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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存还是毁灭

督军府

昨夜一夜未回的尤叔懋刚一下车就见家里的郑管家急急忙忙迎过来,暗想这些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现在连老郑都不顾体统了。

“老爷,”老郑喘着粗气急忙说道,“小姐昨天一夜未回,我……”

还没等老郑说完,尤督军脸一沉,登时发起火来,抓住老郑的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大吼道,“我只问你,小姐现在在哪儿?”

自从夫人去了之后老爷的脾气越发火爆了,老郑也是提着脑袋才敢来回,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还没找到……”

话音刚落,尤督军一把将老郑扔了出去,立马骂了起来,“他妈的,你们都反了。现在连小姐都弄没了,把家里所有人都给我召集到客厅里,我要一个一个问话。”说着转身对随行的马弁说道,“把警察局长给我叫来,还有急调两个连的士兵来……”

突然之间尤督军像是想到了什么,向着此刻已跪在地上的郑管家问道,“沈君狂呢?让他来见我。”

听到这话郑管家哆嗦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地说,“沈少爷和小姐一样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回来。”说这话时郑管家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督军,他只听人说过上一任管家就是因为小姐的失踪直接被督军给毙了,这次他的下场真是不敢想。

听闻沈君狂和相思一块失踪的,尤老爷倒不那么担心了,如今的沈君狂早不是当年那个小乞丐了。和他在一起,如果不是那小子成心伤害我女儿,她应该没什么危险。不过那小子要是敢乱来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尤老爷抬头只见郑管家还是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尤老爷生气的上前踢了他一脚,叫嚷着,“还等着我请你是不是,还不快把人给我召到客厅来。”

闻言,郑管家如得了大赦一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心里直感谢列代祖宗捡回了一条小命。

尤老爷在客厅担心地踱着步,自从女儿回来,他就没有一刻不在担心。先时担心女儿知道了妻子的死因,为此他更不惜囚禁了她的贴身护卫——孙寅。上次女儿的失踪把他吓坏了,虽然现在的局势比当时好多了,但是国内的局势如此复杂,说不准何时女儿就要出意外。

自从发妻去世,尤老爷经常在梦中梦到亡妻哭诉自己的不幸,数落着他的罪过,同时担心着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他又何尝不是呢?当初只因为一时迷失,谁知如今酿成了这等大错。对于妻子的遗恨,这辈子是无法弥补,只希望能在女儿身上补偿万分之一吧!

“只愿老天给我这个机会。”尤老爷默默念着余生最大的心愿。

他——尤叔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豪情万丈的年轻人了,长年的征战消磨了当年的豪气,妻子的离世更是让他失去了称霸的雄心。如今的他更像是个老人,一个只想要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老人。

“老爷,人都到齐了。”郑管家虽然心里千分不愿,无奈还是要上前打扰看似在深思的老爷。

哎!谁让咱命苦呢?

尤老爷望着眼前几乎站满了半个客厅的佣人,“负责照顾小姐起居的给我站出来。”

站在人群中已吓得快要摊在地上的小红,一听老爷叫自己,立马昏倒在原地。

砰!众人只见到小红躺在了地上。

尤老爷见状,刚想要发脾气,只听外边有人叫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尤老爷也顾不上众人,急忙跑到门厅,只见相思在沈君狂的搀扶下正向自己走来。尤老爷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连忙迎了上去,嘴里说着,“相思,你可让爸爸担心死了,这一晚上你究竟跑哪儿去了?”

只见相思脸色煞白,像是随时都要昏倒似地,尤老爷随即向郑管家吩咐道,“马上去请马医生来,快。”

郑管家赶忙答应着,接着吩咐底下的人立马去办。

尤老爷刚要接过沈君狂的手,想要扶着相思到房间里休息。没想到相思一挥手,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让尤老爷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相思好不容易走到了客厅,见到一屋子的人,立马明白了,皱了皱眉,轻声说道,“都散了。”

闻言众人还只是站在原地,不敢擅动。那意思是只有等着尤老爷发了话,他们才敢动弹。

尚站在门厅的尤老爷听到相思的话,来不及细想,赶忙过来,对着众人说道,“小姐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就是了。”

众人这才作鸟兽散,顷刻客厅里又空旷了起来。

本想把相思尽快扶回卧室休息的沈君狂,却感觉手上一沉,相思摆脱了他的搀扶,自己走到了尤老爷面前。

相思像是在研究着这个她曾最敬爱地父亲,目不转睛的望着从刚才一直被她冷落的尤老爷。

那探究的眼神,透着陌生与痛苦,像是要看到尤老爷的心里。

相思从不曾这样,从不曾夜不归宿,从不曾对自己这样冷漠,也从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这一切的不寻常后面的原因,尤老爷不愿猜,也不敢猜。

尤老爷似乎还试图把生活调回原本的路线,故作轻松道,“女儿,怎么了,才一晚上没见爸爸就不认识了?”

屋里还是只有尤老爷一人的笑声在尴尬的回荡着,相思还是那么注视着眼前这个她曾认为无比熟悉的人。

沈君狂直到这时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要求回家,她是想要一把剑,一把可以把她和过去完全斩断的一把剑,而这把剑只有老爷能给她。

屋内安静得让人窒息,屋内的三人虽都没说话,但是彼此的心思不说自明。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良久相思紧盯着父亲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由于病体未愈,相思的声音很轻,甚至有气无力,但是相信屋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尤老爷,这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字字敲到了他心上,点点带血。

尤老爷开始回避相思的眼神,梦里曾无数次的出现过这种场景,然而每次都是在这时,冷汗淋漓的被吓醒。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相思步步逼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妈妈她去了蒙古去看你外婆……”还是那句话,一如相思刚回来时的一样。尤老爷驰骋沙场一辈子,从未惧怕过,却只有这一次,在自己女儿面前想当一个逃兵。

还是那句话,但是听到这句的人已经不同了。相思现在只能听到“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那是心在滴血的声音。那句话犹如一记重拳打在相思的心上,现在的心犹如破了一道缝的水杯在滴答滴答的漏水。

“你昨晚在哪儿?”相思还是不死心的问到底。

“我……我……”第一次,尤老爷这样慌乱,慌乱到全无主意,只能试图拖延,“相思,你太累了,还是上楼休息吧!爸爸的事不用你……”

“我只想问你昨晚在哪儿?”相思还是执着与这个答案,不想放手。

相思此刻的眼神让尤老爷想起了和妻子最后一次争吵时,妻子的眼神,同样决绝,同样坚定。

尤老爷受不了接受这样眼神的拷问,只能别过脸去,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我在办公室。”

哗!

犹如玻璃破碎的声音,相思的心彻底碎了。等这次血流干了,就再也不会流血了。

相思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接着相思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明明是笑声,却让听的人疼进了心里,冷进了骨子里。

尤老爷始终不敢回头,他明明知道女儿就是要他一句话。其实他说不说都无关紧要了,早就改变不了什么了。但是尤老爷就是在女儿面前说不出那句话,说不出那个对她来说无比残忍的事实。

望着眼前这个依赖了一辈子的背影,相思拉断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银链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那银链上挂着的玉石被摔得散落了一地,就如相思此刻的心。

砰!

不大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的屋子里却一直回荡着,每一下都重重打在了尤老爷的心上。

沈君狂望着地上的碎片,知道那是小姐曾经最珍爱的“相思”。

那是老爷刚起家时送给小姐的生日礼物,远在烽火硝烟的战场,老爷还不忘给最宠爱的女儿准备生日礼物,更是派最得力的助手在生日当天送到她手上。

那是一块在河里冲刷了数千年的和田玉,令人称奇的是,那块浑圆的和田白玉里竟透出点点如红豆般大小的红点。这块鬼斧神工的玉就像是为她专门定制的一般,相思红豆,暗合了她的名字。从不喜欢佩戴珠宝的尤相思,唯独对这块玉情有独钟,时时佩在身上。

然而一旁只能冷眼旁观的沈君狂在意的只是,那块摔在地上的“相思”正是小姐当下的写照。

这最后的发泄耗尽了相思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支撑不住的相思终于倒了下去。

沈君狂眼明手快的及时接住了相思下滑的身体,这次的沈君狂反而没有上次那么着急。只是无限怜惜的望着怀里的相思,才短短两天小姐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连两颊都凹陷了下去。

这时候陷入昏迷并不一定是件坏事,至少可以暂时逃离这纷乱无情的尘世。

这时,马医生恰好跟着郑管家来到门厅前,诧异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沈君狂也懒得解释许多,只是抱起相思,对着赶到的马医生说,“快点上来,小姐需要尽快治疗。”

马医生也算是尤家的老相识了,也了解沈君狂在尤家的地位,也知道尤小姐在尤老爷心目中的地位,只见尤老爷没有异议,就径直跟着沈君狂上了楼。

众人都上了楼,客厅又重新安静了下来。经过了刚才变故的尤老爷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十岁,踱着无力的双腿,只见他在一块一块仔细寻找着方才被相思摔碎的玉。

天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窗外时不时的传来雷声,屋内也变得憋闷起来。尤老爷像是没注意到这些变化一样还是在努力寻找着被女儿摔碎的玉。但是本来就已花眼的尤老爷,此刻寻找起小小的玉碎片来更是难上加难,到后来甚至只能跪在地上一寸一寸的仔细寻找。

一旁的郑管家看不过去,拿来一盏灯,也跪在尤老爷身旁,试探地问道,“老爷,还是让小的来吧。”

尤老爷还是在艰难的寻找着,理都没理身边的老郑,老郑只能打开客厅里所有的灯,好方便老爷寻找。

老郑也默默的退出去之后,房间里又只剩尤老爷一人了。整室的明亮,却显得那孤单的身影越发单薄,再也找不到当初战场上的恢弘气势了,如今余下的只是悲苦凄凉而已。

天依旧阴得如夜晚一般,却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小雨滴刚落地就被弹起的尘土淹没了,再也不见了踪影。

而楼上的相思还在安睡着,或许现在的她也只有在昏睡的时刻才能得到片刻心灵的安宁。

鉴于相思的情况还不稳定,沈君狂把马医生安排在相思隔壁自己的房间内休息,以防万一。而沈君狂却一直陪在相思床边,已经记不得这是多少次陪在沉睡的相思身边。小时的相思每次生病,先前还是夫人陪在陪在相思病床旁。但是孱弱的夫人也受不住这样的煎熬,自从沈君狂来了,这个任务就自然的落在了他身上。

在平常人看来照顾病人总是个苦差事,但是这“苦差事”在沈君狂看来却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他喜欢这样小姐只属于他一人的时刻,喜欢这样小姐只能依靠他一人的感觉,喜欢这样世上还有一个人始终牵挂着自己的心。

相思额头渗出了点点汗珠,沈君狂拿出特意为小姐准备的汗巾为她仔细的擦拭着,动作轻柔,生怕打扰了相思难得的睡眠。

还记得第一次照顾生病相思的那个晚上,夫人对沈君狂嘱咐再三。那是沈君狂到尤家来的第一个冬天,小姐发高烧却又正碰上老爷受伤回家,无奈的夫人只能把相思交给沈君狂照顾。

“这孩子从小就是跟着我还有桂嬷嬷长大的,先时家里穷,相思那时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或许从那时起相思不喜欢接触陌生人,你是她第一个愿意主动说话的陌生人。那天她要求救下正被其他人欺负的你,我就在想是不是当时的你让她隐约感觉到了小时被欺负的自己,毕竟她当时太小了。”

或许因为幼时被外人欺负的记忆残存,相思不喜欢陌生人的气息,甚至对味道特别敏感。当时夫人就交给沈君狂一方她的手帕,上面沾染着她的气息,这样小姐就会以为夫人一直都在身边了。自从那时起,沈君狂总是随身带着小姐常用的手帕,慢慢的小姐熟悉了他的味道,本来小姐的手帕上也全是他的气息了。

放下手帕的沈君狂,拉过相思的右手,就是这只手白天时重重的打了他。沈君狂根本不会在乎白天的那一巴掌,小姐就算用尽全力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沈君狂轻抚着相思的手心,早已不见了白天打人的红印,却依旧让他心疼。

“小姐,我知道你心里有多痛,没关系,痛的话就拿我出气。是我无能才没能像我说的那样保护你,让你远离伤害。就像那次被人绑架一样,我痛恨自己的无能。夫人说的对,只有最强者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才有资格说那句话。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成为那个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人。”

说着一滴泪滑落在相思手心,沈君狂第一次看到如此痛苦的相思,那是他无法挽回的痛苦,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没有理由就不能对别人好吗?”

“我问过妈妈了,她说因为我是她的宝贝,她才对我那么好。那现在你也是我的宝贝,我就可以对你好了吗?”

相思童稚的话语好像还在眼前,初到尤家的沈君狂不再相信人间还会存在没有利益纠葛的温情,当年还只有7岁的相思却用她的纯真轻松化解了他的心结。当时的相思估计还不知道“宝贝”的确切含义,只是单纯的认为只要这样说了就能继续对眼前这个受伤的大哥哥好了。就是因为那股不染世俗的单纯打动了沈君狂千疮百孔的心,缝补了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现在就让我来修复小姐的心吧!

睡梦中的相思依旧没能逃脱那个噩梦,往日的笑颜,母亲的惨死,父亲的背叛,今日的悲剧,一一在相思梦中循环往复。积蓄了一天的情绪在这时再也控制不住,喷薄而出。

相思突然的悲鸣吓坏了一旁的沈君狂,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是要把相思撕碎一般。沈君狂只能赶忙抱住相思的身体,希望能给予梦中的相思温暖。

“小姐,别怕!还有我在,还有我在啊!我是沈哥哥,你的沈哥哥啊!”沈君狂不住的在相思耳边低语着,安慰着在梦中迷失了的相思。

听到相思哭喊的马医生睡眼朦胧的赶来,望着床上似乎还在沉睡的相思不住的哭喊着,沈君狂紧紧抱着痛哭的相思,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其实此刻的沈君狂脸上也尽是泪痕,印象中冷静的沈君狂脸上也写满了恐惧,那些安慰同时也是给自己的寄语。

马医生不想去打扰眼前的两人,同时也赶走了赶来的佣人。清醒时无法发泄的痛苦只能留给午夜梦回时分了,而且此时亲人的安慰比任何灵药都管用。

沈君狂根本没注意到房间曾出现过其他人,此时他的心思都放在相思身上了。他也只能将相思紧紧拥在胸前,口中一直说着暖心的话语,期待能将两人尽快从梦魇中解救出来。

相思的泪水早已湿透了沈君狂的衣襟,渐渐的哭喊声低了下来,或许呼吸中有了熟悉的气息,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渐渐的又昏睡过去。

耗尽了力气的沈君狂也和相思一同昏睡了过去,此刻的两个人就像是在干涸的水塘中垂死挣扎的两条鱼,只能相濡以沫了。

整个尤家重又沉入了黑暗,唯独那个房间还亮着一盏灯。

那只破碎的玉坠是相思在向他昭示,他们的父女情分就如同这只玉坠一样再也不可能修复了。那只玉坠摔碎的时候,碎的又何止是相思一人的心!那个戎马半生,如今威震江北的尤督军一生从不服输,如今竟像个失意的老人般,一点一点拼着那块玉坠。

那个陪伴他半生的妻子,还有这个视如珍宝的女儿,竟都在一夕之间离他而去了。曾经不懈追求的功名利禄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如今的他就如同那个被关在满是黄金的宝库里活活饿死的国王一般,空守着一堆无用的金子,再也唤不回赖以生存的东西了。

那晚,就是在妻子自杀的那晚,他在老宅门前徘徊着,就是拉不下脸去求她回来。今天,就是在今天,他又亲手将唯一的女儿推离自己身边。如果世上真的有后悔药的话,他愿穷尽此生财富回到那个一切都还可以挽回的晚上。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本就模糊的眼睛更是看不清了。但是灯前的老人还在执拗的拼着,他想拼的又何止是玉坠呢?

那一天整个燕城像是没有白日一般,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

被清晨第一抹阳光叫醒的沈君狂,艰难地睁开水肿的眼睛,低头看到相思还在自己怀里沉睡着,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沈君狂小心伸展着麻木的身体,生怕影响到怀里的人儿,但是同时又有那种冲动想狠狠的将一直沉睡的相思摇醒。

不知是第几天了,只记得在那晚小姐从睡梦中歇斯底里的哭喊后,他就一直和小姐呆在这个房间。而小姐也再也没有醒来过。

他就是这样一直抱着小姐,希望能帮她驱散尽梦里的魔鬼。

麻木了许久的胳膊终于能过活动了,沈君狂抚摸着相思消瘦的脸庞,仔细的观察着这张脸,希望能看到和以前不同的地方。

还是一样,还是失望。相思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如果不是怀里温暖的身体和那轻微的呼吸声,沈君狂几乎要以为小姐已经,已经……

“小姐的身体除了血压有点低,还有点低血糖的症状,没有什么问题。在我看来小姐这次是心病,不是药物所能及的。沈少爷,看来这次只能靠你了。如果小姐还是一直不醒的话,我也只能静脉滴注一些营养液。但是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只怕这样下去会比任何疾病都可怕。”马医生突然停了下来,心疼的望着躺在床上的相思,“我也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我从没看过小姐这样。记忆中她总是个娇滴滴的可人儿,让人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来,而督军这么多年来也是这样做的。可是,谁承想……如今……哎!”马医生思及痛处也不忍多言了。

沈君狂回忆着昨晚和马医生的谈话,那时马医生的神情告诉他这次的情况比以往哪次都糟得多。

“其实,夫人搬出去住之后,我奉督军之命曾经多次给夫人看诊。但是夫人那时根本没有半点求生意志,我也无能为力。”言语间马医生充满懊悔,毕竟他也没料到最后夫人竟选择了一条那么绝望的路。

“其实督军怎么可能不心疼夫人呢?毕竟是几十年的感情,但是此时的督军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夫人是……哎!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马医生只是为了这个悲剧惋惜,对夫人他能做的也只剩惋惜了吧。但是,眼前……

马医生神情颓丧的迈开了沉重的步子,及至门前,马医生思量再三,转头郑重其事的看着沈君狂说道,“小姐……小姐的情况,督军总是会问的。”

乍听到马医生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沈君狂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才恍然大悟。那句话应该是说给小姐听的吧。马医生也是认为小姐虽然睡着,可是耳朵还是醒着的吧。

沈君狂望着还是静静躺在自己怀里的相思,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平日里默然不语的她,悠然自得的她,甚至是生气打人的她。满脑子都是她促狭的笑,她娇憨的笑,她嫣然的笑,她揶揄的笑。每一个笑容都是稀世珍宝,他怎么能容忍这珍宝从此消失不见了呢?

半晌,沈君狂轻轻放下怀里的相思,悄悄带上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却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

沈君狂拿着蘸了温热水的毛巾小心擦拭着相思的脸,“小姐,从来都是最爱干净的。”

就像是以前相思生病时的每个早晨一样,沈君狂努力的让这一天变得和那些天都一样,因为他坚信小姐只是太累了,睡够了自然会醒过来。

推开窗子,屋外清新的空气立即充满了整个略显憋闷的房间。前天的大雨像是冲刷净了俗世的尘埃,整个天地都像换了新装一般,清新如初。

下定决心的沈君狂轻轻走到相思床边,对着看似毫无知觉的相思说道,“小姐,我知道你累了,哭累了,喊累了,痛累了。但是,答应我,好不好?睡够了,就快点想过来。”语毕,沈君狂却扑哧一声笑了,这是他这两天来第一次的笑,笑得如同相思还是那个相思一样。沈君狂抚摸着相思耳边的碎发,轻声道,“一直以来好像都是我听你的话,这竟是我第一次要你听我的话。连我都觉得可笑,你是小姐啊!”

沉睡中的相思似乎有感应似地,适时微蹙了下眉。只是那么一下,却足够让沈君狂欣喜。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似地,继续说道,“你看,我又惹你生气了。”眉宇间却不见丝毫懊恼。

沈君狂亲昵的靠向相思的耳畔,低声耳语道,“现在这样的你可不能抽我鞭子了!”

印象中,那是相思第一次打人,竟是打在了沈君狂身上。回想起往事的沈君狂,心中却激不起丝毫怨怼。

“你第一次打人,就是打我。”言语间竟有一丝得意。

是啊!沈君狂是该庆幸的,至少在打人上,他占有了相思的第一次。回忆起那日气得几乎发狂的相思,沈君狂心里却只有甜蜜。不管那天有多少理由,毕竟相思最在意的还是他。只这一点,就敌得过一身的鞭伤。

你,第一次心动,我早已不能拥有。我只期待,余生能和你一起创造更多更多的第一次,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第一次。

沈君狂深情的凝视着沉睡的相思,即便她是在梦中,那刻骨铭心还是只能沉在心底。

咚!咚!咚!

沈君狂起身轻轻打开了房门,只见小红拿着一个盒子站在门外。

“这是李韦明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拿来的,特地嘱咐我亲手交给少爷。”说完小红径直走了,她知道少爷最不喜欢别人随便来打扰生病的小姐。可是赵少爷的请求,她却无力拒绝。

等小红出去了,沈君狂才打开盒子,果然是夫人的手札。

沈君狂打开手札,就坐在相思床边念了起来。

今天是相思留学的日子,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也不知道相思以后会不会怪我。但是这是我现在能做的最好的决定。希望在相思回来之前一切能回到原状。

人生最黑暗的一天非今天莫属了吧!我倾心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竟也是这般德行,失望吗?伤心吗?都不是。我竟然开始怀疑整个人生,本以为幸福的几十年是真实的吗?会不会明天一睁眼我还是那个王府中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竟然只是在想这个,我还是想和他回到那个最纯粹的时代。

今天是我和那个女人第一次面对面,本以为我会像泼妇一样对那个女人大吼大叫,没想到我还是平静的完成了那次对话。听说她是个戏子,我只能说在这个行当中她是非常优秀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她那明明应该虚伪的眼神中看到了真诚,就是那么一瞬间我竟然会同情这个破坏了我生活的女人。在王府中的生活让我看惯了男人的三妻四妾,那每个女人都是可怜的。但是有一天真的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还是不敢相信的,不敢相信那个我几乎认识了一辈子的男人,那个我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的男人,那个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竟然也和世上的男人都一样。其实我从来都不恨眼前这个同样可怜的女人,真正伤害我的永远都只会是,那个世上我最在乎的男人。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那一天终于来了,竟然是他把我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要迎那个女人进门,那一刻我明明在他眼里看到了歉疚,那是我从没在他眼神中看到过的东西。是的,他说过他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现在他竟然因为我而如此愧疚,我是不是要为此而稍许欣慰呢?我竟然同意那个女人进门了,竟这么轻易的同意了,看的出连他都不敢相信。嬷嬷说我傻,其实我比谁都看的清楚。这一切真的需要我的同意吗?

进了门的戏子像是一夜之间褪去了那令人轻视的外衣,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嬷嬷怪我永远不会为自己争取,直怪我放纵坏了自己的男人。无所谓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自从那天我再也没让他进过我的房门,嬷嬷同样怪我傻。无所谓,这一切都无所谓了。额娘说过,男人的心不是你想抓就抓得住的。那是在阿玛讨了第一个侧福晋时说的。之后每一个侧福晋进门时二福晋总要闹上一闹,但是母亲却永远是淡淡地笑着,平静的为父亲操办着这一切。现在我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如此平静的接受这一切,哀莫大于心死。心不是没痛过,不过死了就不会了。

每天只有孤寂陪伴在身边,却从不觉得孤独。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过这样的生活,青灯古佛。在一切还是从前样子的时候,午后闲暇时间,我们总会在茶几旁边翻看相思的照片,边回忆着过往的日子。我会感叹逝去的青春,而他则会忆起女儿小时的趣事。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般那么久远了,可是又好像是午夜梦回中的剪影。相思,我的相思,只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或许就在说我现在的情形了。本无意争取什么的,无奈世事多不能遂人愿。那个女人无休止的讥讽、吵闹、陷害,好像永远不会停止一般。而那个男人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是在看我的窘相吗?还是在欣赏心爱女人的独角戏呢?

终于又搬回了儿时的居所,我又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平静日子中唯一的惊扰就是那无处不在的回忆,那个男人竟渗入我的生命如此之深。

嬷嬷说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他有时会在巷子口站很久很久。我只是摇摇头,不想再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搬离那个家的那晚我就把他在心里连根拔起了,现在不管是想起还是提到,都只会让刚刚结痂的伤口重新鲜血淋漓。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只是等着相思——我世上唯一的牵挂——回来。

绝笔

离家的那天晚上,母亲的泪水,父亲的怒吼,好像就在眼前,却又像是从没经历过一样模糊。

“别怪你阿玛,他只是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后悔,后悔到底是什么呢?我现在真的知道了吗?是后悔当初的离家,还是后悔当年的热恋,还是后悔现下的无能。

刺耳的笑声传来,一个保不住丈夫,女人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是啊!

我的人生或许在从王府出来的那天就错了。

如果你今天敢踏出这里一步的话,我只当我女儿死了。

是啊!

从那一天时,我早就是个死人了。现在只不过是重又归于死亡罢了。

夫人的手札并不长,但是沈君狂却念得很慢很慢,他要让相思一字一字听得清清楚楚。夫人的痛苦、挣扎、绝望都不应该被小姐漠视的,她没有资格这样轻松的躺在床上而把一切都抛开。

沈君狂清楚这一切对相思来说都太过突然了,相思需要时间沉淀,但是绝不是这样消极的躲开。他同样也再清楚不过,清醒过来的相思可能就不再是原来那个相思了。但是他从不在乎相思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还活着,就算是地狱的魔鬼也好。

窗外又黑了下来,沈君狂早记不得这是第几个夜晚了。同时他也不想记起这是第几个夜晚,他害怕那个数字,那个数字越大就意味着小姐有可能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受不了这样的距离,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着,只剩下床上微弱的呼吸。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相思一向睡得浅,所以房间从不放钟。她会嫌钟的声音在夜里太大了,而总是沈君狂早早出现在这里叫她起床。连这个小小的动作现在看来都是奢侈的。

“沈少爷……沈少爷……”小红非常倒霉的分派到了这个任务,来叫醒睡在小姐房间的沈君狂。

一大清早赶来的李韦明非要立刻见到沈君狂,而沈君狂昨夜又是睡在相思房中,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小红身上。只有她在小姐房中伺候,小红只能硬着头皮来叫醒这只沉睡的老虎了。

还好一向浅眠的沈君狂很快醒了过来,还是先看了看床上的相思,注意到窗外的阳光,知道天又亮了。

沈君狂没理会小红,而是径直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打开一扇窗户。这才跟着小红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刚一出房门的沈君狂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李韦明,示意小红可以下去了,而小红早就一溜烟的跑下了楼。

只见李韦明在沈君狂耳边耳语一阵,沈君狂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下去吧。直到小姐醒来这件事都由你全权负责,无需向我汇报了。”

沈君狂正准备转身回房时,“大哥,赵逸轩他,回来了。”这句话自从到了尤家在李韦明心里不知翻腾了多少回,终于说了出来。

“哦!”沈君狂只是木然的点了下头,径直回了相思房间。

在相思床边坐下的沈君狂又拿出夫人的手札,继续念着这些天来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文字。

如果这样还不足以让小姐醒过来的话,我只能不择手段了。

这几天的折磨已经磨尽了沈君狂的耐心,他绝不允许小姐离开,绝不允许。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沈君狂已经不敢算这是小姐昏迷的第几个夜晚了。这几天他除了陪着沉睡的相思,一遍一遍念着那些夫人的手札,就是关心老爷的起居。他只想让这些琐碎的事情充满生活,才能阻止自己去想明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