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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江湖(八)

天色已暗,墨蓝与金黄交织的天空上,漂浮着铁灰色的云块,夕阳的余晖中,玄藏赶着马车缓缓驶进了一座小镇。

此地已经离武阳崖不远了。

小镇不大,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酒肆的幌子在秋风中摇曳,但没过多久,就有人把幌子收了,关店打洋,玄藏赶着车在镇子里逛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客栈。

客栈伙计帮衬着把马车停好了,而后领着玄藏上了二楼给他看了一眼房。玄藏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返身下了楼,把玉涟心从里面搀出来。

“幼,大爷,这是你闺女啊?你闺女这少白头可有点严重啊,”客栈伙计搭话道。

玄藏还没等开口,玉涟心抬起头来剜了那伙计一眼,说道:“什么闺女?这货就比我大了三岁。”

客栈伙计感觉自己的精神遭到了暴击,颤颤巍巍地说道:“啊?看您这面相不过二十来岁啊,这位爷这一看就是六十多了,哎这位阿姨,您这容颜怎么保养的啊?我也给我家那婆娘弄一弄。”

玉涟心笑道:“别想了,孩儿,你们用不起的,咳,咳。”

“幼,您这身体还不好呐,来我扶您老上去吧。”

玉涟心却上劲了,一下把腰直了起来,挺着胸昂着头,站得熘直,说道:“不用,我自己能上去。”

说罢,就噔噔噔地上了二楼。

“大爷,她真的只比您老小三岁啊。”

“对。”

“这可是一点都不像嗷,她练武的吧?”

“别问,该干啥干啥去,一会儿烧一桶洗澡水,她肯定得要沐浴,你们办事麻利点,来,这二两拿去花去。”

“得嘞,大爷您真敞亮,小的保证把事情给您办得妥妥的。”

玉涟心洗了个热水澡,身心舒服了不少,而后披上了雪白的袍子,在镜子前擦着自己湿漉漉的白色长发,屋中的水雾还没消退,远远望去,竟好似仙子下凡一般。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玉涟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若是自己没有用天香的驻颜秘法,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她想像不出来。只是,纵然红颜永在,终也不复少年游。

她忽然轻浅地唱起以前在军镇里听到的一首歌:“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春谷持作飰,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玄藏推门进来笑道:“幼,看样子心情不错,还唱歌呢,唱得怪好听的呢。”

“好听吗?”

“好听。你的声音有一种少女般的空灵。”

玉涟心往床上一躺,倚着枕头,双眼垂着,睫毛上挂着水珠,她忽然又挑了下眼睛,看向玄藏说道:“再给我讲讲你和你师父之间的好玩的事吧。”

玄藏寻来一把椅子,坐在那说道:“行,我就继续给你讲一讲,拂的故事。”

玉涟心道:“啊?还拂?不是我说,你师父到底干嘛的,他真是出家人吗?这出家人怎么这样呢,说破戒就破戒。”

“你是不了解他,他,外面穿一僧袍,僧袍里面是道袍,然后行礼包里面,有一顶假发,道家画符念咒做法这些个,他都会。”

玉涟心道:“道家的也会,那你会不会啊?”

“当然咯,你听着昂,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玉涟心笑道:“这是什么咒语?”

玄藏道:“这是道门的金光咒。”

玉涟心道:“哦,原来全文是这样的啊,你继续说你师父。”

“他不是僧袍下面穿道袍吗,道袍里面,穿一灰白的袍子,他穿这套的时候,头上就把那四方巾戴上了。”

“这是?”

“儒家啊。”

“你师父还是儒生啊?”

“诶,对喽,他还会文圣的那套大衍术呢。”

“你师父会的挺杂啊。”

玄藏道:“他说这叫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玉涟心笑了笑,说道:“真奇人也。”

“那次他接了个大活,也是给人做宴席去,把我叫去了,要教我怎么拂。”

“那年你多大?”

“也就十来岁的样。”

玉涟心道:“那你快讲讲你师父怎么带着你拂的吧。”

玄藏道:“这个事,那,说来话长。”

玉涟心单是看着玄藏这个做派,就乐得不行了,说道:“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玩呢?”

玄藏道:“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冬冬冬。

玄藏站了起来,走过去道:“谁啊?”

“客官,我是咱客栈的伙计,这晚上需要宵夜吗?现在就剩一份了,您要吗?”

玄藏道:“幼,还有宵夜,哎,你吃吗?”

“吃点呗,晚上还没吃呢。”

玄藏便招呼伙计道:“拿进来吧。”

“诶得嘞。”

伙计拿进来一个木餐盒,说道:“您二位慢用。”

玄藏打开餐盒,这盒子分三层,第一层是一盘酱牛肉,旁边的空里塞了一小瓶烧酒,第二层是一盘蹄筋,第三层是肘花,玄藏看了看,跟玉涟心说道:“还挺不错,有酒有肉的。”

玉涟心道:“拿过来,我垫两口。”

玄藏端着盘子过来,给玉涟心递过去一双快子,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聊天,玉涟心咽下去一口酱牛肉,跟玄藏说道:“这牛肉还真不错。你说想当年,北境没收回来的时候,谁敢大口吃牛肉啊,谁敢吃牛肉啊,那时候杀牛跟杀人一个罪过,都是死刑,自从征服了朔州,打通了西域之后,这西域和北方的牛羊源源不断的流入中原,咱们可是能放开吃了,哈哈。你说,我打下西域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很正确。”

玄藏咬着蹄筋道:“正确,太正确了,就是这蹄筋有点塞牙啊。”

“这都哪跟哪儿啊。”

玉涟心又吃了几口,喝了一口那烧酒,神清气爽,整个人都精神了,跟玄藏说道:“哎,玄藏,你接着给我讲讲故事呗,我现在特好奇你当初跟你师父都经历了什么。”

“你好奇啊?行,我就跟你好好地叨咕叨咕。”

玄藏咽下牛蹄筋,跟玉涟心说道:“你知道鞭炮吗?”

“我知道啊,过年时放那个。”

“你放过鞭炮吗?”

“放过啊,过年的时候。”

“我那个时候,没钱买炮仗放,太贵,我跟我师父净是捡那个没点着捻的,自己整个火镰,先给一蚊子香打着火,然后拿那香去点炮。那阵子有一次过年,就是捡炮仗,就捡着一个,我跟我师父要,我说我想放,我师父跟我说:你那是痴心妄想,我好不容易捡着的,坚决不能给你放。”

“你们师徒俩人就点一个炮仗放啊?”

“啊,对。我朝他要,他不给。”

“这大人跟小孩争炮仗玩。”

“然后,他说了:虽然不能给你放,但是,你可以分享我的快乐。”

玉涟心道:“怎么分享?”

玄藏道:“他说:咱找一个别人听不见的地方放,这个炮就咱们两个人听。”

“哪儿没人呢?”

“茅房。”

“去茅房里面放啊。”

玉涟心到嘴边的肘花一下就停住了,跟玄藏说道:“停,你打住吧,我这儿吃东西呢,因为你这两句话我再把刚才吃那点吐出来有点犯不上,打住,快打住。”

“怎么啦?我还没讲完呢。”

“我都能猜着你后面要说啥,肯定,你师父把炮仗扔坑里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就喜欢在我吃饭的时候讲点恶心的让我心肺骤停,快拉倒吧,赶紧吃,吃完睡了。”

玄藏笑了笑说道:“竟然被你猜到了,可恶。”

两个人正有说有笑的时候,忽然间,从窗户外面射进来一支金镖,嗖啪,钉在了房里的桌桉上,上面还有一张叠成一小块的纸,玄藏心说这是有了贼人,于是急忙忙撩袍,由打窗户一个翻身,来在了院中,正看见一个黑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哼。”

玄藏回到房间,见玉涟心正打开那纸条看着,问她道:“上面写的什么啊?”

玉涟心道:“九月二十九,酉时,武阳崖下山门外,化好你自认最美的妆,带着你的刀来。”

玄藏道:“有署名是谁吗?”

玉涟心看了下最下面的三个字,说道:“石无心。”

“石无心?这人谁啊?没听说过,新秀吗?”

玉涟心道:“我的仇家,有一个人姓石,那个人叫石信,被我切了脑袋,人头就供奉在武阳崖上的千鹤墓地。”

玄藏道:“那这么说来,这个石无心,应该和石信有关联,会是他的后代吗?”

“我十六岁杀的他,他这孩子如果是他死的那一年才出生,那现在也有四十多岁了,他能忍着杀父之仇这么多年,这个人心境不一般啊。”

“我倒是更好奇,他怎么找到我们的。”

“咱们的马车走得那么慢,也许那些家伙,就跟在咱们不远处呢。”

“那天围攻你的人里面,有看起来岁数很大的吗?”

“很少,而且武功平平,感觉不像是有这个自信的人。”

玄藏道:“你身上还有伤,别去了。”

“他把地方约在了武阳崖,那里就是我们这趟旅途的终点,我必须要回到武阳崖,这一战,总会碰上,逃不掉的。”

“可你伤的那么重……”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

“我认识的玉涟心,是个从来都不会认命的倔女人。”

“你认识的玉涟心,她老了啊……倒是你,那颗心就像永远停留在十八岁似的,真应了那句话,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玄藏笑了两声,说道:“你执意要去的话,那我得跟着,免得你打不过人家,自己又逃不掉。”

玉涟心道:“玄藏,如果我被那个人杀了,你会替我报仇吗?”

“那是你那两个好闺女该干的事,我就不掺合了。不过给你办个大白事会还是可以的。”

“切,没义气。”

玉涟心往床上一堆碎,说道:“我要睡觉了,你收拾收拾。”

玄藏道:“这当几年皇上,瞅给你懒的,真是使唤人使唤习惯了是不?”

“多嘴。”