赵少爷……”

“天啊!你看小姐的脸,阴沉成什么样子了……”

“糟了,平日子里小姐稍有个不如意,我们都难逃严惩,这次……”

此刻更难熬的是司机小孙,突然的急刹车已经是犯了老爷的大忌,何况车上坐的还是小姐,更何况小姐还……

面对这样的困境,无奈李韦明就算有千般的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小姐……”小心翼翼的询问着,只是几秒钟的间隔在此时的李韦明看来就如同千百年那么长。

尤相思还是那个姿势望着窗外,只是眼底更是阴沉了。

此刻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的李韦明只能再硬着头皮又问道,“小……”

没等他说完,尤相思身形一动,兀自开门下车了,车内只留下李韦明与小孙面面相觑。

此时,满院的人也被面色阴郁的相思吓住了,整个院子顿时静了下来。还是郑管家先回过神来,敲敲车门道,“还不快跟上去,沈君狂不在。”

此刻的相思只想见到那个人,那个自从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就从未离开过的人,那个承诺会陪她一辈子的人,那个以她为全部生命意义的人——沈君狂。

就这样想着,相思的脚步越来越快,终于来到了那扇门。推开门,相思想象着沈君狂会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站在窗口回过头来对着她笑。

“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因为小姐出去了,在这里我能第一眼就看到小姐。”

“沈……”相思的那个“哥”字还未出口就已望见了那空无一人的窗前。一阵微风吹来只看到白色的窗帘翻卷着,又随着风势落下了,如同相思那沉入谷底的心。

“连你,也不在了吗?”一滴清泪滑落,“啪嗒”一声直砸进地板。

在赵家知道逸轩这辈子都不可能是我的了,我没有哭。在赵家被赵夫人冷言相讥时,我没有哭。平生第一次被人扫地出门时,我没有哭。只因我的眼泪只想让你看见,我的眼泪只想落进你的手心,我的眼泪只想被你拭去。

一念之间连你也变了吗?我不再是你的小姐了吗?

“小姐,你永远是我的小姐啊!”还记得在逸轩向我求婚的那天晚上,你对我发誓道。还记得那日你的眼睛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还记得那日你手中的温度。

不,不可能。

思及此,相思急忙转身朝自己的房间奔去。好不容易赶上来的李韦明正好跟相思撞了个满怀,娇弱的相思当即被撞得飞了出去,结结实实的跌在了地上。见状,李韦明赶忙想上前扶起相思,满嘴里都是赔罪的话。相思却像是从头至尾没看到他一样,顾不得身上的疼,摆脱了李韦明的搀扶,还是狂奔向她的房间。

从小就有个怪毛病的相思,从不喜欢下人随便进她的房。所以有了沈君狂之后,她的房间总是沈君狂趁她不在的时候打扫的。

李韦明此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先时欢欢喜喜的送小姐和赵少爷去接赵夫人,不一时却只有小姐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出来,现在的小姐更是发疯似的狂奔,像是丢了什么稀世珍宝似地。更糟的是大哥不在,除了他谁也摸不透小姐的心思。

还是空的,屋子如同她走之前的样子,就连她的鞭子也还是静静躺在地上。还记得早上骑马回来后,她就接到赵夫人提前到达的消息,匆忙间就将鞭子扔到了房间的地上。

相思望着如同被人抛弃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鞭子,慢慢走到跟前,抚摸着它,“原来你和我一样,今天都是悲惨的一天。”

正是夕阳西照时,一缕残阳飘荡进这个充满失意的房间,整个屋子更是添了落寞。

“小姐,”才回过味来的李韦明这才明白小姐找的是沈君狂,“小姐,大哥早上就出去了。临出门前他专门嘱咐我今天一整天都要确保小姐的安全,他……”

此刻的相思像是收拾好了伤心,拾步来到窗前,淡淡道,“他在哪儿?连他也认为我不配他的保护了吗,竟然敢擅离职守。”

此刻的相思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几乎忘了就是因为这几日沈君狂的失魂落魄,她才会让自己的贴身护卫孙寅跟随沈君狂。沈君狂这几日总是莫名的失态,相思想让孙寅弄清楚原因。只是现在的她早已经忘了那些,她在意的不过是时时呵护在旁的沈君狂此刻却不见了。

“不是的,小姐。大哥他昨天……”李韦明几乎要脱口而出沈君狂昨日的失魂落魄、放浪形骸,脑中却又响起沈君狂的声音“今天的我看过了就忘得干干净净,那个我是不该存在的”。

沉吟片刻,李韦明只得回避道,“大哥他昨日在筵席上多喝了两杯,想必……想必……”一向圆滑能言的李韦明此刻却硬是编不出个合理的理由,因为心中的那个答案太过震撼。

“想必如何?”相思转过身来笑盈盈的凝视着李韦明,似在耐心的等着他的答案。

李韦明发誓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笑,那明明是笑,那明明是温婉可人的小姐发出的笑,却只让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小姐,”门外的小红探出半个头来张望着,看看相思,看看李韦明,不敢进来。

小红一向机灵,此刻出现当然不是来当炮灰的。相思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李韦明当下如逢大赦,长舒了一口气。小红是从小就跟着小姐的丫头了,此刻或许只有她才能解他的困局了。李韦明刚要对走过他身边的小红微笑示意,她手中的那条帕子登时抓住了李韦明的心。那个……那个明明是……掬萍阁的名号。这下李韦明一颗心更是揪在了一起,小姐今天这脾气发的莫名,谁知道这掬萍阁是不是惹了更大的祸呢?

相思也一眼看到了小红手中那条陌生的帕子,当下也是一头雾水,只是一眼扫见李韦明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就明白几分了。

只见小红在相思耳边耳语一阵,相思的脸更是愈发阴沉,眸子更是阴郁的可怕。

哒哒哒!哒哒哒!

凌乱的马蹄声更是扰得李韦明不能思考,小姐那凌厉的一跃已然上了马背,马上那飒爽的英姿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柔弱。此刻的她更是有了几分督军的英武之气,只是那一下下沉重的马鞭声,让他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

踏踏踏!身后的护卫传来的整齐的行军声算是给他忐忑的心一丝安慰。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带了一对护卫随行,以保护小姐的安全。毕竟大势初定,城内还是不太平。

掬萍阁,在今天之前相思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同样在今天之前,她还从没想过要和其他女人争夺男人。这一天,或许注定在相思的生命就是不平凡的一天。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街上更是人迹难寻了。相思刚要怀疑此刻这样萧条的市面,怎么还会有商铺营业。转过一个路口,情况却大不一样了。相思只见整条街上都张灯结彩的,像是在庆祝什么节日,街上的人也突然多了起来,人声鼎沸的,连空气中都充斥着脂粉香。眼前这景象却像极了诗中的句子“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花”,丝毫不见乱世的萧条。

“小姐,街中间最大的那个门头就是了。”李韦明好不容易驱马赶到相思马旁小心提醒道。

街上的人原本都对来来往往的军队习以为常了,只是头前那名红装女子吊起了大家的胃口。由于马速极快,众人都来不及看清那女子的真容,就更是引得大家议论纷纷了。

不一时,相思就看到眼前大大的招牌,上书“掬萍阁”三字。

“吁!”

相思立刻翻身下马,身形利落得引来四下一片赞叹声。

相思的骑艺本就上佳,就连这下马也被她演绎得如同跳舞一般赏心悦目。

“这女孩是谁呀?到这花街来,都敢摆这么大的阵势。恐怕哪个可怜的男人又要倒霉喽!”

前一刻还人声鼎沸的掬萍阁门前,登时没了声息,众人都惊诧于那名女子惊世骇俗的美。柳眉、杏目、琼鼻、樱唇,无处不好,更是无处不美。更奇的是,通身淡漠的气质与方才灵动的身姿,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偏偏在她身上契合得天衣无缝。

一缕青烟袅袅,满室蘅芷清芬,耳际余音绕梁,迥异与街上的嘈杂,这里乍看上去却是宁静与安详的。

“一个人,一把琴,一杯酒,这本应是诗意快乐的生活。为什么在我这里看不到人,听不到琴声,酒到了嘴里成了至苦的药汤?”沈君狂端着酒杯借着朦胧烛火望着端坐在一旁轻挑慢拨的女人,脑子里却一刻也摆脱不了那伴随了他十几年的笑脸。昨晚宴席上的她笑靥如花,他曾爱死了那笑颜,如今却成了他最大的痛。

沈君狂重又倒上一杯酒,一眼望进清澈的酒杯,却像看到了第一眼的她——那年只有六岁的她。当初的她眼神中满是疼惜的望着他这个被众人围殴的小偷、死乞丐。一眼一生,他与她的纠缠由此开始。

一个是小姐,一个是随从。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笑,一个跟着笑。一个活着,另一个才会活着。

沈君狂原以为他对小姐是无欲无求的,只要在她身边随侍一生。但是这一切只是在那个现实还未成真的时候。当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笑得幸福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我要的更多”。

“哼!”沈君狂冷笑一声,“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在世上孤单飘零了14年的我,不是最惨的。现在这个有了牵挂、丢了心,还是一无所有的人才是最惨的。”

手中旧酒换新酒,杯中也是新人换旧人。醉眼朦胧间,沈君狂只见那个在战场上执着等待自己的身影,那个不顾战火纷飞,执意要等的少女,就算整个人已怕得抖成一团。

“如果有一天你们的生命中都多了些人,多了些事,你们不再只属于彼此,希望你永远不要忘了今天。今天那个即使怕极了也不愿放手的相思,那个愿意为了你拿命去搏的相思。”

夫人的话,这是夫人气急时打了他一个巴掌后说的一番话。思及此,沈君狂只觉心内翻江倒海,再也压抑不住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来。

“是啊!我在干什么?明明答应永远做你的影子,我却在你这样重要的日子消失!”沈君狂再也坐不住,噌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今初定的燕城,并不算太平,何况今天小姐还要和赵逸轩去城外迎接赵夫人。我却只在这里黯然神伤,全然忘记了我的职责,小姐的安危!沈君狂烦躁的扒了扒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眼看沈君狂,这个她脱离苦海的唯一希望就要消失了。展眉顾不得许多,抛下琴,飞奔到沈君狂身前,重重地跪在地上。挣扎了两日,思量了两日,盘算了两日,这个男人还是在心头盘桓不去。

台上的她是无助而绝望的,却还是要故作孤傲不驯。只有天知道,在那如面具般冷酷的脸孔下,是冰冷的手和虚软的脚。而那日的他却似天神般出现在她本已了无生趣的人生,犹如在将熄的炭火上倒了一壶煤油,登时烧得热烈而疯狂。

初夜的慌乱在他的冷漠下显得可笑而虚伪,不发一言的他竟就这样进驻了她的心,瞬间空荡荡的心被塞得满满当当。

沦落风尘、堕入娼籍,此生无望。但是如果把第一个他变成此生的唯一,是否可以稍许弥补失贞的罪过呢?

展眉不是个愚笨的女子,就算是两天无言的相处也让她明白这个男子情系她人。那冷酷容颜下难见的柔情,恐怕只是因为心中那个不时浮现的身影。

辗转再三,骄傲的她不允许自己这样几近乞求爱情。但是这几再难得的纯洁却让她不能漠视。

但是那个决绝离去的身影让她也顾不得矜持和骄傲了,直扑到那个人的脚边,就算是痛哭流涕求来的怜悯,她也认了。

满眼的妩媚,遍地的柔情,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艳俗的脂粉香。相思对这一切没来由的厌恶,厌恶那一个个衣不蔽体的软玉温香,厌恶那一个个花天酒地的纸醉金迷,厌恶那一个个阿谀奉迎的奴颜婢膝。

“哎!这个小姐,我们这里……啊!”还没等他说完,鞭子就抽得他痛叫起来。

相思连看都没看那人,抬手就是一鞭,也不管出手是否太重。今天已经有太多人告诉她不许了,今天受到的侮辱已经够多了,她再也不许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今天就让她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军阀家蛮横无理的大小姐吧!

相思的鞭子一落下,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抽气声。这样的玉人,那般的柔弱,竟和这阴狠毒辣的鞭子连在了一起。

一般妓院门口总是会备上几名打手,以防有人闹场。那几名打手见状,虽有心上前,看了看相思身后的卫兵还是停下了。毕竟在这个世道,当兵的得了势是最惹不得的人了。

掬萍阁的老鸨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见状心内合计着对方底细没摸清时千万不能把事弄拧了。老鸨急忙满脸堆笑赶上前来,口内叫着,“好没眼色的龟奴,这一看就是贵客到了,”老鸨脚下横踢了一下那龟奴,“小姐,有什么事……”老鸨忙将相思往内迎,倒是李韦明一把挡在了前面。这时老鸨才看到一直随侍相思左右的李韦明,“哎呦!这可是贵客了,真是贵得不能再贵了。沈少爷就在后院,我……”

相思一听到沈字,自然就知道是沈君狂。不方便亲自开口问人的相思,向身旁的李韦明使了个眼色。李韦明马上心领神会,附在老鸨耳边交代了两句。老鸨也是阅人无数,见了相思,见了卫队,又见了李韦明对相思恭敬的态度,思及李韦明的身份,相思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她立马闭了嘴,乖乖在前面带路。

“谁想得到这样美的女人还要到妓院来找她的男人!哼,看来男人都是一样货色。”老鸨注意到相思始终不见展开的眉头,便兀自猜到。

不一时,相思一行人已来到后院。没想到这样的地方,转过一个月亮门竟是别有洞天,竟是几进一般大小的院子栉比鳞次的。

一行人行至一名“临风泺”的院子转了进去,满院的竹子,咧咧风声不绝于耳。这院子也算费心了,难得的是这北地的竹子竟有了些南方的风骨,个个如女子手腕粗细,枝叶繁茂。相思见到这难得的美景不禁暗自赞叹道。

孙寅奉命跟着沈君狂,此刻自然是在门外站着。一抬眼,只见小姐气冲冲的朝着这边走来,孙寅竟一时不知是该迎上去,还是躲起来。

没想到,相思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风也似地进去了。孙寅刚想抬脚跟上去,谁知李韦明连忙给孙寅打了个别轻举妄动的眼色,他也只得原地站住了。的冲冲孩的骑艺本就上佳的冷漠。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韦明

“少爷,就算是失了闺阁的体统,失了我唯一依赖的尊严,我也要说。”屋内女子的哭诉声在这只见风声的院子里尤其清晰。

“少爷到了这房中虽说已有两日,但是少爷从不发一言。即便这样,从少爷通身的气派,我也知道少爷必然是那高不可攀的人物。以我一介蒲柳残花之质,自然是不敢心存非分的。但是就请少爷念着一丝恻隐之心,救救我吧!”她说这些话时连看都不敢看沈君狂一眼,更是连停也不敢停,生怕停住了,她就再也没有这个勇气说出这番话了。

展眉仓促间像是要把这两天徘徊在心底的话都说尽了,生怕下一刹那就是永别了。如果展眉肯抬起头来,如果沈君狂肯低下头去,他就能看到此刻在这个美丽女子厚重脂粉下真诚的希冀,那么动人,那么难得。

如果仅仅只能是如果了,一心想着相思的沈君狂甚至连展眉的话都没听清。当下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这个让他头疼的乌烟瘴气的地方,飞奔到小姐的身边。

那一秒钟的等待像是过了千年,展眉卑微的等待着那个结果,却只等来一个毫不留情的转身。

沈君狂走得潇洒,背后的那女子却连思考的空隙都没有,爬将过去,死死抓住沈君狂的腿。

此刻的展眉早已放弃了所谓的坚持,放弃了诗书大家的骄傲,放弃了那个自艾自怜的自已。对如今在水中载沉载浮的她来说,沈君狂就是那最后一根浮木,为了求生,她只能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少爷,就当我求求你。念在我还清白的身子,念在……”展眉搜肠刮肚的搜索着自己不多的筹码,“念在我陪了您两日……甚至念在这两日我乖巧的一言不发……”

沈君狂快被脚边这个聒噪的女人烦得失去最后一点耐心,刚想把她一脚踢开。

砰!精巧的木门伴随着一道重击,重重地砸在地上。

伴随着那声巨响李韦明随即回到了相思身旁,不敢造次。方才小姐愈发阴沉的娇颜,着实吓坏了他。他生怕沈君狂一时心软,犯下滔天大错,这才自作主张地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门那边的沈君狂烦躁的抬眼一看,眼前的那抹娇娜的身影,霎时惊得他呆愣在那里。

刹那间,时光仿佛静止了。两两相望,默然无语。只有一股不寻常的尴尬而危险的气息在流转。

相思看似平静无波的面孔下,眼底却是暗流涌动。相思还是站在几步之外,不断上下打量着屋内的两人。最后她的视线定在了那个梨花带雨的,始终可怜兮兮的跪在沈君狂脚边的那个女子。那样的浓妆艳抹下却不见丝毫俗艳,反而别有风华。就算是此刻钗横鬓乱的她也称得上“风情万种”四字了。

相思一向自负于自己的美丽,而如今在这个艳光四射的女子面前,她却也只能算是清丽的空谷幽兰了,自然敌不过富贵堂皇的牡丹,美得那般霸气,那般风流了。

回过神来的沈君狂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方才提到嗓子眼的心,此刻总算放下了。不管怎样,小姐总算是平安无事。小姐的平安永远是他最挂心的事,就算是此刻也不例外。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小姐身旁为什么会是李韦明,小姐怒气冲冲的,到底为何?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她平安。

相思却连看沈君狂一眼都懒得看,直直向展眉走去,“你是谁?”

这个早上,展眉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多到现在面对这个凭空出现的气势逼人的小姐竟能泰然处之了。展眉还是死死抓住沈君狂的衣裤,平静答道,“我是他的女人。”

此言一出,李韦明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立马看向沈君狂示意他出口反驳,无奈沈君狂只是望着小姐,竟连一句反驳也没有。倒是相思的反应异常平静,情绪不见任何起伏。

“他的女人?哼……哈哈……”相思冷笑几声,“今天我怎么老是听到这几个字?”相思逼近一步,“你知道‘你的男人’,”相思特地强调这几个字,用马鞭指着近在咫尺的沈君狂,“他是谁?”

初见时,展眉只能惊叹世间竟有此等女子!展眉向来自恃的美貌,与她一比只能算得上是人间俗品。此女只应天上来,人间哪得几回见?当下,展眉就明白了少爷心中这两日想着的自然就是她了,也只有她才能令世间脂粉尽失颜色了。然而方才以鞭指人的相思竟有了些气吞山河之势,展眉再一看她身后那些护卫尽是些军人打扮,一时就明了了。

本来在沈君狂面前她只因此时身陷淖泥而卑微屈从,此时却不肯让如天神般的他受半点委屈。半晌,展眉方朗声道,“我只知他是我的天,他是我的恩人,他是我风雨飘摇中的安息之所。”语中之愤愤难平闻者即知。

闻言,相思几度想制止她再讲下去,那短短的几句话,每一句都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里。沈君狂向来都是她的沈哥哥,都是专属于她的。那个女人,那个只是认识了他短短两天的女人,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地讲着沈君狂,凭什么和他那么亲近,凭什么拥有着沈君狂,哪怕一丁点的心?

“沈君狂!”相思素来温润的声音,罕见的透着几分刚硬。

“跪下!”相思竟能用那样柔声细语的声音吐出这样的两个字。

相思那轻柔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院落中倾忽既散了,满园里徒留风吹竹叶月影动。

闻言,沈君狂第一次直视相思的眼睛,记忆中那平静无波的眼底,如今尽是狂风骤雨。

“你会是我的吗?”

“你会一辈子都是我的吗?”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记忆中的小相思,那样执拗的寻求一个答案。烽火硝烟中,一切都是那样不确定,尤其是人心。没有沈君狂之前的,相思从没有朋友。那些曾宣称是她朋友的人,都在炮火声中消失了。直到有他,那个被她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男孩,那个有了她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男孩。

“会的。”

“我一辈子都是你的。”

“永不反悔。”

咚的一声,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沈君狂二话不说的跪了下来。

男孩抱起那个瑟瑟发抖的娇小身躯,一步一步的走着。

“我不冷,我只是害怕。”小姐天真得如是道。

“你是我的,你答应过。我是不会丢下我的东西的,永远不会。你这辈子都会是我的。”稚嫩的声音掩不住那天生的霸道。

他背叛了那个诺言,他背叛了那个用生命等待他的小姐,自然是该罚的。

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沈君狂还是那样直挺挺的跪着,不见丝毫怨怼。当众人都以为此刻的沈君狂受不得这份侮辱时,他竟甘之如饴。

一旁的展眉诧异于此刻卑微的沈君狂,那日在台上睥睨天下的沈君狂,又怎会是今日这个甘愿跪于一女人之下的卑贱男人?

相思轻挑峨眉,厌恶的瞟了一眼展眉死死抓住沈君狂的那只手。啪!一鞭过去,恰恰落在衣角与手之间。当即,展眉只觉手上一松,徒留一片衣角,整个身子也斜倒在地上。

我就是要你看看,你所谓的天在我这里是什么样子?

这边相思故意于其中穿行而过,来至沈君狂背后。啪啪啪!一鞭鞭重重的抽在沈君狂背上。

就是这个后背,她不知在上面做过多少个美梦。每每因噩梦惊醒时,总是要拉着沈君狂出来看星星,最后总是要睡在他的背上,总是那样睡得最香。

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为什么连你也要成为别人的,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

相思虽是女子,但经常骑马,挥鞭的力道自然也不同于普通女儿家。不一时,沈君狂背上只见满是横七竖八的伤痕,却听不到他一丝喊痛的声音。

“小姐……”李韦明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姐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再放任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目之所及都是鲜红的颜色,一时惊醒的相思甚至都能闻到血液特有的腥味。战场那些血腥残忍的景象,从来都是别人给她制造的噩梦。今天怎么轮到她为自己制造噩梦了!

我是疯了不成?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对沈哥哥做出这种事情。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如此残忍。相思望着握着马鞭的手,暗自问道。

可是,当那女人笃定地说出“他是我的男人”这种话时,她就是抑制不住得疯了。她恨那个敢说出这种话的女人,更恨给她这个资格的沈君狂。

请尤小姐出去,我们赵家不欢迎她。

这位才是我的媳妇,他们是定了娃娃亲的。

对,你从一出生就注定做不了我们赵家的媳妇。

逸轩,回来!

我……我不能……我不能违抗……

他是我的男人……

那毫不留情的训斥,那始终不敢追出一步的恋人,还有眼前这个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人……

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在相思脑海中一遍一遍的重现着,一直冲击着相思伤痕累累的心。那一遍遍在耳边环绕的嘲弄、斥责、无奈、怨怼、誓言,直吵得相思天旋地转。

“小姐”李韦明那声小姐刚叫出口,沈君狂早已利落的抱住相思下滑的身躯。

“小姐,小姐”,相思上一刻还凌厉明亮的眼神,此刻却只能见到眼角滑落的一行清泪。

督军府

沈君狂抚摸着相思苍白的脸庞,心疼不已。这样苍白脆弱的小姐,他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呢?沈君狂努力的搜遍所有记忆,没有,没有。以前的小姐从没这样苍白脆弱过,他只不过是放纵了两天,就把小姐害成这个样子了。

“放心吧,小姐只是低血糖昏倒了。没有什么大事的,可能刚才情绪有些波动,血糖才会这么不稳定。我已经为小姐输注了葡萄糖,等会儿她就会清醒了。”

马医生的诊断让沈君狂稍稍放了下心,沈君狂只是在心底一直玩味着李韦明方才的几句话。

“他只听着饭厅里传出很大的声音,好像是赵老夫人的。接着就看到小姐走了出来,而赵少爷也没跟着出来。后来他听近前的人说,赵老夫人从乡下带来一位小姐,说是赵少爷的未婚妻。其他的……”

沈君狂当下心里有了几分计较,正想着,沈君狂只觉得紧握在手中的相思的手指动了下,抬眼望去,正好对上相思微睁的双眸。

“出去!”病体虚弱的相思声音不大,几乎是气声,语气却是格外的坚定,将手也从沈君狂手中抽了出来。

“小……”沈君狂本想辩解几句,无奈还未吐出第二个字就被堵了回去。

“你,臭死了!”相思只吐出这几个字就闭上眼,像是酣然睡去了。

相思果真昏昏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打断了相思的清梦。相思扫了一眼窗外,隔着薄薄纱帘,她似乎都看到了窗外的狂风骤雨。相思所幸来到窗前,享受一下这北地难得的湿润。昏惨惨的天空让人分不清是午后还是清晨,只是院子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分外扎眼。

“沈少爷自从昨晚从你房间出来之后就一直站在院子里,半夜下起了大雨,任谁叫他也不肯进屋。还有他满身的伤,也不肯……”

还没听完,小红的述说,相思就迫不及待的飞奔下来。

天哪!一身的鞭伤,还淋了一夜的雨。他难道想找死吗?

及至门厅,还是郑管家有心,匆忙间塞给相思一把雨伞。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相思在雨中奔跑着,只是想要沈君狂少淋一秒钟的雨。脚上穿的拖鞋很快裹上了泥水,身上华丽的**睡袍也沾满了泥滴,素来爱洁的相思早已顾不得许多了。

原本火辣辣的后背也被雨水浇得失去了温度,迷蒙的视线中只见一个酷似小姐的人影跑了过来,沈君狂只当是雨中的幻象。可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温暖,只因那个明知是幻象的小姐的影子。

那影子来到了眼前,或许是大雨模糊了视线,沈君狂还是看不清那人,他大力的揉搓着双眼,只想看清小姐的脸。

奇怪,雨好像都绕着我走了。原来小姐这么厉害,只是一个幻影都可以帮我赶走雨水。

“傻瓜!”相思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烧得迷迷糊糊的沈君狂,却还想拼命看清她的样子。

小姐的声音,好像记忆中的声音啊!原来淋雨还有这个好处,这样就可以见到小姐了。

沈君狂忍不住抬起虚弱的手臂,想要抚摸眼前模糊的小姐的脸。无奈昏沉沉的意识让他根本就找不到焦距,数次都擦肩而过。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见状,相思上前一把抓住沈君狂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望着眼前这个因为重新摸到自己脸庞而高兴成那个样子的沈君狂,相思心疼极了。

“不许在这儿淋雨了,跟我回去。”

“小姐,不气了吗?”或许是因为生病,沈君狂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用近乎撒娇的语气恳求着相思。

相思摇了摇头,拉着沈君狂的手就要回去。

“连别人的份,也不气了吗?”沈君狂再次确认道。

闻听此言,相思有些讶异,随即还是摇了摇头。

“真的?”沈君狂重复确认着。

相思故意不耐烦道,“我的话还需要质疑吗?”心内却抱怨道,没想到,生病后的沈哥哥这么罗嗦。以后可不能让他再这么罗嗦了!

相思拉起沈君狂的手刚要走,“小姐,还是我背你吧!你最喜欢趴在我背上睡觉了。”

相思闻言却连头都没回道,“我现在长大了,我不喜欢像小孩子那样趴在你背上了,我喜欢手牵手的走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